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大腿发酸发麻,后来大腿就没了知觉,这就是庞几个小时下来的所有感受。
老庞艰难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半夜过了,龙口来的那两个男人,不会再守在西街上了吧,他们也该找个地方歇着了。老庞想和张桂花回西街的屋子里去,等天亮之后,在作计较。
张桂花睡着两个小时了,或轻或重地发出鼾声。
“小张,小张。”老庞推了推张桂花的肩膀。
张桂花身子扭了扭,翻了个身,头离开老庞的大腿,双手撑在地上,半趴着身子,惊慌地问:“什么?”
“不早了,我们还是回西街去吧。”老庞低声说着。
张桂花没说话,犹豫着。
老庞当然清楚张桂花的担心,便说:“我打前走,你跟着。”
“听大哥你的。”张桂花站起身来,浑身上下拍打了一遍。
老庞站不起来了,那条腿不再是他的一般。他半蹲着,龇牙咧嘴,手不住地拍打着腿。
张桂花不好意思地走到老庞身边,一只手抄在老庞的腋下,把老庞拉了站起来。可老庞还是走不了,张桂花就把老庞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老庞一瘸一拐地走出树林,一直快到天桥了,老庞的腿才恢复了知觉。老庞把手臂从张桂花的肩膀上拿了下来。
“我先上桥。”老庞让张桂花先站在天桥下面。
到了天桥上面,老庞先从天桥南边走到天桥北边,没见那两个男人,老庞再回来,招呼张桂花上天桥。
京通高速上的车流量明显地比傍晚时少了许多,天桥上随处可以看见摊着几张报纸躺着过夜的人,北京夏天的气候,热得越来越厉害,让人都不以为这就是北京了。张桂花躲在老庞的身后,小心地走着。到了天桥北头,老庞让张桂花站在天桥上不要下去,老庞再走下天桥,在天桥周围看了个遍,认准了没有白天见到的那两个男人,才回到天桥桥头,招手让张桂花下了天桥。快走到西街南街头了,老庞再次让张桂花在街头那棵孤零零的树荫下面等着。老庞走到西街上,瞧着西街的街道两旁躺着的人,好在月光下面,能把人的轮廓看个大概,老庞也就不必凑上前去看了。走了一截,查看了一截,再回过身去,向站在树荫下的张桂花招了招手。
张桂花的脚步很轻,像是走在结着薄薄的冰的河面上,提防着随时会掉进水里。
快走到拐弯地方了,老庞停下脚步,有熟悉的山东口音传进了他的耳朵,老庞看着前面不远地方的水泥板上,有两个男人,一躺一坐,坐着的那个男人正抽着香烟。老庞听到躺着的那男人说着话。
“哥,睡吧,天亮了再找,俺一定陪哥把嫂子找回去。”
坐着的男人没说话,闷着头抽着香烟。
“哥,嫂子她娘不会骗你吧?”
“不会,有好酒,她就不会,桂花肯定在西街。”坐着的男人说话了。
“只要嫂子在这里,就是挖地三尺,俺都陪着哥。”
坐在那里的男人把香烟掐灭了,重重地叹了口气:“俺可从来没有打过桂花。她对俺说,过得没劲,散伙吧,就走了,都是电视机害的。你说这电视机怎么就这样害人呢?”坐着的男人,双手撑在水泥板上,躺下了。
你大爷!老庞为难了,那两个男人躺着的地方,正好是从西街到老庞租住的院子的必经之路,除此之外,还就不能走进去。
还是回头再说吧。老庞有点扫兴。
张桂花见老庞走回来,心里就明白了怎么口事,闪在路边的棚子旁边。
“在路口。”老庞走到张桂花的面前说了声。
“大哥。”老庞没了主意,张桂花当然也不会有主意。
老庞和张桂花又回到西街南头,老庞点了支香烟,抽了一口,递给了张桂花,张桂花说不抽。等老庞一支香烟抽完了,狠狠地把烟蒂扔在地上,说:“大哥有办法了。不过你要冷静,看到他们兄弟俩离开水泥板,你就溜进巷子里,好不好?”
“大哥有什么办法把他们引开?”
老庞咂咂嘴,自嘲地摇摇头:“也只能试试看。”
老庞带着张桂花又往西街里面走,约莫距离拐弯出10米远,正好有一个棚子,挨棚子旁边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躲一个人,没问题。老庞让张桂花蹲在那里,自己径直从张桂花男人的身边走过去。大约走了50米,老庞停下来,猛地呼吸了一口起,大声喊着:抓贼啊!抓贼啊!
