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爱情距离

离婚对于男人来说,意味着生活方式的彻底改变。不是吗?先前的那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悠闲日子,已经黄鹤一去不复返了。随之而来的是他无法回避的做饭、洗衣裳、买米、买菜、扛煤气罐,送女儿上幼儿园……而在此之前,很大一部分家务事都是丁璇做的。他不禁想起同是男人的南唐后主李煜那句悲凉凄惨的词:“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其实,对一个人来说,家破的滋味同样不好受。对一个长久蛰居在烦杂喧闹都市的男人,他需要有一个幽静温馨的家,需要有人关爱。可如今这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了。丁璇的绝情让他伤透了心,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唐炜凭借什么样的手段将妻子从他身边夺去。而在此之前,他们甚至连架都没有吵过。

他曾天真地认为,爱一个人并与之结婚便是签了一份心灵的契约,拥有了整个世界。从此之后,两个人将共渡爱河,不管前方遇到何等风浪,都会相依为命的。谁知,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丁璇背叛了他。七年的婚姻换来的只是一纸离婚证书。

当时,他在丁璇跟前作出很淡然的样子,可他的内心却在倒海翻江。她走后,他默默地流泪了。为了死去的婚姻,也为他自己。他始终相信,丁璇最初的爱是真心的。她欣赏他的才华和学者风度。恋爱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她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情书。他至今依然珍惜地保存着。

记得上面有这样一段绝妙的语言: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春天的日子里,携手走进了爱情的伊甸园。女人采撷了园里的每一朵花的花瓣,女人在男人的眼里花一样美丽。男人采撷了园里的每一株草的草心,男人在女人眼里草一样的清新。男人用园里最美丽的鲜花和最清新的青草纺织了一个硕大的花环,戴在女人的脖颈上。男人说,女人是花,男人是草,他们交织在一起就形成一道最美的风景。

这是一段我演绎过的亚当和夏娃的故事。我自知我不是诗人,但我对爱情有诗人一般的憧憬。我期待我就是那个采撷花瓣的女人,你就是采撷草心的男人。我把月色当成我梦的大海,荡漾着无边无际的企盼;我把情怀当作梦的小舟,栖息着一份清纯的思恋。静静等待梦的仆仆风尘,默默等待梦的层层涟漪。梦中疲惫地等待着你,如果你一天不来的话,我就每夜将梦的扉门敝开……

何野为这封情书而感动。那年,他刚刚毕业留校任教,丁璇则是中文系“大三”的女孩子。他们相爱在春天的季节,结婚在第二年的秋季。

丁璇曾是个充满浪漫幻想的女孩儿。她的激情也曾点燃他心灵爱的火花。婚前的花前月下留下过他们相依相伴的身影和柔意绵绵的情话。作为讲授古代文学的老师,何野脱口而出的经典古诗词常常令她叹服得五体投地。

如果说,恋爱是轰轰烈烈的,那么,结婚便是踏踏实实的了。谁不愿承认这一点,那就会犯了一个历史性的错误。丁璇恰恰在这方面出了问题。她对婚姻的期望值太高了,以致于走向了事情的反面。

许多东西,人们意识不到它的价值,可一旦失去了,才能感觉到它的宝贵。爱情如此,婚姻也如此。

离婚一年来,丁璇也在一直反思这个问题。由于她一时的冲动,导致了草率的离婚,她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晚上孤寂地躺在床上,她就在想,人世间究竟有没有真正的爱情呢?也许有,可我无缘享受了。细想起来,人生在世,也就那么关键的几步。一旦迈错一步,就会步步跟着错,连后悔都来不及了。她始终相信何野是个好人,也是个好丈夫。她是瞎了眼,才让唐炜给迷惑住了。现在一想,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那天,她将憋了很久的心里话讲给了紫湘。

紫湘反笑她太没主见了。

“丁姐,我如果是你的话,我就去向他认个错,再把他抢回来。”

她不以为然地说:“你说得真轻巧,感情方面的事,能像你说的那样简单?”

