暗夜无星,空气中一场蓄意已久的暴雨就要来临。
起风了,寂寥的街灯下疲惫的大街上,行人懒懒的步伐拖沓而散漫。
文丽姝提了一大包东西从超市出来。她快速抢过一条街,两步并着一步、行色匆匆地往夜色深处走去。
老街旧居民区斑驳的树阴下、昏暗的灯光里、几个出土文物一样的老人在乘凉。文丽姝拐进小巷,一道猩红闪电划破了夜空,轰隆隆雷声接踵而至。她加快脚步,巷口卖报刊杂志的男人叫住了她,递给她了一叠报纸:“丁缪的。”她匆匆接过报纸,三弯两拐,刚到了一间屋檐低矮的小屋前,豆大的雨点就劈劈啪啪地下了起来。
文丽姝推门进屋,电视开着,屋里却没人。文丽姝急了。她把报纸往床的方向掷去、手中提的东西往地上一搁,心急火燎地调头转身出门。
昨天中午到今天晚上,整整一天一夜,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丁缪。两人吃光了所有储备的食品,她不得不暂时外出采买一些东西。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丁缪又失踪了!
文丽姝站在屋檐下,雨哗啦啦的下着。
“丁缪――丁缪――”文丽姝朝黑暗里高喊。风雨声几乎将她的声音淹没。
这时,一个瘦小的人影淋着雨缓缓地走了过来。
“丁缪?是你吗?”文丽姝朝人影试探地喊道。
人影走近,文丽姝借着屋子里的余光,确认是丁缪,他头发全部湿了。
“丽姝?!我听见你叫了,有什么事情?”
“你怎么不应声啊?你要吓死我啊?!我以为你又――”情急之下文丽姝口不择言。
丁缪站在屋檐下,任雨飘打在身上,语气平静地说:“丽姝,你放心,我是不会再去自杀了。我――”。
文丽姝打断丁缪的话:“丁缪,我们进去说话,小心雷击。”
丁缪不动,他呆望雨空。这时一道吓人的蓝光划破天际,文丽姝见状跑过去,一把将丁缪拽进屋子,几乎就在同时,“劈啦啦――”震天动地的一个炸雷落了下来。
见文丽姝惊魂不定的样子,丁缪不好意思地抹了抹湿漉漉的头发,弯腰捡起地上的报纸,喃喃自语:“人犯傻可能还和天气也有关系,昨天我恐怕是热混了头才会做傻事,刚才淋了雨感觉清醒多了!所以我想多淋淋。”
“可能吧!”文丽姝附和道:“但我很少有你说的这种感觉,我没有那么你那么敏感。”
“这样好,不受情绪影响的人适合炒股。”
“好什么好?女人这样不可爱的,应该象林妹妹那样,落花人流泪才惹人怜惜――”
“我更喜欢你这样的风格――还有,好像逸飞老师也很喜欢你这样的性情。”
“是吗?”文丽姝乐陶陶地问。
丁缪点了点头,便打住了话头。这些年他一直偷偷的喜欢着文丽姝,可朋友妻不可欺,他只能把这份感情隐藏起来,他不敢有一点表露,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和丽姝的友情也葬送了。
“我刚才在雨中反省自己的时候想起一个问题。”丁缪换了一个话题。
“什么问题?”文丽姝替丁缪把窗户关好。老房子经不起大风的折腾,劈劈啪啪、乒乒乓乓各种各样的声音响成一片。
“丽姝,我就奇怪你是怎么能认出逸飞先生的呢?”
文丽姝拿起桌上放着的《庄殇》,笑道:“和你这个逸飞迷在一起还认不出来逸飞先生才是怪事呢!嘻嘻,逸飞老师还说我是他的追星族。”
“不过,现在看来你和逸飞老师还真有缘分!”
“是哦。”文丽姝心里美滋滋的:“逸飞老师的样子几乎和照片完全一样,居然也是黑T恤,不过他本人比照片显得年轻许多,只是皮肤怎么会是阳光色的呢?”
丁缪瞟了一眼正在研究逸飞照片的文丽姝问道:“阳光色,什么意思?”
