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80寿辰后的第8天早饭后,母亲盘腿坐在床上绣香草荷包。林香雨坐在母亲旁边给母亲打苹果皮。打着打着就开始打盹。自从过生日那天开始,仅仅7天时间,妈丢了三次。第一次跑到狐仙台,找了三天两夜,第二次睡到立柜里,白在秋傻子雨中找了两个小时;第三次又跑到狐仙台,被牛地发现。林香雨常常梦见母亲丢了,惊醒后跑到母亲房间,见到母亲后才拍一下自己脑门,是梦!她困乏,有精疲力竭感。而秋傻子也整整下了7天。林香雨一见秋傻子心里就窝囊。现在她的窝囊得乘7。窝囊乘7等于什么呢?
电话响了,是楚主任。省领导事先没打招呼来个突然袭击,点名要听实验小学的课。实验小学是你的点。别人代替不了。你无论如何也得来,听完课你再回去。我知道你家离不开,我给楚画打电话,她出差了。现在领导、市领导都等着呢。放下电话对母亲说,妈,我出去一会儿,您老自己在家行不行?母亲说,你走你的。有啥事办啥事不用着急回来。你走我也走。你大哥在梨花峪等我呢。妈克那住几天。林香雨开始听了挺高兴。听到后来就傻了。她急得可屋地走,想不出办法。后来她拿起锁头出门,犹豫着是否锁门。母亲夹双鞋过来说香雨呀,锁吧。妈和你一起走,把门锁上。林香雨把母亲扶进屋。林香雨脑门急出汗来。她转来转去在饮水机前停下了。那里放着药。林香雨拿起来看看,是奋乃进。她急切地拿出两片,放到杯子研碎,接了水,放了蜂蜜,端起来又放下。再来回地走。不断地看表。最后她还是端起水杯说,妈,喝点水。这话一出口先是一怔,眼圈就红了。母亲说还喝水呀?急溜走吧?林香雨说,妈,喝了歇一会儿再走。母亲接过来喝。林香雨看着,犹犹豫豫地看着母亲把水喝了。她想起生笑笑的时候,母亲一天给她做五遍饭。不让她下地,不让她沾凉水,不让她受风,顿顿把鸡蛋小米粥送到床前,甚至一口口喂她。后来她又两次流产,母亲还是这样伺候她。那时她想将来一定加倍回报母亲。现在母亲得了病,她不但没能力治好,而且用把老妈药昏迷的办法使自己脱身。她怎么到了这地步哇?母亲把杯递给她说香雨呀,你咋这么瞅妈?掉眼泪干啥呀?妈喝的是蜂蜜水,又不是卤水。母亲这么一说更让她受不了了。眼泪层出不穷地涌出来。母亲说你大哥还等妈呢?咱走吧?林香雨揩着泪说,躺一会儿再走。扶母亲上床,替母亲脱了鞋,看看表说,妈,奶奶是怎么去世的?母亲说,你奶呀?邪乎了一辈子,挟我一辈子,临了,还是我侍候她半年。要闭眼睛前才说,梨花呀,妈这辈子对不起你呀?妈没想到得你济呀……哟,妈咋这困呢?母亲说着眼睛有点睁不开。林香雨说,妈,那就睡一会儿吧。扶母亲倒下,盖好。急忙出去。跑到门口又不放心跑回来看看。
林香雨也没穿雨衣跑下楼梯跳上自行车猛蹬。走了一阵后手机响了。她跳下车,是楚主任。原来是省重点高中学生大面积食物中毒,省领导接到电话就回省了。不用去了。林香雨收起手机,抹车子,跳上自行车往回蹬。回家一看母亲在睡。她长长地吐口气,在阳台上的藤椅上坐下来找存折,后来觉得不对,进母亲房间又仔细看。母亲的嘴角流下一条口水。她掏出手帕揩了揩,口水又流出来。她有点慌叫妈?妈!妈妈妈!母亲没反应。她摇晃母亲,母亲一点反应也没有。她突然大叫了一声妈——母亲还是没反应。她猛地跪下去扑在母亲身上大哭起来。哭了一阵突然起来背母亲。母亲瘫软,很难背起来。她疯了,终于背起来。刚跑两步又回来抓起药瓶。
林香雨背着母亲下楼,差点跌下去。她一手拽楼梯栏杆,一手背母亲。出了楼,林香雨背母亲小跑,雨虽然不大,但路很滑,她越急越跑不动。一辆出租车停在她身边,司机帮她把母亲放进车里。路上,她给谢天书打了电话。
到了医院,大夫在给母亲看过病,问:刚才你说你母亲从来没吃过药,也没住过院是吧?
林香雨一边揩汗一边点头,啊啊。
大夫问:你说这种药也是头一回吃,是吧?
