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视幻听-疯祭(电视剧《守望幸福》)

母亲一边往各屋里看,一边念叨天云?天云!天云呢?妈的天云呢?谢天书和林香雨无可奈何地看着。林香雨惋惜地说看样子人家不能来了。谢天书又叹气又摇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抹身就走。一闪即逝。昙花一现。没来得及画就辍笔了。林香雨说,也许,楚主任的这个妹妹真就是妈说的天云。要么咱们把妈兜里收藏的那缕头发和楚画的头发拿去化验一下?谢天书说,你的神经也出毛病了?二姐要是活着今年都是52岁了。楚大夫才28。林香雨拍拍前额说,那就是她长得太像二姐。谢天书说像不像我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二姐。林香雨说要么查查楚画她妈?也许她妈就是天云?肯定是有什么缘分。谢天书说我也觉得是有什么缘分。母亲一边往各屋里看,一边念叨天云?天云!天云呢?妈的天云呢?林香雨说,看来,找不到楚画,妈是不能甘心了。谢天书说,最怕抹身就走,真就抹身就走了。再求人家,咱们也很难开口。林香雨说,要么,我再跟楚主任说说?

敲门声。林香雨开门,是楚画。楚画又换了一套衣服,依然是白色牛仔,白休闲鞋。

母亲跑过来,乐了:天云?是妈的天云?捧住楚画的脸看,妈老是梦见你长得俊。越长越俊。俊。真俊。和桑葚一样俊。好啦!妈的天云回来了,打从今儿个起,就单单盼天奎吧。妈先把桑葚找回来,等你大哥一到,就叫他们成亲。母亲说着往外走。楚画想止住她,说,大娘……母亲不高兴了,转回身瞅着楚画问,啥?你叫妈啥?楚画醒悟,急忙改口说,啊!妈。妈妈!母亲扑哧乐了说,天云,咋叫不出妈呢?楚画一时答不上来。母亲问,天云,叫声妈咋这么费劲呢?楚画说,从妈把我给了皮货商那天开始,我就没叫过妈,所以叫不出来。母亲一下子搂住楚画说,真难为我女儿了。都是妈不好。妈对不起你呀?母亲再次用双手捧着楚画的脸看说,天云,再叫声妈?楚画轻轻地叫了一声妈。母亲脸上带着泪乐了,说,儿女就像妈的小鸟,不管飞多远,早晚会飞回来的。天奎一准回来。楚画揩揩泪说,妈,您老到阳台上望着,大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回来。母亲说,可真的,也不知道你大哥能不能找到这儿。说着去了阳台。

楚画进了客厅,走到窗前,用手帕拭拭眼睛,就对着窗外的秋雨凝神。她觉得自己被绵长而厚重的母爱缠绕着坠入一个苦难的世界。在那里她看见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这颗心被苦难和爱震裂了,在等待她去修补。谢天书和林香雨也跟进客厅,看着楚画。大家就这样沉默了一阵之后,林香雨走到楚画身边轻轻地叫一声楚大夫……

楚画回过身说:林老师,叫我楚画吧。画画的画。

林香雨说:好吧,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林香雨拉着楚画在沙发上坐下来,楚画问:谢老师,林老师,天云是怎么回事?

谢天书说:是我二姐。五岁时父亲背着我母亲把她给了一个皮货商。妈知道之后冲出家门追皮货商去了。七天后,妈回来了。疯疯癫癫了三个月才好。

楚画说:这样看来,大娘的精神病已经在几十年前就埋下伏笔了。

谢天书说:您说咱妈是精神病?

楚画说:大娘是比较典型的老年精神病初期。

谢天书像接到判决书一样,抬起头来,张开嘴,长叹一声,眼泪哗地下来了。

林香雨说:咱妈旧社会那么苦,现在正应该是享福的时候哇!怎么会这样啊?她望着阳台上的婆婆突然哭了。哭的声音越来越大。

母亲坐在阳台上凝视着前方。林香雨的哭泣声经过母亲的头顶向由秋傻子雨丝编织的空间弥漫开去。就在这样的空间里,大儿子谢天奎一身褴褛地向母亲走来。母亲站了起来,招招手说,天奎,妈在这儿。天奎又消失了。母亲眼巴巴地望着。

林香雨的哭泣声止了,谢天书也在擦泪。

楚画说:大娘的病症之一是幻视幻听。我分析,大娘坐在阳台上并没有看到眼前的城市和立交桥,而是故乡或者是往事。

林香雨说:您是说,母亲对现实是视而不见?

谢天书说:可能吗?

楚画说:可能性很大。不过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我们可以试验一下。现在大娘就在阳台上,我们去看一看。

三个人起身去阳台。

阳台上,母亲坐在藤椅上,呆视着前方。前方是巨大的立交桥,色彩斑斓的汽车在立交桥上旋转。三个人过来。

楚画蹲在母亲的身边说:妈,前边挺好看的?是吧妈?