“就是棕色嘛!你看你的皮肤,细皮嫩肉的完全苍白,看他的照片,照理他也应该这样的才对!可他是棕色皮肤,额上有条很深的皱纹,腰杆挺拔象军人,看起来很性感呢!还有,他的笑容好特别,挺温情的也很诱惑人,最有魅力的是他的眼睛,嘻嘻,那么小,不过虽然小,但却特别的深邃――”文丽姝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大通,丁缪看着报纸,嘴里:“哦、哦”地应着。
突然,丁缪提高了声音,指着报纸惊叫起来:“丽姝,你快来看。”
文丽姝放下书,凑近报纸一看:《期货暴仓期民跳楼《庄殇》作者出手相救》。
“我靠!真是晕头了,居然把这样的报纸带回来!”文丽姝暗骂自己。她一把拿掉丁缪正在看的报纸:“别看这些,报纸都喜欢凑热闹,没意思的。”
丁缪抢回报纸,指着关于他跳楼的报道说:“丽姝,你看这段文字――”
文丽姝按丁缪指的位子,仔细看了一遍。那段文字说逸飞收下了两个徒弟,一个是期货公司的漂亮女职员,当然是指她,而另一个就是要跳楼的那个男子,自然就是丁缪。
“这些记者真会写!别理会报纸上的瞎说。”
丁缪撇嘴苦笑,不无遗憾地说:“真要这样就好了!”
“丁缪你也别感伤了,你已经转运了,你想想,那天的经历简直就是奇遇!说不定你的命运就此改变了!”
“但愿如此吧――”
“别这样消极,要对自己有信心。我经常听见做期货的老期民说,做期货关键是败而不倒,什么都可以输掉,但绝不能输掉信心。”
“丽姝,做期货、股票光有信心是不够的。”
“我知道,不过没有信心绝对不行。逸飞先生昨天操盘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始终面带一种沉默的微笑,极象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当时你在发呆,没有注意逸飞先生的神情,那种从容、那份自信、那般专注,使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真的太迷人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有魅力的男人!”文丽姝有滋有味地回忆着,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丁缪注意到了文丽姝说起逸飞眼睛发亮,他心中有点泛酸,转念一想像逸飞这种光芒四射的男人,引起女人的好感太正常了,他多么渴望有朝一日也能让文丽姝如此倾慕自己。这样想着,心中越发遗憾自己没能成为逸飞的弟子了。
“你在想什么?”文丽姝问正在发神的丁缪。
“我真的好希望成为逸飞先生的弟子,哪怕象你这样是挂名的也好,或者什么都不是,只要能跟在他身边,给他当跟班我也愿意。可逸飞先生宁可要一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一个几乎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做弟子,也不收我,唉――”
说到这里,丁缪无限怨忧地长叹了一口气。
文丽姝听丁缪说得伤感,忙安慰到:“丁缪你别耿耿于怀这个形式了,你不缺少聪明,也并非不够勤奋,缺少的只是执行纪律的意志,有时稍微有点情绪化。逸飞老师说了,该说的书上都说了,你读他的书,其实也是他的学生了,倒是我这个挂名弟子,什么也不懂,当得汗颜!”
这番真切的话让丁缪颜面回暖,文丽姝见好收场,不再深说。
虽然屋外大雨倾盆,小屋因为紧闭还是闷热。文丽姝起身将窗户隙开一条逢,清凉的风吹进小屋,将桌上的《庄殇》吹得哗哗作响。
文丽姝再次拿起书,翻开了有逸飞照片的页面,指着照片若有所思地说:“以往常听你说,好多写股票书的人自己都还是散户,却拍脑袋想当然乱地写,我还以为他也如此,没想到实战操作他也那么厉害。”
“那当然,要不我怎么会如此崇拜他。逸飞先生在写书之前是很厉害的操盘手,是投资界少有的从投资哲学到实战技法都成体系的大师。据说他曾经在南方带领资金创造过赢利百分之三百的奇迹。在中国股市也是他第一个在书中公开断言了高控盘长庄模式——德隆模式的必然失败。”
“高控盘长庄模式?能不能解释一下――”文丽姝好奇又虚心地向丁缪请教起来。
丁缪想了想答道:“中国股市曾经是一个无股不庄的市场,任何一只股票从上市第一天开始,庄家便介入其中,先上演新股不败,然后逐步演变成长庄,股价也被庄家拉升到一个很高的价位。另一方面,那些上市公司的规律是第一年赢利,第二年微亏,第三年ST。按常理,本该随着业绩同步变动的股价,却因为庄家的介入,业绩很少直接影响股价,依然还是高高在上。但是这种被资金支撑而不是被业绩支撑股价,被庄家控盘而不是被公众分散持有的股票,就像建立在沙土上的大厦,一旦市场环境恶劣,庄家就成了憋尿举杠铃,于是纷纷上演业绩变脸在前,资金链断裂在后,最后股价暴跌崩盘的惨剧。”
文丽姝偏着脑袋说:“我还是糊涂的,不明白。”
“你总知道市里的汇宏连锁吧,它在股市中的命运就是这一模式的缩影。不过汇宏这么快就走完了这一模式,和逸飞在《庄殇》一书中的指名点评有关。”
“逸飞点评汇宏?”
