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庞依旧有保持站在窗前观望的习惯,当然,他对葛昌说,那是他的耐心,是他的持久力,收腹,提肛,健身。其实老庞还是一如既往地观察进出学院大门的男男女女,他想回避敖古丽都,那就必须注意敖古丽都的动向。一般情况下,只要学院里不上课,敖古丽都绝对不会来学院,即使有时上课,敖古丽都也不来。不过在有课的情况下敖古丽都不来学院的话,一般来说敖古丽都不会在北京,肯定在外省的一个什么非常具体的地方,和人谈着北京的一本综合类杂志的推销与广告。渐渐地,在观察敖古丽都的过程里,老庞有了新的享受,那就是天气逐渐地暖和了,女同学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单薄了,女人本身的轮廓,就像南方毛竹山上的笋一般,钻出地层,凸现出来了。女同学们那臀部,那胸脯,那什么的;穿紧身长裤的,连裆部都能勒出线条凹凸来,穿裙的,裙子被首都的风撩得别有一番风景,特别含有想象。
一来二去,老庞只要看到一个臀部,就能知道那女同学是谁。
这可是一个作家必须具备的观察能力。老庞有了这种得意之后,非但每晚躺下睡觉时,一一排列数着女同学的臀部和胸脯,还不时带着蔑视的神情,看一眼伏案写着诗歌的葛昌。那也算诗人?尤其是老庞见识了老校工的诗句之后,更加瞧不起葛昌那几句“啊!长城,我诅咒你”。
幼稚。
吃饭、睡觉,上课、观察,除此之外,老庞不再关心北约的导弹,不再关心巴尔干局势,不再关心美国俄罗斯中国三大国家未来社会中的关系走向。
老庞以为上午有课,早早起了床,把自己的卫生收拾收拾,出去吃了一碗羊杂碎,要了三个包子,吃完了,从桌子上抽了一张纸,擦擦嘴,摇晃着回学院。上了楼,进了宿舍,葛昌还在床上没动。
“你怎么还不起床?”老庞推推葛昌。
“妈的,今天没课不睡,平时有课不起。”葛昌骂了老庞一声,把脸转向墙壁。
“嘿嘿,嘿嘿,我傻啊?我傻。”今天早晨老庞实在不想起床,可没办法,有课,就只好起床,现在葛昌说今天上午没课,老庞气得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脱了,钻进了被窝,睡。
一睡,还真的睡着了,睡得沉沉的,睡得香啊。
若是有地震的话,被压死了都以为自己还活着的人,就只有老庞了。
整11点钟,老庞感觉到自己的裆部冷湿,才醒来。
姥姥!
老庞骂了声,换了条内裤,见对面的床上,早就没有了葛昌的身影,老庞穿上衣服,把换下的内裤扔在盆里,散了点洗衣粉,倒了点热水,泡上,才走出宿舍。
走廊空荡荡的。
几十个宿舍居然没有一点声音,时间像是于刹那间停滞了。
人呢?
蒸发了?
老庞在走廊里转了一圈,回到宿舍,蹲下来洗着那条被梦里的环境弄湿的内裤,嘴里不停地骂着:“这些狗男女,狗男女,狗男女……”洗完内裤,老庞把内裤晾在走廊尽头的绳子上,绳子上正好有几条女人的内裤,不过这些内裤对老庞再也没有吸引力了,怎么看都看不出一点诱惑来。老庞找了一条小一点的女人内裤,挨近自己的内裤,像是一对儿。老庞觉得自己的内裤不再孤独了,觉得美,仿佛有了诗意,可托着腮半天,硬是没有蹦出一句诗来。还是来一副对子吧,老庞想。可还是想不出,老庞只好回了宿舍,一进宿舍,对子就来了,老庞拿起笔,把脑子里跳出的对子写了下来。
苦苦(裤裤)相依
半生(身)厮守
绝,他大爷的,真绝。
老庞越看是越得意,简直是得了老校工之衣钵。老庞放下纸笔,走出宿舍,站在走廊里,远远地看自己的内裤和那条与之匹配的女内裤,痛快地笑着,反手把门带上,鼓着掌,放肆地笑着,走下楼去。
学院的食堂门锁着,上面挂一牌子,牌子上涂了一行字:
中午不供应,望学员们自行解决!
