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北京时间

老庞没有按照齐湘的要求住进颐和园后面的高级住宅区去,而是依旧躲在双榆树东口子的4平方米的小屋子里写着他的小说,只有在想和齐湘做爱,或者齐湘想和他做爱时,老庞才会去颐和园后边的高级住宅区。有时是齐湘开着吉普车停在人大的门口等老庞走过去,有时是老庞喊辆出租车,径直奔齐湘那里。

老庞说他想在2001年写出几部小说来,他觉得作家这个称号正越来越挨近了自己。

齐湘搂着老庞的身子,让老庞安心写作吧,她能在经济上资助老庞,只要老庞愿意到她那里去,愿意在她需要的时间里与她在一起。

老庞说自己不就成了《午夜牛郎》里的角色了。

齐湘说那总要比靠政府养着,再炫耀自己是作家强得多,何况老庞与她的开始,就是性的关系,由性近而感情,持续了快两年时间了,没什么不好啊。

也是,老庞想,中国今年的事情特别多,北京申办2008年奥运会,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中国人的足球也来凑热闹,要踢出亚洲,踢进世界杯。这样的大好时代,老庞当然要好好奋斗。

“知道为什么你相信自己能成为一名真正的作家吗?”在又一次老庞赶到颐和园的高级住宅区和齐湘做爱时,齐湘搂着老庞问了这个问题。

“我有这个实力。”老庞运动中解释说。

“你的自信是和我分不开的。”齐湘拍打着老庞的屁股。

老庞想起去年冬天那个辽宁的妓女也是这样拍打着他的屁股的,清脆的声音成了老庞记忆里北京冬季夜晚的亮色。

“不认可?”齐湘追问着。

“或许是。”老庞承认了,其实老庞早就找到了自己在北京自信的起源,是齐湘的身躯,是齐湘的那个经常潮湿着的爱穴。

“是就是,干吗要加上‘或许’呢,羞羞答答的。”齐湘把老庞从身上推了下去……

老庞顺利地创作着,与以往的差别就在于齐湘时常会安排老庞去听中山音乐厅一场音乐会,去长安大戏院看一场京剧,去位于沙滩的中国美术馆看书画展览,话剧舞剧哑剧音乐剧,只要齐湘觉得有文化品位的演出,都把老庞拽去,但老庞拒绝小剧场话剧,拒绝看中国足球甲A联赛,拒绝去三里屯和朝阳公园旁边的酒吧;有时齐湘带着老庞从西单图书大厦转到王府井图书大厦,只要老庞需要的书籍,齐湘都会把它买下来。渐渐地,老庞觉得齐湘没必要这样照顾自己,想拒绝齐湘的每次邀请,可每当老庞面对齐湘的真挚热情时,拒绝的话又无法表达出来,老庞只好对自己说:等下次再拒绝吧。

日复一日,老庞在齐湘的呵护下,愉快地生活在北京的日子里。

作家出版社的编辑给老庞来电话,对《水上的玫瑰》比较感兴趣,对老庞说,会另外约时间和老庞非常具体地谈谈。

没过多久,作家出版社的编辑来双榆树找老庞了,带了出版合同。

老庞对编辑找上双榆树来,毫无心理准备,除了激动之外,老庞说不出任何的话。老庞颤抖地握着笔在出版合同上签了“庞边”二个字。老庞觉得怎么都该清编辑喝点酒,好在编辑也不推辞,和老庞坐在双榆树路边的小饭店里和谐地喝着二锅头;让老庞更觉尴尬的是,编辑趁老庞上厕所方便的时候,先把钱给了服务员,老庞浑然不知,从撒了尿回来,还一个劲地点菜,尽拣价格高的点。当老庞得知编辑已经付了帐之后,拉着编辑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好写作吧。”编辑握着老庞的手说,“在北京的外省作家很多,想要有所成就的不多见,希望你能珍惜自己的开始,以后有什么困难,给我打电话。”

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滚在老庞的脸上。

编辑走了,老庞久久地站在路口,看着编辑消失的方向。

没想到自己第一部小说就如此简单地被作家出版社接受了。老庞回到东口子的屋子里,坐下来,翻看着近来自己的创作,编辑的每句话都使老庞激动,使老庞沉浸在被鼓励而获得的自信之中。老庞自然又想起了齐湘。

齐湘的手机意外地关上了,老庞打电话去颐和园高级住宅区内齐湘的家里,也没人听电话。齐湘大概去办什么事情,正在和人谈着什么,所以手机关了。老庞这么想着。老庞就想把作家出版社要出版《水上的玫瑰》的消息告诉齐湘,除此之外,老庞没有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