“是,当初还惹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争论和声讨。”
“那他不是遭到了很多人的攻击?”
“是哦,不过事实胜于雄辩,足以破众口之讦。随着庄股跳水成为时尚,无情的事实充分印证了逸飞先生的真知灼见。”
“那,现在汇宏连锁如何?”
“汇宏连锁被交易所特别处理,变成ST汇宏(股市术语:沪深交易所在1998年4月22日宣布,将对财务状况或其它状况出现异常的上市公司股票交易进行特别处理(Specialtreatment),由于“特别处理”,在简称前冠以“ST”,因此这类股票称为ST股票。),快‘成仙’(股市俗语:股价低于1元)了。前期停牌了一个月,最近公告被一家外国公司接手。看来汇宏连锁也要转运了。”说着,丁缪调出了ST汇宏的股价,“丽姝,你来看――”
文丽姝一看,笑了。1.08元,真的是具有“仙气”。
丁缪指着图表笑道:“现在,既然已经有外国公司接手重组,那就是成了‘不死鸟’,离‘木乃伊归来’(股市比喻:停牌之后恢复交易,意复活)的时间也不会远了。”
文丽姝听得吃吃发笑、频频点头,证券界的奇闻逸事,她这个局外人就像在听聊斋。不过,因为当了逸飞的挂名弟子,她对股票的事也就上心了,笑过之后,暗暗决定自己也要多了解一点股市了。
“丁缪,逸飞老师的《庄殇》上还写了些什么呀?”
“人性的阐述,如何控制情绪,战胜自己。”
“为什么要战胜自己?”
“不战胜自己就不能铁血执行交易计划,结果就是我昨天的下场。”
“不懂,我见逸飞先生执行几个命令就OK了,很简单的,一点不像你说的那样复杂和凶险。”
“简单?!”丁缪明知道文丽姝是外行,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的反诘文丽姝:“不错,道理很简单,方法也很简单,但要做到却比登天还艰,必须要经历长期的残酷训练。”
文丽姝看着丁缪,讪讪的笑道:“你说的我真的不懂,难道炒股还有什么高难度的动作需要魔鬼训练?不就是几个交易命令,只要四肢健全的人都能按键盘完成。”
“确实如你所说就是买进卖出这么2个简单的动作,不过人是有情绪的动物,丽姝,你知道情绪是什么吗?你知道情绪对一个交易者意味着什么?丽姝,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永远也无法体验到那种自己不能指挥自己、自己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痛苦和无奈!”
文丽姝还是不懂。她只觉得此时丁缪激动的样子就很情绪化,但文丽姝没有说出来。
丁缪看了她一眼,痛心疾首地继续说道:“情绪来无影、去无踪。很多时候情绪化的行为自己是意识不到的!所以非常难以控制。特别是当你自己有仓位的时候,临盘实战面对盘中股票、期货价格的涨涨跌跌,账面的赢赢亏亏,内心的情绪必然会随着他们的涨跌、盈亏而剧烈波动,一旦自己的意志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往往就会走火入魔,所有的正确命令都执行不下去,而且往往还鬼使神差般地采取一些愚蠢的自杀式交易行为,我这次之所以输这么惨,这是其中的一个关键的原因。
“我还是不明白,不就是执行几个命令!真的有那么艰难?那么恐怖!”文丽姝依然不解。
“对百分之80的人来说都是如此,不过你也许是个例外。丽姝,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还真是一个炒股的料,逸飞先生收你为徒可能也是看出了你这个潜质。”
“丁缪,你别取笑我!”文丽姝笑着否认。“不过,逸飞先生在整个操作中,我怎么没有看见一点情绪,他好平静哦,好像输赢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他是神!”丁缪望着顶棚幽幽地回答
“神?”文丽姝越发糊涂。
“是啊!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情绪与生俱来,属于人的本性,刻意压制这种本性该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力,如此压制人的本性,这对常人来说必定是巨大的痛苦,真不知道逸飞先生是怎么做到的?!只有神才能四大皆空!可人毕竟不是神。还有,他犯操盘之大忌,竟然敢于在众目睽睽,人命关天的巨大压力下当众操盘,还操作的那么精彩成功,就算他不是神,肯定也是有神在帮他!”