母亲用手抹了一下头发说:嘿哟!好看。这一大片高粱啊,通红通红的。有了这片高粱啊,咱们娘们儿孩子就饿不死了。饿不死了……

谢天书和林香雨相互瞅着,瞅着,眼泪又蹦了出来。

三个人又回到客厅,谢天书双手捂着头。林香雨头别向窗外,眼泪在她脸上曲曲折折地流淌。

楚画说:大娘常常只生活在自己的往事里,只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而这个世界,全是苦难。于是,大娘常常被旧的苦难折磨着。

谢天书说:原以为咱妈总是坐在阳台上,是爱看这座城市?爱看立交桥。现在我才知道,母亲看到的是故土,是梨花峪,是一件件痛苦的往事。母亲生活在现代化的大城市里,到了享清福的时候,精神上却回到苦难的旧中国,被旧的苦难重复折磨着。

林香雨说:人在改革开放的今天,精神上却回到饥饿的过去。太可悲了?

谢天书说:更可悲的是我们眼见得母亲被旧的苦难折磨,我这个儿子却束手无策。如果妈饿了,我可以不吃给咱妈;如果妈冷了,我可以不穿给咱妈;可是这种精神上的东西,我们无可奈何。不但无可奈何,而且母亲正受折磨,我们还不知道?

林香雨说:我们束手无策。

谢天书说:楚画,我们只能指望您了。

林香雨说:真的,楚画,我们只有指望您了。我们不会让您白帮助,只要能对咱妈的病情有利,我们什么都舍得。包括对您的报酬。

楚画说:以后不要再提报酬。老年精神病是我研究的课题。已经研究了好几年。一般来说,起病快、病情短、有家人支持的患者对治疗的反应较好。但是,每个人的情况又不一样。我所见过的老年精神病患者痊愈的不多。

林香雨说:楚画,请您帮忙。请您一定要帮忙。看出咱妈很喜欢你。就凭咱妈一见面就认您女儿这一点,请您救救咱妈?

楚画说:我一定。

母亲拿着一个兜子走出来。谢天书急忙出去说:妈,你干什么?母亲长叹一声说:咳,不是又没粮了吗?妈去剜点苦妈菜克。谢天书急了说,妈,咱家有粮啊?母亲问,有粮?有粮乌拉草咋还饿得哇哇叫啊?谢天书答不出来。楚画说,谢老师,把你家的粮袋拿出来给大娘看看。林香雨急忙拿来一个米袋递给谢天书。谢天书不知所措。楚画说,拿给大娘看。母亲正在开门,谢天书捧着米袋给母亲看:妈,你看,咱家有粮?您看?母亲看看粮袋,又用手来摸。母亲枯瘦的老手在粮袋上颤抖地抚摸着哎呀!咱家真的有粮啊!这回好了。咱们娘们孩子饿不死了。母亲高兴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谢天书还捧着粮袋发呆。楚画说,没粮的事,以后还会反复出现。建议您专门准备一个小粮袋,再出现这种情况时就把粮袋拿给大娘看。林香雨说,今晚我就做一个。还要注意些什么?楚画说,要找规律。时间长就能找到规律。精神病人的行为,往往是超常的。但也不是没有规律,其实,精神病人的行为,也表达了内心深处的欲望或者是潜意识。让人难以分辨的是现实和幻觉搅和在一起,历史和现实搅和在一起,真的和假的搅和在一起,让你分不出哪是真,哪是假。谢天书说,这是个难题。楚画说不用急,时间一长就能分辨出来了。林香雨说还注意什么?楚画说护理一个神经病老人比护理十个瘫痪老人还难。什么样的家庭都得被搞乱套。谢天书说我们有这个思想准备。楚画问大娘过去有过什么病?林香雨说什么病没有。没打过针,没吃过药,没住过院。楚画说大娘是苦水里泡出来的好身体。因为从来没用药,所以吃一点药就见效。我临时给大娘带来一些安定片和奋乃进,是用来控制大娘的病情的。林香雨说什么时候吃?楚画说注意观察大娘的眼睛。观察时间长了您就会发现,老人的眼睛平时是灰蒙蒙的,有些呆滞,是散视的,好像没有聚焦。发病时,眼睛里发出一种特殊的光。老人的眼睛一出现这种光,就是要发病,这时候给大娘吃一至两片安定片,就可以控制住。谢天书问怎么才能发现母亲眼睛里这种特殊的光?楚画说细致观察,时间长就好了。安定片和奋乃进,这药也是临时的,时间一长会产生依赖性。药量得不断地增加。吃多了就淌口水。如果条件允许,买一些安宫丸,要好的。先给大娘吃几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