“那你就再找一个更好的。对了,你不是职业红娘吗?看见有好的,可以先截留一个嘛。”

“去,亏你还想得出。”她又好气,又好笑。

“那我就没辙了。”

紫湘耸了一下肩,爱莫能助地样子。

何玲玲起初并不清楚父母离婚的事。母亲在搬走时,告诉她要出一趟远门,她还挺高兴的,嚷着让妈妈给她买一个机器猫回来。从那天起,她天天盼着妈妈回家。

一个月后,妈妈回来了,告诉她,机器猫买回来了,但放在妈妈单位的宿舍里,要带她去取。

她欢天喜地跟去了,可到了晚上,她却死缠着妈妈回家,说她不愿在这又窄又小的房子里住。丁璇犯难了,费了好多口舌,又拿出好多玩的,吃的,才算让好安稳下来。

晚上,玲玲钻进她的被窝里,说了一句令她感到十分吃惊的话:“妈,你和爸爸是不是离婚了?”

“胡说,你听谁的。”她板起面孔说。

她和何野有言在先,都不谈父母离婚的事,以免孩子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

“你们不要骗我了。你们都不在一个屋子住了,不是离婚是什么!”玲玲难过地说,“玲玲真可怜。”

丁璇的眼泪涮地一下落了下来。她一把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哭泣着。她太低估女儿的理解能力了,尽管她才五岁。

“玲玲,你还小,许多事情你还不懂。等长大了,妈妈会告诉你的。”

“妈妈,离婚是一件很不好的事,对吗?”她困惑地说,“我们幼儿园时里的贝贝的爸妈就离婚了。他妈妈给他找了个新爸爸。大家都笑话他。如果他们知道你们也离婚了,我可怎么办呢。”

“你放心,妈妈不会给你找新爸爸的。”丁璇伤感地说。

“那我爸爸要是给我找个新妈妈可乍办呢?”

丁璇心里一阵悸动。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孩子。如今的孩子思想太复杂,让父母简直难以应付。唉,都是成天看电视看的。她怨天尤人地想。

“妈妈,你怎么不说话了。”她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

“玲玲,你问过爸爸这个问题吗?”她突然问。

“我问过,可爸爸他不告诉我。”玲玲噘起嘴说。

“爸爸平时都跟你说什么?”

“爸爸他总对我说,到幼儿园要听阿姨的话,不要淘气,要做个好孩子。”

“他跟你提起过妈妈没有?”

“好像没有。”

“真的没有?”她很失望地追问。

“让我想一想。”她好像在努力回忆着。

猛然,她兴奋地说,“对了,说过一次。”

“真的?”她有了几分惊喜,“快告诉我,说了什么?”

“我看他在看你编的杂志,就问爸爸从哪儿买的,他说是你妈妈寄过来的。”

丁璇大失所望,心凉了半截,便说:“玲玲,天不早了,睡觉去吧。”

“妈妈,我想爸爸,睡不着。”女儿可怜巴巴地说。

她心里一阵酸楚,便问:“你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想过妈妈吗?”

“我天天在想,总担心你不要我了。”玲玲将脸贴在她的怀里,认真地说。

“玲玲,妈妈对不起你。”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了出来。她生怕让孩子看到,赶紧将身子转了过去。

这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如今,许多结婚的男人或女人时常羡慕那些在围城外边徘徊的男人或女人,并不时发出“婚姻是枷锁,我才不愿戴呢”的言论。何野也曾一度这样想过。可一旦失去了这个枷锁,他反倒浑身不自在起来。婚姻存在时,男人是家里的天,女人是家里的地,顶天立地的,当属是孩子了。

婚姻的解体意味着原有的平衡已被打破,天塌了,有女娲来补,可地陷了呢,谁来填补呢?他现在已切切实实地体会到没有女人的家是个什么滋味了。怪不得有那么多对夫妻感情不和,时常打得昏天暗地仍坚持着不离婚,而继续着他们无休无止的“冷战”,呢。婚姻与爱情在许多时候实在是一个结不开的情结。

“复婚吗?”他偶尔也闪现出这个问题,但瞬间又自我否定掉了。他想起友人送给他一句散文诗:“一只梦鸟既然已从自己的天空飞走了,那么,忘却也不失为一种美丽。”

