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已经挂了,谢天书还拿着电话发愣。
林香雨说二哥和姐来,肯定要追究咱妈要跳楼的事。怎么回答?谢天书说,就说二哥看错了,不是咱家,是四楼?林香雨认为不行。谢天书说那就一口咬定不可能。咱妈不可能要跳楼。林香雨说存折的事呢?谢天书说就说存折找到了。妈是给你了,你忘了。林香雨说啊?原来我不承认,这回又承认在我手了?我是啥人了?这黑锅也特重特黑了呀?谢天书说就为咱妈,也是为咱二哥和姐,背这黑锅吧。林香雨想了想,说,背就背吧,不过我可不会说谎,到关键时候准会卡壳的。谢天书半张着嘴,发了一阵呆说是啊……你从来不会撒谎,这可真是个问题……你就撒一回谎吧。关系重大,就这一次,好不好。林香雨说好吧。就怕到时候卡壳。谢天书说没事儿,还有我呢。
林香雨说,另外,二哥和姐跟咱妈一见面或者是多唠几句,他们就会发现咱妈的精神有问题。怎么办?
这个问题又把谢天书难住了:是呀,这是个问题,怎么办呢?他再次半张着嘴发了一阵呆说,这么的吧,楚主任给的药妈还没用过,给妈吃药,让妈睡。
林香雨吓了一跳:啊?这是什么办法啊?那是妈呀?怎么能用这种办法对待妈呀?
谢天书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楚主任留这药就是给妈吃的。咱妈从来不吃药,吃点就见效。赶紧吃。
谢天书和林香雨提心吊胆地糊弄母亲吃了药。吃完药,林香雨掉眼泪。谢天书问怎么了?林香雨说跟妈20来年,从来没给妈吃过药,头一回吃药,却是这种药,糊弄老妈睡觉的药,心里不好受。谢天书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药很见效,母亲真就睡了。
林香雨取了一块大红纸掇叠着,天书,我真的不会说谎啊。谢天书说要么你上班去,躲一躲。要打要骂可我一个。林香雨说不。我不躲。她把大红纸一层层地叠,叠完了以后用剪子剪。剪完了展开,是许多同样的小压压葫芦。谢天书说我二哥脾气暴躁,我姐邪乎,不躲可得甘心情愿挺着挨骂挨打。林香雨吃惊,哇?我背黑锅?我挨骂挨打,还得甘心情愿?为什么?谢天书说为了我的大学是二哥和姐用汗水供的;为了小时候姐姐背着我下地;为了姐姐给笑笑做过的那么多衣服;为了我五次要淹死二哥把我救上来;为了二哥给我上树掏雀蛋摔昏过去;为了……林香雨止住丈夫,天书,不用说了。我甘心情愿。甘心情愿。这几天我们造得也特狼狈,我想收拾一下。林香雨把小压压葫芦红面朝里,白面朝外,沿葫芦轴心叠。再把四个叠好的小压压葫芦白面朝白面粘到一起就成了红色的四角立体小压压葫芦。把红纸和小葫芦收拾起来,然后开始梳洗,换了衣服。收拾屋子。
秋傻子雨中,一辆出租车停在谢天书家楼下。大闹先下了车,回头扶母亲和二舅妈下车,最后扶谢天浩下车。谢天浩下车后就仰望着阳台。还是那天的秋傻子雨,还是那个阳台,老妈要跳楼的情景又在谢天浩的眼前再现了。大闹说,二舅,四舅家好像没有人,咱们回去吧?谢天红瞪他,还没进去你怎么就知道家没人?这一路你老横巴掌竖挡着的干啥?大闹说我不是怕上楼累着妈和二舅嘛。一片孝心呐。是吧二舅?咱们回去吧。改日再来。谢天浩没作声,向楼里走去。
听到敲门声,林香雨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让丈夫看看。谢天书苦笑了一下,这么悲壮?有点像上刑场。说着转身出去开门。门开了,是谢天浩、兰芳、谢天红和大闹站在门外。谢天书说:二哥,您好了?
谢天浩冷着脸没答他,却喊了一声:妈!
谢天书说:妈睡了。
林香雨说:二哥二嫂,姐,进屋吧?