一连几天,老庞都没有拨通齐湘的手机,家里也没人听电话。

大概去外地了。老庞也就先安心下来,没日没夜地写着小说,每天拨齐湘的手机号码两次。

夏天就光顾了北京,并且来势凶猛,一进入夏季,就连续出现高温,总是在40度左右,热得喘不过起来。老庞又开始昼夜不停地开着那架破电风扇。可汗还是从体内毫不间断地渗透出来,老庞只好买了三条毛巾,把毛巾缠在手臂上,这样手臂上的汗水就不会把稿纸弄湿,等到毛巾被汗水浸湿了,老庞就把这条湿毛巾换下来,晾晒在院子里的太阳下面,再在手臂上缠上一条干毛巾。

等到老庞手里的这部长篇小说快写完了,齐湘给老庞打来了电话,让老庞去一趟颐和园高级住宅区。从电话里听,齐湘说话的声音显得过于萎靡。老庞接完电话,拿着作家出版社和他签定的出版合同,就离开了双榆树。

老庞的手刚揿在齐湘家的门铃上,话筒里就传来齐湘的声音:“庞边吗,门开了。”

当齐湘出现在老庞的面前时,老庞愣住了。

齐湘的脸色像一张劣质宣纸。

“先擦个脸吧。”齐湘指着身边的一盆水,“看把你热的。”

一路赶来,老庞的身上被汗水湿了个透,走进开着空调的热气里,让齐湘觉得是滚进屋子里的一个火球。老庞感激地看着齐湘,弯下腰去擦洗着脸上仍然在滚的汗水,洗好之后,把水倒掉了。

“坐啊。”指着身边的沙发,招呼着老庞。

“你怎么了?”老庞小心地问。

“病了。”齐湘淡淡地笑着,“很突然,所以我也没有告诉你,请原谅。”

“作家出版社准备出版我的小说了。”老庞没有问齐湘生的什么病,但他相信当齐湘得知他的小说将要出版的消息后,齐湘的病会好些。

“《水上的玫瑰》吗?”果然齐湘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阵因喜悦而激动的红晕。

“是的。”老庞从包里拿出那份出版合同,递给齐湘。

齐湘仔细地看着合同书,轻声地读出声来,“首次付印一万册,作者按照9%提取版税……”齐湘把合同书放在膝盖上,像是很累的样子,喘着粗气。

“你……”老庞感觉到齐湘身子垮得很厉害,但又不能多问。

“庞边。”齐湘把手伸给老庞。

“哎。”老庞轻轻地揉着齐湘的手背。

“我给你买了一台手提电脑,联想的,你用得着。”齐湘的手指了指茶几下面放着的一只皮包,“趁年轻,身体好,多写点,改善改善生活环境。”

“多少钱?”老庞把手提电脑拿出来看看。

“怎么?付账啊。”齐湘笑笑。

老庞已经从包里找到发票,14600.

“有什么毛病拿着发票去找他们,地址都有。”齐湘看着老庞,关切地摸了摸老庞的手。

老庞点点头,忍不住问了齐湘,“能告诉我,你……”

“什么病,是吗?”齐湘笑笑,笑得依旧苍白,“癌。”

老庞再怎么想,也无法把“癌”字与向来活泼健康,充满欲望的齐湘联系起来啊。

“没事,切除了。”齐湘拉着老庞的手,“医生说,没有意外的话,我至少能再活10年。”

老庞抚摩着齐湘的手,一言不发,他想不出一句话来安慰齐湘。

“只是……”齐湘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老庞看着齐湘。

齐湘的目光是黯然的,让老庞从她的黯然中感觉到绝望。

“子宫癌。”齐湘努力地说出了三个字。

老庞用自己的目光支持着齐湘那双将要跌落在地上的目光。

老庞站起身来,过来蹲下身子,把齐湘抱在怀里。

齐湘的脸就一直贴在老庞的怀中,感觉着老庞的心跳。

屋子里只有冷风穿梭出声音。

晚上老庞还是回双榆树了,齐湘说她的母亲会过来照顾她的,齐湘只是希望老庞能在她需要的时候,过去看她,陪她聊天;齐湘觉得自己精神和情绪都允许的时候,就让老庞陪伴着到户外走走转转。老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齐湘的疾病,被动地陪伴在齐湘的左右。倒是齐湘脸上的笑容远多于老庞脸上的笑容。老庞把手提电脑带回双榆树之后,并没有用手提电脑代替笔,老庞无法在打开电脑之后,集中精力,总是在电脑的显示屏上看到齐湘苍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