今天中午,丁璇又打来电话,说想让玲玲过去住几天。他爽快地答应了,并让她早点过来,一同吃晚饭。

这一年多来,他们一直保持着这样一种奇特的关系。相互间,依然是彬彬有礼,相敬如宾,只不过变得更客气了。周未时,他们甚至会带着女儿一道去游乐场,看到玲玲那般开心的样子,他的心里也生成几丝欣慰。

在这一点上,他和丁璇的思想是不谋而和的,那就是不能因为离婚而使女儿的心灵再受到伤害。他想,离婚只是一种情感的失落。既然现在不再相爱,也不该反目为仇,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朋友的。

下午,何野恰好没课,便早早地赶到幼儿园将女儿接了回来,顺道还到菜市场买了点菜。

玲玲坐到爸爸的车后座上说:“妈妈是不是要接我去住几天了。”

“你怎么知道的?”他好生奇怪。

“上次妈妈来,你就买了这么多菜。”

“玲玲真聪明。”他慈爱地回过手摸摸女儿的脑袋。

他骑上自行车没走多远,便听身后有个柔细的声音在喊他:“何老师。”

他没回头,便知是谁了,脑海里显现出一个清纯女孩的形象。

“爸爸快走,别理她。”女儿悄悄提醒他。

“说什么呢?没礼貌。“他低声呵斥道。

他停下车,见秋婷快步走了过来,便说:“对不起啊,我刚才没看到你。“

秋婷显然有些不相信,说:“是吗,我还以为您故意没看见呢。“

她说话的时候,白玉般的牙齿整齐地露了出来,小巧的嘴唇给人一种湿漉漉的感觉。天气热,她的鼻尖微微有点汗,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掏出手绢轻轻地揩着。

“你是想到哪儿去”他见她穿了件新潮的韩式宽松衫,戴着白绿两色绞在一起的发卡,展示出少女飘逸姣美的独特魅力。

“去约会呀。”她调皮地说,“不过都是女性。”

“那你快走吧,别耽误了。”他想匆匆结束谈话。他发现玲玲已经有点不耐烦地在后座上晃起小腿来。

“不急的,何老师。”她连忙说,“我还有几个古代文学方面的问题想请教您呢。”

“换个时间吧,我还有事。”他看了看表说。

“那我们就约个时间,我去您家行吗?”

“可以,可以。”他不想纠缠,试图尽早结束这场谈话。

秋婷的难缠,他早已领教了。

“何老师,我的毕业论文还想请您指导呢。”她开始得寸进尽了。

“这个,”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建议你还是找别的指导老师,现在找我的学生都五六个了,我恐怕照顾不过来。”

秋婷很失望。她知道何野是在逃避接受她的感情。她不明白,丁璇已经离开了他,他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师生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像鲁迅和许广平,瞿秋白和王剑虹,不都是如此吗?况且,还为后人留下了一段爱情佳话呢。

她碍于玲玲在旁边,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投来幽怨的目光。

何野眼中的秋婷是个青春咨肆的独特女孩儿。她单纯娇憨,像一池清澈见底的春水,让人赏心悦目。

她在人前人后丝毫也不隐讳对他的倾慕,实在是让他很尴尬。就他的性格而言,他是不会“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他愿意将秋婷作为自己的女弟子来呵护,而不愿让她成为让人引为话题的老师恋人。

离婚之前,他是这般想的;离婚之后,他仍未改初衷。他觉得他们并不合适,秋婷是个优秀的女孩子,理应在婚姻上有更大的选择空间。

“何老师,我有一件事,始终也搞不清楚,您能真实地告诉我吗?”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我在您的心目中是不是那种水性扬花的坏女孩儿?”