林香雨点头,啊啊。
大夫说:你母亲在睡觉。没有异常。回去吧。
林香雨傻乎乎地瞅着大夫。
大夫说:还瞅什么?走吧?
林香雨还是傻乎乎地瞅着大夫。
大夫说:怎么了?药量对别人来说正常,对这位老人来说是量大了点。还没听明白?
林香雨还是没反应过来,问:那我妈现在是怎么了?
大夫有点不耐烦了,一字一顿地说:你、母、亲、是、在、睡觉!
林香雨一拍脑门,难说是高兴的还是被打击的,差点晕过去。她打车回家,背着母亲,一步一步地往楼上爬。她到二楼时晃了几次,差点跌下去。她一手拽楼梯栏杆喘息,好长时间才进了屋。她把母亲放到床上,看看母亲还在睡,一下子坐在地板上哭起来。这时谢天书慌里慌张地进屋,看看母亲又看看妻子,没有说什么。他先去了医院,已经知道母亲是镇静药过量,没大危险。遗憾的是晚回来一步,没有帮上妻子。林香雨也没说什么,揩揩泪,起来把母亲的湿衣服脱下来盖上夹被,然后把自己的湿衣服换下来,到卫生间简单冲洗了一下,也是使自己镇静一下。
有了这次教训,谢天书和林香雨作出两个决定:
一、以后不再用吃安眠药的办法防止老妈出走。
二、要雇保姆。
但是,在没雇到保姆之前怎么办?
谢天书认为只好把门锁上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林香雨说不行。一想起来把妈一个人锁在家里,就叫人受不了。笑笑小时候,同样大的孩子都锁在家里过,唯独笑笑有奶奶带着,一次也没单独锁在家里。那时人家总羡慕笑笑有奶奶。没想到笑笑长大了,反过来要把奶奶自己锁家里。不行。我受不了。
谢天书心里非常为难。他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冬天没事的时候,老人们就讲24孝,讲母亲有病想吃鱼,儿子脱了衣服趴在冰上为母化冰求鱼。还有落子里唱的《十步母重恩》。孩子们也跟着唱。长大以后才接触到《孝经》《孔子论孝》,《孟子论孝》。孝,说说容易,做起来难。从小就说要孝要孝,真到尽孝的时候却束手无策了。
林香雨说:从结婚开始,咱妈给我们做饭,带孩子,甚至还洗洗涮涮。就是雇个保姆也挣出这口饭了。如果说养老,只能从咱妈得病以后开始。我看只有雇保姆了,赶快雇。
谢天书说:刚才我到劳务市场登记,遇到一个朋友。他说他有个亲戚想出来当保姆,刚要带我去看,就接到你的电话。
林香雨说:赶快找他。
谢天书打电话,那个朋友说他暂时没时间。待他有时间时给谢天书打电话。谢天书让林香雨先去上班,他在家看老妈。
林香雨上班后开始准备汇报材料,刚写不长时间谢天书来电话说那个朋友来电话了,要他当面去看看。他想把妈锁在家里。林香雨放下电话,把这事跟楚主任说了。楚主任让林香雨赶紧回去。林香雨从楼里跑出来奔自行车棚,一辆白色的宝马轿车迎住她。林香雪一面按喇叭,一面从车门窗伸出头说,姐,干吗慌慌张张的?林香雨说,你姐夫出去看保姆,把咱妈锁家了。林香雪说,呀哈!这儿子!对付老妈的招法够损呐?姐,你不是急吗?上车吧,我送你回去。林香雨上了车。林香雪说,你怎么总不穿雨衣呢?林香雨说,这雨也不大,穿雨衣更让人窝囊。
谢天书拿出一把新锁,犹犹豫豫地出了屋,回头锁门。他刚要把锁钩进锁鼻儿,停住了。后来再次把锁伸进去,想要按时停住了。犹豫一阵以后,又把锁从门鼻里摘下来。把锁头揣在兜里下楼。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一阵子,又下一台阶,出了楼,就站在楼下回头往上看。母亲并没有坐在阳台上。他低下头徘徊了一会儿,又进楼了。谢天书开门进了屋,发现母亲就站在门里,腋下夹着一双鞋,可能正要开门。谢天书说:妈,你在干啥?
母亲说:天书哇,你是不是要把妈锁在屋里呀?
谢天书说:没。哦没。
母亲说:那妈咋听见锁门的声音呢?
谢天书说:没。哦没。儿子咋能把妈锁在屋里呢?没。
母亲说:啊没。没。妈寻思你也不能忍心把妈锁在屋里。母亲念叨着进屋去了。
谢天书的眼睛潮湿了。电话又响了。谢天书拿起来说:喂,对不起,我离不开。今天就不看了。以后另定时间好了。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