还有这事?
幸亏老庞刚才想出两句绝对来,心里爽,要不,食堂的门肯定要被老庞端上一脚。既然食堂里不供应午饭,也只好上路边小店去吃。老庞一步一摇地走出了学院大门。
进了小饭店,服务小姐拿着菜单、笔、纸走了过来,菜单往老庞面前一放,小姐就一手拿纸一手拿笔,似猎人拿着猎枪般地守候一旁。
“两瓶燕京啤酒,冰的,盖子别一起打开。”老庞还没有翻菜单,先要了啤酒,随后翻了翻菜单,就把菜单搁下了,“花生仁,麻辣黄瓜条,水煮鱼片,蒿子杆,完了来三两水饺。”
小姐遵照老庞的吩咐一一写了下来:“就这些啊,马上就来。”
小姐转身走时。老庞又把小姐招呼了过来:“给我瞧瞧,菜单。”
老庞伸过手去,小姐顺从地把自己记录的纸条递给老庞。
一眼瞧上去,老庞心里就不舒服,哪儿不舒服呢?老庞再看第二遍,小姐在纸上这么写着:
屁九两平病的(先开一平、然后再开一平)
妈拉黄瓜菜
水猪于片
耗子干
三人水觉
老庞瞧瞧服务员小姐,服务员小姐神情自若地站在老庞的身边,等候着老庞快审核完单子,好送厨师手里去。可老庞这一看,就不愿意再把单子还给小姐了。不管是图省事还是真的不会写那些字,老庞觉得小姐都不该把“啤酒两瓶,冰的”,写成“屁九两平,病的”。老庞不是那种时常会上馆子享受的人,即便是像这样的路边小饭店,老庞的脚都非常节制地不往里面跨,食堂没饭吃,老庞就是到外面来吃饭,也总是独自一人,不和别人在一处,虽说别人会抢着付帐,可老庞不愿意蹭人家的,吃了别人的请,在情在理,总是要还的,一还,那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别看就在路边饭店喝点啤酒,搞点花生仁,来点麻辣黄瓜条,坐下来时仨俩人,等到走人时,少说也有十七八个。
十七八个人,就算不吃菜,光喝啤酒,燕京的,刨了瓶钱,算1元5角一瓶,每个人平均喝上5瓶,10个人就是50瓶,再加7个人,那就是35瓶,50加35,那就是85;85乘以1元5角,那就是127元5角。单是啤酒,就得这个价格,总不能一点不来菜,来吧,50元的花生仁和麻辣黄瓜条,不多吧,那就成了177元5角了。这个预算,到了保守了不要再保守的地步了。几个月来,学院里凡是有人大大方方在路边小饭店请客的,没有300元,怎么也走不出小饭店,即使走出来了,还得再返回一趟,身上的钱不够付帐,赊了,得还啊。
老庞都是在路边的摊上对付点,3元钱一顿,撑死了就这个价格,被同学看到了,也没人好意思坐下来。今天老庞见学院里走得就剩下自己了,出来转了一下,看了一下,确实没有同学,才敢走进小饭店,做一次“款爷”,享受一餐不在食堂吃饭,又不受风沙侵扰的用餐环境,哪知道,服务员小姐一上来,就给他送了个苍蝇,红头大苍蝇,还是刚从厕所里飞出来的。
小姐不是想偷懒吗?不是不会写字吗?
那你大可以写“皮、批、丕、枇”,为何偏偏给老庞两瓶“屁”酒?你也可以把“冰”字写成“兵、并、丙、柄”,怎么着的就让老庞来了个“病”的酒呢?