“你误解了,我从来也没这样认为过。”他连忙说,“相反,我认为你很纯洁。”

“那您为什么总要躲着我呢?”她惆怅地说,眼圈湿润了。

“爸爸,还不快走啊,你不还要给妈妈做饭吗?”玲玲终于憋不住了,瞪了秋婷一眼,大声说。

“哎呀,我还真得走了。”他不好意思地说,“玲玲,跟秋婷姐姐说再见。”

“不,我不愿意。”她冷冷地说。

秋婷很尴尬,但还是大度地说:“玲玲,改日我领你去动物园,那里新进了好多珍奇的动物呢。”

玲玲扭过脸,不理她了。她真怕这个好看的姐姐成了她的新妈妈。路上,何野批评女儿缺乏礼貌。玲玲不服气地说:“我就是不想让她和你好,她是个《西游记》里的白骨精。”

“你小小的年纪从哪儿学的这些话,以后少看点电视。”他一边蹬车,一边大声说,引得周围的人都在看他。

何野上了楼梯,才发现房门已打开了。丁璇已先来了一步,正在厨房烧菜。玲玲飞快地跑过来,抱着妈妈的腿撒娇。他忙过去将女儿抱起来,说:“别给妈妈捣乱。”

饭后,丁璇并没有马上带女儿离开。三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这边看电视,那边聊着天。玲玲手里把个遥控器,不断地换着画面。她喜欢那种有小动物的动画片,搜寻了一圈,才最后定格在市电视台正在播放的《猫咪宝贝》。两个可爱的小猫,度过了一个神奇的草原之夜,激流遇险,几经磨难,在迷途中寻找着光明……

女儿看得十分入迷,兴奋处,她会一下子跳了起来,将沙发当成了蹦蹦床。

何野和丁璇这边倒平和多了。何野像个忠实的听众,悉心听她讲着编辑部里的故事。她告诉说,最近杂志社出了个大新闻。“情感热线”栏目的女编辑川梅居然和她的一个热心读者好上了,令人称奇的是这个名叫西风的男人是个浪浪诗人,还因经济原因坐过两年监狱。为此,她冒着与家里断绝关系的风险,偷偷地去了一趟陕西的黄土高坡,并出资2万元赞助他出了一本诗集《流浪的风》,由她亲自作序,称他为当今中国诗坛最具有发展潜力的诗人。为了爱情,她甚至做好了辞职,陪他浪迹天涯的精神准备。

“何野,你是不是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探询道。

“我不这样认为。”他坦率地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爱情的力量。爱一个人是不会有什么理由的。爱一个人就是明知他做错了一件事,也会认为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丁璇听了这话觉得挺别扭的,便说:“这个境界我们谁也没达到。”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他觉得在前妻面前是不该发出这般感慨的。

“没关系的。你说的是实在话。否则,我们就不会分开了。”她笑着说,但笑得很勉强。

玲玲又在换台了,频道像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她一边选台,一边说:“妈妈,今天晚上咱俩谁也别走了,就住这儿。我住小屋,你们住大屋。”

何野与丁璇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问题。

“这很难做到吗?”她迷惑不解地问。

她印象里猫妈妈和猫爸爸从来不会分开的,只有猫咪宝贝才是孤单的。

停了好一会儿,丁璇才说:“玲玲,妈妈今天晚上必须回去,我还有几篇稿子没编呢。”她挖空心思,找了这样一个借口,原本想应付过去。

谁知玲玲仍不依不饶地说:“我才不相信呢,妈妈骗人。”

丁璇苦笑着瞟了何野一眼,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判决。

何野走到女儿跟前,拍拍她的脸蛋,说:“玲玲,听妈妈的话,躺在妈妈的怀抱里,你会做个好梦的。

“爸爸不好,爸爸坏。“玲玲一闪身,躲开了,噘起了小嘴。她无法理解父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要不,我就陪玲玲住一个晚上。”她的心活了,轻声说。

“这怎么行呢!”他固执地说。

“那好,我这就走。”她深感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霍地站起来,大声说,“玲玲不愿意走就呆在这儿好了。”

“妈妈,我跟你走。”玲玲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最听不得女儿哭了,慌忙将她搂在怀里,含着眼泪说:“玲玲,别哭了,都是妈不好,妈这就带你走。”

何野见状,心里也挺难受的。他这会儿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丁璇带着女儿和伤感走了。