寂静的夜幕下,两声气沉丹田的呼叫,把躺在西街外面水泥板上的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了。老庞喊了之后,拼命地往西街北头跑着,他的耳朵里听到身后有人跟着跑了过来,嘴里喊着:“贼呢?贼呢?”一听那声音,就是张桂花男人的声音。
“前面,前面。”老庞一手捂着肚皮蹲下身来。
从老庞身后跑过去20多人。
老庞往回就走,月光下看着张桂花的男人和男人的弟弟,拼命地跑着去抓贼,老庞的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姥姥的,西街上躺着几百个人,他兄弟俩凭什么就要跳出来抓贼呢?老庞拐进了巷子,闷闷不乐地走回了院子。
张桂花还没打开屋子门上的锁,站在院子里大口大口地喘着。
月光洒在院子里,跟白天似的,西街上的嘈杂声随着清澈的月光传进来。
老庞把院子门堵上,进屋拿了盆,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上接了一盆水,洗着脸和手,最后把水冲在脚上,两只脚相互地搓搓。老庞又把脚上的拖鞋,放在水龙头下,冲了一下,穿上。回到屋子里,老庞看着两只馒头和一份咸菜,拿了起来,走到张桂花的门口,举手敲敲。张桂花拉开门,她已经把身上那件满是汗臭的衬衣脱了,就穿一件小背心,乳房耷拉在胸前,伸过手去,接着老庞送来的馒头咸菜。老庞下意识地看了手上那只白花花的馒头。
回到屋子里,老庞倒了杯水喝着。
张桂花来敲门了。
“大哥,俺来拿衣服。”张桂花指了指堆在床上老庞白天从晾晒的绳子上收下的衣服。
张桂花把自己的衣服和老庞的衣服分开,先把老庞的衣服叠好,放在一边,之后一把抓住自己的衣服,走了出去。
“小张。”老庞喊了声,说,“我在院子里冲一冲身子。”
张桂花听到老庞的喊声后,回过头来,等老庞说完,张桂花点了点头,回了自己屋子里。
老庞把自己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拿了盆和肥皂,再次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放了水,端着盆,从头上往下冲,溅起的水珠在月光下看起来赛若珍珠,落在了院子的砖地上,叭叭作响。老庞放下盆,拿起肥皂浑身上下地抹着,然后把手伸到脊背上抹着肥皂。老庞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可老庞感觉到一只手握着他伸在脊背上的手,拿过肥皂,慢慢地在老庞的脊背上抹着,抹完肥皂之后,另一只手,给老庞的脊背上抓着,抓了个遍,又把肥皂放在老庞的手里,走了。
又从头到脚冲了两遍,老庞拿着肥皂和盆,低着头回了屋,把门带上,拉灭了灯,脱下身上那条潮湿的内裤,换上一条干净的内裤,便就坐在床沿上。老庞并没有再把拉灭的灯点亮,而是掏出“哈德门”香烟,点上一支,默默地抽着。
一阵耐听的水声传进老庞的耳朵里,老庞的目光循着水声望过去。
张桂花正站在院子里的水龙头前,冲洗着身子,与老庞刚才冲洗时不同的是,老庞穿了一条内裤,张桂花呢,则一丝不挂,赤裸着。皎洁的月光尽情地洒张桂花的身上,凹凸鲜明,即便是耷拉着的乳房,在月光下也是那般地娇媚……老庞站在屋子里,从没有被自己遮盖起来的窗户玻璃上,看过去,仿佛有种埋在心灵深处的东西在召唤着老庞,可是老庞不敢放纵自己,也不愿意此时此刻放纵自己,只是看着。
看一个和着月光沐浴的女人。
老庞内心那点波动平静了下来,张桂花每次往身上浇着的水,同时洗涤着老庞。
洗涤着老庞的灵魂。
老庞慢慢地坐在了床沿上,把手里捏着的还没有抽完的香烟,抽完。院子里的水声,渐渐地消失了,老庞扭头一看,院子里只有寂静的月光,老庞相信刚才所见,不过是幻觉而已。
老庞上了床,慢慢地躺下,把夜里剩下的时间紧紧地搂在怀里,安然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