“先生,单子给我……”服务员小姐看到老庞的脸色不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怯怯地伸过手去拿单子。老庞一挥手,把小姐的手给打开了,恶声恶气地说:“不吃了。”老庞站起身来,往外走。老板娘出来民,今天中午本来就没几个客人,怎么能让进了笼子的老庞给溜了?老板娘一支“中南海”递在了老庞的手里,转过脸教训着服务员小姐道“你怎么得罪大哥了?”
服务员小姐冤枉,可还不能申辩,只好挨着老板娘的一顿骂。
这一骂,反倒把老庞骂得为难了,若是再走的话,说不准老板娘拿服务员怎么出气呢。服务员小姐一口的河南腔普通话,人家出来打工也不容易,若是因为他老庞今天没在这里吃饭,而被炒了鱿鱼,老庞实在过意不去。
“屁九就屁九,病的就病的吧。”老庞摇着头,又坐到位置上去。
“大哥,点上,点上。”老板娘把打着火的打火机凑到老庞的面前,一边点着火,话匣子也就开了,“趁现在没事,多吃点,说不准什么时候一个导弹就落下来了。”老板娘手臂一张,嘴里蹦出个爆炸的声音,把老庞吓了一跳,老板娘见来了效果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什么导弹落下来?”老庞抽着香烟,问。
“还不知道啊?”老板娘一条腿搁在椅子上;扭着身子,双手交叉,伏在桌子上,眼睛盯着老庞,“第三次世界大战,不宣而战了,你还不知道?哎呀我的大哥!”
“咋呼什么啊,哪有第三次世界大战?”老庞不愿意听。
老板娘被老庞这一说,较上真了,一把拉着老庞的手,说:“你来,你来。”拖着老庞就进了后面的房间。老庞急了,想挣脱掉老板娘的手,可老板娘的手像铁钳般地夹着老庞的手腕。好在等到老庞进了后面的房间,傻了,真的傻了。
电视里面正在播报着昨天晚上北约的导弹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的消息。
“是不是?是不是?”老板娘逼在老庞的面前。
老庞掏出“北京牌”香烟,给了老板娘一支,老板娘才静下声来。
电视荧屏上不时地变幻着角度,给人看导弹飞来的方向与大使馆遭受轰炸后的破坏程度,然后是伤亡情况,然后是全国各地的群众对美国佬的野蛮行径的谴责。
老庞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只听到老板娘在一边说个不停:“咱中国人是好欺负的?50年代穷到那个地步都仍然出兵朝鲜,把武装到牙齿的美国佬打到三八线那边去了,现在咱们能饶了美国佬?绝对不能饶,谁饶过美国,谁他妈的粉卵孬种王八羔子……”
老庞觉得自己没有发言的权利,昨天晚上他在睡觉,今天上午他也在睡觉,刚才他在与外地来京打工糊口的服务员小姐为了几个错别字弄了个不开心,国家大事,国际大事,那是太平洋,而老庞连头带尾也就是条一寸长的小鱼儿。
满腹的愤怒不假,可老庞看看桌子上的两瓶燕京啤酒,那可不是原子弹,若是原子弹的话,老庞就不会是气愤,而是行动。问题时,老庞看看走在外面道上的人,都很气愤,可他们的手里最多也就是啤酒瓶,没有原子弹,所以,不会有行动者。
老庞明白过来了,学院里的人肯定就是因为这事,外出抗议去了,像电视荧屏上那些人一样,对着镜头表着决心“好好……的,增强国力”,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一样的口号一样的决心。
喝酒。
屁九就屁九。
病的就病的。
操他美国人的大爷!
满腹愤怒的老庞没有再点菜,不过等老庞结帐走人时,服务员小姐告诉老庞,“病的屁九”老庞一共要了7瓶。
等老庞回了学院,中午消失的人都回来了,气氛正浓着呢。男女老少一个个亢奋着,还有不少人围拢在一起看照片。老庞像条置身于事外的鱼,在学员们高昂的情绪外面穿梭了一会儿,回到宿舍里,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