何野拎着女儿换洗衣服的旅行包,将她俩送到大街上,并拦了一辆出租车。

“玲玲,和爸爸再见。”她淡淡地对女儿说。

“爸爸再见。”玲玲眼泪汪汪地晃了晃小手。

他伫立在路旁,目送她们乘车离开。他正欲返身走开,那辆红色夏利却停了下来,丁璇打开车门,走了下来。他莫明其妙地注视着她步履匆匆朝他走来。

“给你。”她从挎包掏出一本杂志,说,“最近的一期,刚才忘拿出来了。”

“谢谢。”他感动地说。

“好好读读,你会有所收获的。”她意味深长地说。

“有朱批的导读吗?”他印象中,每期目录都有她用红笔勾勒的重点篇目。

“你自己看吧。”她扔下这句话就快步离开了。

何野进屋后,随手将那本《女人时尚》扔在床上。他通常的习惯是临睡觉前看看手头的休闲杂志。

这些天,他正在写一部研究花间词派的文艺理论专著《论花间词派词风》。花间词派是晚唐五代出现的一个文学流派。其名称是由五代后蜀赵崇祚所编的《花间集》而来,代表人物为温庭筠、皇甫松、韦庄等十八人。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对花间派词风的评价多为浓艳香软所概括。当代许多学者甚至将它作为古代文学史上的一股浊流加以批判。

何野经过长期的研究,对花间词派产生的历史源流,词的风格都有独到的见解。他认为,花间词派在艺术上力求工精,让词的这种创作形式从民间转入作家手中,逐步形成了一种正式的,文学体裁,为日后宋词的发展奠定了基础,而浓艳香软的词风对宋词中“婉约派”的历史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花间词派”的作品既有浓艳香软的一面,也有清丽疏淡的一面。全盘否定其艺术风格是不正确的。他的这些观点引起了学术界的重视。古籍出版社也找上门来请他将此写出一本书。

何野送走了丁璇便回到了书房,坐到电脑前开始了写作。屋里静悄悄的,除了敲击键盘的声音之外,没有一点杂音。玲玲在家的时候,可是另外一个样子。如果有她喜欢的电视还好些,她能安静一会儿,若电视节目不中意,那他就什么也别想干了,除非把她哄睡才算作罢。

他对此可谓一点脾气也没有的,常常刚输入几百字,便给女儿打断了,根本出不了什么活,让他心里干着急。好在玲玲这次跟妈妈走了,最少也要呆上一周,他估计可是以完成一个章节的写作。

《花间集》中的词以女人为描写对象,尤以其鼻祖温庭筠为甚。他现存的七十余首,几乎全是写女人相思之类。构成了浓艳的色彩和华丽的辞藻的风格。他这章主要写他的词风对花间派的影响。他自认为写得还算顺手。两个小时,打完了1300字,看看时间已快午夜时分,便存盘,关机了。

他躺在床上,习惯地抓起身旁的那本《女人时尚》,先看目录,有丁璇用红笔提示的三角号,按着页码翻开,是一篇署名红豆的文章《离婚了,还来找我》。他顿时联想到一部名字与之相似,但含义却截然相反的影片,不由自主地笑了,心想:“丁璇啊,丁璇,你什么意思呀!”

这是一篇说不上是虚构还是真实的故事。

一对郎才女貌,事业有成的年轻夫妻,由于一次偶然的误会,造成误解,而闹了离婚。女方想找一个比前夫更有才华的丈夫,男方想找一个比前妻更漂亮的妻子。他们都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报复对方,使其抱憾终生。可是他们在人海中苦苦寻觅了许多年,都没能找到自己那份真爱。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日日夜夜在折磨着他们的心。他们都大病一场,躺在了床上

在床榻上,男人给女人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坦露了他的心迹。女人是在医院里见到家人捎来的这封信的。她一眼便从信封中认出了那熟悉的笔体,顿时泪如泉涌。信中说:钱钟书说,婚姻是围城,这并没有错,我想说的是,人呆在围城里,虽然没有外面世界的精彩,但是有起码的安全感。一旦出了围城,我便发现,不但我在流浪,我的心也在流浪,总有一种随时遭到打劫的感觉。我想寻找打开围城的大门,但我的钥匙丢了,你能帮我一把吗?如果你的也丢了的话,就请你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去,然后,你再从里边将大门打开。信的最后说,让我们重铸围城,好吗?女人抽泣着读完了这封信,急不可待地拨通了男人的电话。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的钥匙并没有丢,而是掉在心里了。请你赶快从心中取出这把钥匙,再来找我好吗?”

