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北京时间

北京大妈们正一手拉着柳树条,踏着脚尖,另一只手捋着柳树叶儿,北京大妈们兴奋的脸上,掩饰不住着贪婪,从一把一把地打到一片一片地采,路边柳树枝条的下半身,全给北京大妈搞成了裸体。也不知道谁兴起的,北京大妈在2000年的春天采着柳叶吃上。也是,野菜长得还没有成型,北京大妈们的口袋里就装上一把小刀,宁可花上多少钱的门票,去颐和园天坛玉渊潭去挖野菜;先是瞧准了一棵野菜,再假装没事人似的,瞧瞧四下没有园林管理员,北京大妈就快速曲膝蹲下,对着野菜根部一刀杀了下去,抓着野菜,一抖,把泥土抖掉,野菜就塞进裤兜里去了,裤兜里有一只张着口的塑料袋。

香椿树上的嫩枝在不得不长出来以后,就开始承受着北京大妈的棒打,一打,枝桠上的嫩头落下来了,大妈喜滋滋地把嫩头拣起来。这棵香椿树上的嫩头,不打光,大妈绝对不会离开。好不容易找着一棵,霸占一回,那就得彻底地霸占。

北京城里并不能随处长出野菜来,街道两边也不都是栽的香椿树。北京大妈吃野味的欲望必然受到限制,天可怜见的。2000年,北京大妈带头吃起了嫩的柳树叶,一吃就成风。成风的原因当然是北京大妈喜欢野味,加上柳树随处可见,在北京广泛着呢,有促成风气的基础。

老庞不管这些,当北京大妈在北京兴奋地捋着柳树叶时,老庞还呆在山东老家呢。

从济南的收容转送站出来之后,老庞沮丧,真他妈的沮丧透了。怎么说,老庞也是省一级的作协会员,是在中国作协属下的鲁迅文学院出来的,是写过并且发表了几十万字文学作品的,是在当地的文学圈内,被人称为“老师”级的人物。

可到了北京,老庞成了个啥?

若是单单被警察怎么着了,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是首都警察,穿一身威武的制服,配备着手枪,并且向来在警察的眼里,见每个人都得先怀疑一下是不是坏人?何况外地人在北京人的眼睛里早就是蝗虫,警察是专灭蝗虫的。老庞在警察眼里,在北京人眼里,是蝗虫,也就认了。谁让他是山东人,而人家是伟大的首都的人呢?老庞一口气咽不下的,那些鸟一般的保安人员和联防队员,差不多个顶个的都和他老庞一样,也是外省流浪而去北京的,无非是他们投在了警察的门下,就他妈的像个北京人似的对外地人发横。被北京人扇了巴掌,那还是北京牌巴掌;被外地人扇了巴掌,你说你叫个啥?那不就是在北京挨了山东老乡扇了“哈德门”牌巴掌?而老庞想挨“哈德门”牌巴掌,犯得着上北京去?在家里呆着就扇了。

让老庞有点安慰的是扇他的,“哈德门”牌少,正宗“北京”牌的多。

老庞回了老家,整天躲在屋子里看书。起先,还真的看得进去,渐渐地,每翻一页就成了北京地铁的一个站点,再就是齐湘身上的每个具体的部位。老庞竭力克制着自己,可一到春暖了,花开了,老庞像“花痴”患者,再也坐不住了,四下地走,四下地瞧,四下地发着愣。

还是回北京的好,宁可去承受“北京”牌巴掌。

下午2点多种,老庞走出了北京站。

想了想,先去哪儿呢?

老庞决定先去方庄,据说“鲁院”同学,四川小子在那里开了一家文化公司。老庞在学院里时,对四川小子的印象不怎么样,可是现在想起来,何必呢,大家都是想在北京混出点样子来的,讲究的该是精诚团结。老庞此番去,也就是带着尽释前嫌而去的。老庞乘54路公共,到木樨园下车,走了一段,乘了300,到东铁营桥下来,穿过马路,往方庄小区里走。

走着走着,唰地一下,天就暗了下来,老庞一愣。

老庞这一愣不要紧,天地之间却顿时飞沙走石,大小的沙砾扑面而来,就连老庞这样的粗皮厚肉的脸都被打得一阵阵地疼痛,眼睛更是无法睁开。出租车紧急刹车的声音浪花一般地扑进老庞的耳朵,老庞想睁开眼睛看个究竟,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睛哪里还睁得开?人在风沙之中,摇摇欲倒,老庞识相地蹲下身子来,把包搁在膝盖上,双手抱着脑袋。

完了,世界末日了。

北京见我老庞来发怒了。

老庞在风沙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持续了半个小时,风沙撤了。排成长龙的出租车,鸣一下笛,又开始活动了。老庞站起身来,两只手掌使劲地拍拍,再从口袋里摸出手绢,先擦了擦眼睛,让眼睛睁开。天依旧灰蒙蒙的,像久病不愈的人。老庞在原地跳跳,把身上的沙子抖落,再使劲地拍打拍打;老庞扭过头去,朝着路边的草丛,呸呸呸地吐着满嘴的沙子……

姥姥的,这是什么鬼天气,在老家出来没遇上过。

老庞把自己整理了一下,站在那儿四下看看,继续朝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