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点钟过了,张桂花上了天桥,老庞就急急地迎面走过去。
“小张。”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张桂花一愣。
“走。”老庞拉着张桂花的手,还是往桥南边走。
“哪里去?大哥”张桂花跟着老庞走,不解地问。
“龙口有人来找你了。”
老庞这一说,张桂花反倒站着不走了。
“走啊,他们就在西街上呢。”老庞看到天桥上来往的人不断,生怕那两个男人上桥来。
张桂花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行人停下来看着张桂花和老庞,见老庞的手拉着张桂花的手,很容易引起误会,老庞急着劝说着,“再哭,大哥我就不管了。”
一吓,张桂花还就真的不哭了。
老庞和张桂花下了天桥,沿着一条小街道往南走。老庞想找个地方停下来,可到处都是行人和灯光,老庞也不好停下来,和张桂花一直向南,走到运河旁边,又过了一座桥,向西,是一片树林,没灯,暗暗的一片。
默默地,俩人站在运河的河堤上。
老庞看看背对着自己站着的张桂花,肩膀一耸一耸,还在抽泣。老庞伸手抓抓自己脑袋上的头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张桂花。张桂花的男人怎么就找到定福庄西街上来了呢?北京这么大。老庞想肯定事先有了线索,才会找得如此准确。
“有人知道你在西街?”总得说点什么,老庞迟疑了一下问。
“……俺娘知道……就俺娘知道,呜呜……”张桂花声音里透出惊慌。
“再没别人知道了?”
“……没……”
“那就是说,你的……那个男人是从你娘那里知道你在西街上住的?”
“……俺娘、俺娘喜欢喝酒,他肯定给俺娘买好酒……了……”
“知道你在哪个厂吗?”
“俺没告诉娘……”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俺、俺知道不,呜呜……”
张桂花一时没了主张。
“别哭,别哭。”老庞摸了摸口袋,掏出块手绢,“给,擦擦眼泪,别哭,给人看到了,还以为啥呢。啊,别哭,哭也不是办法。”
老庞把手绢搭在张桂花的肩膀上,张桂花探出一只手来,把手绢扯了过去,一会儿便不再哭泣了,转过身来,低着头,两只手扯着手绢的两只角,不住地绞着。
“大哥,找个地方坐坐,好吗?”张桂花低声地征求着老庞的意见。
“啊?”老庞正在想着什么,没听清楚张桂花说什么。
“俺累,想坐下歇息。”张桂花重复了一遍。
“噢,好,好。”老庞四下张望着,然后指着一旁树林里的草地,“就那边,行吗?”
张桂花点点头,就走过去。
老庞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张桂花就挨近他的身子坐下。一股奇异的酸味直往老庞的脑壳里钻,老庞只能迅速地抽动鼻子,适应张桂花身上的气味,除此之外,不能有任何异样的表示。
“大哥,你帮帮俺,俺不想被男人带走……”张桂花一提起这事,又流泪了。
“别哭,别哭。”老庞举起手,想去抚摩一下身边的张桂花,手还没有落下去,老庞便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来,“大哥想办法,大哥一定给你想办法。”
老庞这么一说,张桂花也就止住了哭泣。
俩人又默不作声地坐在树林里。
天上的星光本来是耀眼的,只是这片草地上方是茂盛树林的枝叶遮挡着天际投下的光亮,草地上只是少有的一点两点的碎光,萤火虫般地闪烁着光;身后的运河里,流水声哗哗地响着;树林里偶尔会出现一对男女走动,不过很快那对男女就在某个地方隐蔽着了。老庞知道这些男女都是青春期骚动的大学生们,定福庄附近,也就这里保持着原始的寂静,能让男女大学生们在树林里找到一个交换青春的隐蔽场地,一到晚上,来这片树林的,都是双双对对的小恋人,或者是苟合者。今天只有老庞和张桂花是例外,他们俩可不是为了谈情说爱上树林来的。
“大哥。”
“哎。”老庞被张桂花的喊声从漫无边际的思绪里拽了出来,短促地应了声。
“俺饿。”
听张桂花这么一说,老庞皱起了眉头。
张桂花的身子动了动,朝老庞的身边移了点,仿佛想找个可以依靠的东西,靠上一靠疲惫的身体。老庞警觉地把身子往后移动,只一移,老庞又不动了。老庞在责备自己,算什么?就是被张桂花靠在身上又有什么呢?都什么时候了,还想那么多?人家张桂花有难,得帮人家。张桂花从下午12点钟干到晚上9点半,没吃没喝,不累?不饿?怎么连一点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呢?怎么跟如今作家们写的小说一般,只求娱乐,没有一点人道主义精神呢?
老庞羞愧了起来。
“小张……”老庞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了口,“你就靠在大哥身上吧。”
张桂花没有说一句客套的话,整个人不是靠在老庞的身上,而是倒在了老庞的怀里。老庞看着张桂花躺倒的身躯,想说让她坐好,可老庞却觉得自己的手臂上热的湿的。张桂花正无声地流淌着泪水……
张桂花流了一会儿眼泪,把身子朝草地上移移,脑袋枕在老庞的大腿上。
听着运河里流动的水声,看着一对对男女从眼前的树林里出来,走到清澈的月光之中,再看看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张桂花,老庞在保持沉默之外,让老庞说什么呢?
什么都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