何野看完这篇文章,锁紧眉峰,心情反倒凝重起来。丁璇的用心良苦是显而易见的。复婚这个问题,他也考虑过。不过,他已经不想破镜重圆了。时值今日,他仍对丁璇对他的伤害耿耿于怀。他尽管在外表上宽容了她,但在内心深处,他并没有宽容她。维系他们之间交往的仅仅是女儿。他不愿在婚姻的问题上,任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婚姻上,他有权利说:不!

这时,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他拿起电话,听出是秋婷打来的。他此时心正烦着呢,便冷冷地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打电话。”

“何老师,我睡不着,就跑到卫生间里打手机了,我想,我的论文还得由您来指导,您千万别拒绝我。”她恳切地说。

何野想像得出她现在的样子,一定是可怜兮兮的。唉,这个秋婷又来搞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小把戏。自从他离婚后,她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情感攻势,让他防不胜防。看来,在他的单身局面打破之前,她是不会放弃最后努力的。

“秋婷,我已经睡了,有话明天说吧。”他不待对方反应,便挂机了。

他经这样一折腾,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意识到现在是“风起于青萍之末”,他是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否则,他将会不得安宁。于是,他又将扔在一旁的杂志拿起来,信手翻开,是几则征婚广告。先前,他对此是不屑一顾的,可这次不知为何来了兴趣,便有意无意地浏览了一番。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这样一条信息上:

一个用笔勾勒情感世界的女人,曾经为读者构筑起一片美丽的精神的家园,而今,她自己却在没有爱情的荒野中流浪,随着失去爱情的孤独。望着荒芜加冷寂的夜空,她企盼着一弯月亮能钓出温馨的绿色和情感。欲觅一位事业有成,但不是钱太多;潇洒倜傥,但不是太英俊;聪明睿智,但不是太精明;沉稳成熟,但不是太世故的35岁左右的男士,共建一个充满爱与情趣的幸福家园。信照寄:北华市白云区,世纪花园7号公寓102信箱,南妮收。勿访。电子信箱:@mallBH.com.cn。

何野惊愕了。南妮可是省城家喻户晓的女作家,怎么也会屈尊征婚呢?难道说她还嫌知名度不够高吗?他甚至在怀疑她是像那位自称“亿万富姐”的女影星一样在刻意炒作自己。应该说,他是南妮作品的忠实读者。他的书房里至今还收藏着几部他的长篇小说。尤其是那部《女人空间》留给他的印象颇深,南妮的作品虽然大都为长篇小说,但是在语言的运用上却有散文的美感,从中可以明显看到台湾女作家三毛对其的影响。她的文笔流畅活泼,又不失女性情感的细腻,在大学校园里,尤其是女大学生中间拥有众多的读者。秋婷便是她的崇拜者,曾不止一次向他讲述过对其作品的理解。

他与南妮曾经有过一面之交,那还是在两年前由省文联举办的一次文人酒会上。酒会是为了庆贺省文代会的成功而举办的,汇聚了全省文学艺术界的精英。省里的高层领导几乎全部出席。席间,他的一位朋友指着邻座一位气度不凡的女人对他说:“那就是鼎鼎大名的南妮,我先前送你的那句‘一只梦鸟’的散文诗就是源于她的大作,不想过去认识一下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有这个必要吧。”

他话虽这样说,可还是忍不住朝那边多扫上几眼。

她衣着朴素,白皙姣丽的脸庞衬着一头漆黑的秀发,优雅、高贵、斯文,一副散散淡淡的样子。

“真是文如其人。”他心里暗暗称奇,她的气质和她的作品一样的都是出类拔萃的。

“哎,班门弄斧,送你几句唐诗。”朋友低声说。

他是个画家,但文学功底颇深。

何野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忙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别说了。”

