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还会跳舞,而且跳得这么好!”
“没想到你竟然能写出这么好的诗!”
“哈哈……你真有意思……”
宁寒林刚刚走进秋意袭人的海滨别墅,徐苒的音容笑貌便又扑面而来。
眼前的庭院透着清冷,石子路上蜷缩着片片枯叶,稀疏的小树林吊着几个残破的蜘蛛网,房屋的窗子像一双双眼睛,谨慎地望着突然而至的人。就连小路旁的玻璃灯柱,也毫无表情地悄然而立,只有大海潮湿的气息令人爽心。
宁寒林的心是很平静的。他了结了各种孽债,才离开那恶浊的是非之地。
临行前一天,他到舞蹈学校找到乌云。他们在学校的操场上默默地散步,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分手的时候,宁寒林从书包里掏出两扎钞票,说:“这是我答应给钱欢的,请你转给她。她出来后不可能再回学校上学了,有什么困难,让她找我吧!”
乌云收下了钱。
宁寒林又掏出两千元,说:“这是当初答应给你们的赞助费,也请你收下。”
乌云说什么也不要,宁寒林硬塞进她衣兜里,转身走了。
宁寒林跟县政府讲明了解除购买别墅合同的理由,得到了谅解。他又主动提出从以前所交的定金里扣除应付的违约金,也被县政府接受。所有的手续不到一个小时就办理完毕,宁寒林的心清静而松弛。
此刻,天空明朗,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云,海岸静静的几无一人,海水默默地刷洗平如镜面的沙床,海的深处有一条捕鱼的机帆船突突突地驶过来,一个身穿红色背心的少年手持鱼叉站立船头,随海浪上下起伏。
好威武的少年!
宁寒林受着少年的鼓舞,心里明亮极了。他一直在拒绝脆弱和敏感,他渴望勇敢和坦诚。
这天,他沿着海岸走得很远。走到一个海湾,他记得,从前在夜间眺望过这里,他一直以为这里的灯火是个渔村。看来那是个错觉。
生活中有太多的错觉,好比爱和恨,有时候给弄颠倒了;欢乐和痛苦,有时候感觉错位了。他承认,10年来他对徐苒的感情总是在错觉里。开始的时候,他觉得徐苒肯定会注意到他对她献的种种殷勤而在某一刻让他得逞,但是她实在是没在乎过他的存在,她关注的人和事是另一个世界。当他无望却满怀信心地继续他的追求,使她倾听他对爱的陈述并还给他微笑时,他也没以为看到了曙光。哪一个眼神是真实的?哪一次感觉对了?哪一次有可能达到高潮而被他错过了机会?哪一次该约会,哪一次不该见面?她是不是从来就没想过做爱?她是不是渴望被迫……这一切,他都无法判断,无法做出准确的答覆。
得到的就算得到了,失去的不会再来,错觉也是一种感觉,既然痛苦是错觉,快乐也是错觉,那么就去快乐地错觉吧!
宁寒林想起小时候自己种种错觉的故事,感到很有趣,便在临睡前写了《错觉》这首诗——
错觉
小时候
恐怖黑夜
以为睡下就不能再醒
深夜远处传来凶狠的骂声
大人们都出屋了
我欣喜地爬上窗棂
可是吵骂并不长久
夜鼓又复安宁
悻悻地大人们又去睡了
我绝望地望着天空
天空蓝蓝地很净
远方蒙蒙地很清
天要亮了吗
哦天就是要亮了
因为它轻轻的又薄又明
原来黑夜并不长久
而且黑夜可以不睡
我伏在窗上默默地凝视
做了一个安谧的梦
从此我再也不怕黑夜了
写完了诗,宁寒林感到有些凉意,就关上对着大海方向的窗子,闭掉灯,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1994年6月8日凌晨2点5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