丁缪的话文丽姝觉得匪夷所思,她明明看见逸飞在整个交易中不过就是照交易软件的提示在进行交易,她小声嘟嚷道:“不是神在帮他,是他那个‘嘟嘟嘟’的东西在帮他!”
丁缪摆了摆头,苦笑着回答:“那不过是一个交易软件,世界上是绝对没有100%必胜的软件的,哪怕是有1%的可能失误,如果当事人心理素质不好,实战应对失当,也将导致致命灾难。”
说完丁缪又自言自语道:“他真是一个机器人了。”
“什么?机器人――”文丽姝疑惑地问道。
“机器人――完全没有一点情绪!这是他书里一再强调的,可我做不到,赚钱的时候做不到,被套了更做不到!”丁缪拽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说。
文丽姝怔怔地盯着丁缪,脑海里不断重复丁缪的话,“机器人――完全没有一点情绪!”,这话她似懂非懂。文丽姝不断地问自己:“世界上真的有一点都没有情绪的人吗?完全没有情绪,这样的人是不是有点悲哀?”这简单又玄妙的关于情绪的问题把文丽姝搞晕了。
风轻了,雨小了,小屋的闷热却还没有退尽。
丁缪打开门,留下文丽姝一个人傻想,自己站到屋檐下,望着细雨迷濛的天空出神。他知道自己的一席话把文丽姝搞糊涂了,但他自己是很清楚的。《庄殇》上有这么一段话:“股市中没有神,如果有,那就是具有钢铁般意志的人。”他心中感慨,逸飞先生真是说到做到。
小屋里传来了手机铃响的音乐声。丁缪听见文丽姝在接电话,片刻,文丽姝心神不宁地走到了丁缪身边。
“饿不?”文丽姝关切地问。
“是催你去上班的吧?”丁缪问非所答。
“没事。”
“去吧,你陪了我一天一夜,我什么都想通了!”丁缪见文丽姝不放心的样子便又强调道:“丽姝,我真的没事了。你放心去吧,你兼职这份工不容易,吴海在国外已经快两年了,你一个人要偿还他出国欠下的全部费用,我真服了你,现在这份兼职收入不错,你也做得挺开心,千万不要把这个工作弄丢了。”
“那你呢?”
“你放心,我已经算是两世做人了,我绝对、绝对不会再做什么傻事了。”
文丽姝仍然担心。犹豫不决地望着丁缪。丁缪一笑,由衷地说:“去吧!如果你丢了这份工作我会很内疚的!”
文丽姝一笑,说:“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去。”
“你说吧。”
“你什么也不要想,先吃一点东西,然后马上去睡觉,这个天气睡觉最舒服,我妈妈说,遇到不开心的事情睡上一觉,醒来就没事了!”说完这话,文丽姝调皮的朝丁缪眨了几下眼睛,又补充道:“要是实在睡不着你就看看朱自庸的漫画,我刚才专门去书店买的。”
丁缪被文丽姝这个建议逗乐了,难怪这一天一夜来文丽姝一直要他睡觉,不断的哄他。还有那个朱自庸的漫画,他从来不看这些低智商读物,但看着文丽姝郑重认真的表情,丁缪心中一热,说不出话来,默默地点了点头。
文丽姝这才回屋背起包,丁缪将伞递给她,文丽姝撑开雨伞,低头看见门口还放着她给丁缪买的方便食品,指着食物,又叮嘱道:
“记住我说的!我走了。”
丁缪心中再次一热,呆呆地凝望着文丽姝远去的修长美好的背影出神。
夜深了,雨驻了。蓉城经过一阵急风劲雨之后,恢复了宁静和祥和。
丁缪在屋檐下站了很久才回屋。这场透雨驱散了停留在丁缪小屋的烦闷。丁缪该想的都想清楚了,短短不到30个小时的时间,从暴仓到跳楼、从逸飞操盘到把赚的钱赠送给他,从坠落地狱到升入天堂,他感觉这一切真象是一场梦,是命运导演的一场戏剧。他甚至怀疑那个曾经要跳楼的男子是不是他自己,他怎么会那样没出息。他暗暗发誓,此番二世为人,自己一定要活出一个人样,要成为逸飞那样的男人,让美丽的丽姝打心眼倾慕自己。
这夜,经过风雨洗礼的小屋,沉默地亮着灯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