“好啊,你敢骂我,那我就送上两句。”他佯作气恼的样子说,“这第一句是李贺的‘东方风来满眼春’;这第二句嘛,是刘禹锡的‘道是无情还有情’。”

何野脸顿时红了。他小声说:“你小子嘴可真损,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怎么,说到你心坎里去了吧。”他狡黠地笑了。

恰好,这会儿南妮发现了他的那位朋友,便微笑着冲他摆了摆手。他便端起杯,起身走了过去。他们碰了一下杯,不知又说了句什么,南妮便朝他走过来。朋友从中给他们做了介绍,还称何野为著名学者。

南妮握了下他的手,客套地说:“久仰,久仰。”又同他喝了杯酒,便归了座位。

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他想到这里,愈发没了睡意,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光着脚跑到书房,将南妮的那本《女人空间》从书架上抽出来。这是一本在国内颇有影响力的都市言情小说,主要描写了五个白领丽人的情感经历和爱情生活。他们都刚刚走出大学校园,对爱情与生活注定充满着苦苦的寻觅,美妙的憧憬和淡淡的失落。

他很欣赏书中的主人公安婧。她是一个看似风情万种,实际很古典的青春女孩。她在经历了初恋的失败之后,带着忧伤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她先是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市场部工作,不久便爱上了那个风度翩翩的部门经理。谁知,他却玩弄了她的感情,同时与多个女孩子谈着“恋爱”。她辞职了,远远离开了那个让她厌恶的男人。她做了一名没有固定收入的自由撰稿人,开始为生计奔波。

两年后,她凭借执著和天赋,成为小有名气的女作家,并结识了几位青春浪漫的女孩儿。她开始拒绝爱情,摆脱了许多慕名而至的求爱者。她对男人脸上经常挂着疏离和冷漠。因为,她已经不再相信还存在爱情。可是,当一个男孩儿走入她的视野时,她的信念动摇了。此时的她已经成了一家电台“青春快递”栏目的主持人。他谈吐的儒雅,提问的尖刻,语言的风趣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于是,她主动约他见面,对方拒绝了。她不放心,悄悄地查询到了他的地址。当她敲开他的房门,方吃惊地发现,他竟是个坐在轮椅的残疾人。她失望地离开了,内心十分痛苦。她想忘却他,但却做不到。他的音容笑貌不时出现在她的眼前,折磨着他的心灵。她患了抑郁症,幻觉和头痛日益加剧。她终于意识到,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而爱是不需要理由的。

她发疯了似的又赶到他的家,见到他的墙上有一张她的素描画像。那是那天她走后,他凭着记忆画下来的。安婧泪水模糊了眼睛,一头扑到了他的怀里……

何野又一次翻开了那本书,陷入了深思。这是一段多么凄美的恋情,没有亲身的感悟是很难写出这般美好的作品的。他隐隐感到那个安婧身上似乎就有她的影子。他至今还对书中的那句话记忆犹新:“品味友情,不但有甜蜜,也应当有苦涩;不但有愉悦,也应当有忧伤;不但有幽静,也应当有烦躁;不但有明亮,也应当有朦胧……”这对于爱情是何等绝妙的解读,是何等的大彻大悟。这无疑是南妮爱情观的一次大渲泄。与之相比,丁璇的爱情观更注重实际,略显苍白;秋婷的爱情观更注重浪漫,略显浅薄。

何野直到这时才猛然发现自己为何迟迟不愿在丁璇和秋婷之间重新选择,就是在默默期待一个心目中的女人。这个女人不光应拥有丰富的情感世界,而且还应拥有一片美丽的精神家园。

如今,这个女人已向他姗姗起来。他此时不疾步迎上前去,更待何时。他越想越兴奋,索性披上衣服,坐到了写字台前,摊开稿纸,龙飞凤舞地写起情书来。

窗外,一轮明月已经西斜,月光透过黄色的提花窗帘柔和地泻了进来,融入台灯的光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