谢天浩在前,谢天红在后,三个人没进客厅,却进了母亲的房间。
谢天书刚要跟进去被大闹拉住:四舅,小心喽,二舅来脾气了。我妈才给我一脖溜子。瞅瞅,还红着呐。我二舅和我妈那脾气像我姥爷一样,天下第一,谁也惹不起。小心喽。谢天书说,大闹,你姥姥得了老年精神病的事一定不能让你二舅和你妈知道。你四舅妈不会撒谎,到关键时候你帮着点啊?
大闹说:没问题。忽悠、撒谎是我的强项。四舅,姥姥怎么得了这种病呢?
谢天书说:以后再说。示意他赶紧进屋。
谢天浩、谢天红和兰芳进了母亲房间,母亲睡着。谢天浩和谢天红细细地看着。谢天红突然咦了一声,低头看着,妈这脸怎么青了一块?谢天浩也低头看,然后回头瞅林香雨。谢天红又追赶问了一句,咱妈这脸怎么青了一块?林香雨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脸憋得通红。谢天书和大闹进来了。林香雨求救似的瞅丈夫。谢天书说二哥,姐,二嫂,客厅坐吧?让妈睡。三个人又瞅母亲一阵,才一边回头一边去了客厅。
客厅里,大家都阴着脸。唯林香雨面带勉强的笑意,拿了水果,倒了水。
谢天红说:香雨,妈的脸是怎么回事?
林香雨有些紧张:哦,妈的脸啊,姐喝茶,二哥、二嫂喝茶我再去拿点西瓜。说着要走。被谢天红一把拉住,香雨,我问你咱妈脸上那块青紫是怎么一回事?林香雨红着脸,说不出来。大闹赶过来说,不就是那天卫生间里撒点水,姥姥脚下一跐溜,脸就磕在瓷砖上了吗?谢天红说:去你娘个屎!谁问你了?香雨,你说?林香雨说不出来。谢天书说:姐,大闹不是说了嘛,就是那么回事。谢天红说:你那卫生间就能那么滑呀?我看看。说着出去了。大家也跟了去。到了卫生间,谢天红看了看地面,发现一个盆里放着母亲的衣服,她拿起来看了看,说,这不是咱妈过生日那天新做的白绸子衣裳吗?怎么全是泥呀?她翻过来调过去看,二哥,你看,这新做的衣裳,才四天咋就这样了呢?谢天浩看着衣裳,突然难过起来说,咱妈要不是在泥里滚来滚去的,衣裳不会是这个样子。妈是穿着这衣裳在泥里滚了多少个个呀?兰芳说:可不嘛!该说不说。谢天红说:香雨,这又是怎么回事?林香雨答不上来瞅丈夫。谢天书刚要说,大闹先说了,这不昨天我骑摩托带姥姥去浴池,正下秋傻子,路滑,摩托一横,把姥姥摔了一身泥嘛。全怪他妈的秋傻子。谢天红叭的给大闹一脖溜子,你奶奶个鸡屎!叫你嘴快!香雨,你说?林香雨瞅丈夫。谢天红又咦了一声。大家都跟着她的目光看去。洗衣机上放着一本杂志,杂志上放着晾晒的头发、乌拉草和弹壳。谢天红拿起来,这不是咱妈那三件宝贝吗?啊,咱妈的衣裳全湿了,这些东西也湿了,晾着呐?是不是香雨?林香雨这回回答了:啊啊。是湿了,晾着呢。谢天红问,怎么湿的?林香雨又答不上来了。大闹一边摸挨打过的脖子一边说:这不昨天我骑摩托带姥姥去浴池,正下秋傻……谢天红又举起巴掌。大闹举起双手,向老妈投降!不说了,本来就是那么回事儿,是也不说了。谢天书说,姐,咱们回客厅吧。谢天红捧起那本杂志回到客厅低头看着。大家闷闷地坐着。谢天红说,原先,妈的兜里有两个小包,一个包里是咱妈的这三件宝贝。另一个包里是存折和钱。可好,那个钱包没了。这个小包也说不清。香雨,妈的存折到底哪儿去了?
林香雨低头不说话。
笑笑回来了,她向客厅里看一看,刚想打招呼发现气氛不对:干吗呀?气氛这么紧张?
大家谁也没有放声。
谢天书说:笑笑,回屋学习去,大人说话不准你听。
笑笑嘟着嘴进了自己房间。
谢天红说:香雨,妈的存折到底哪儿去了?妈说是你拿去了。
兰芳说:咱妈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屈赖人。该说不说,我从16岁就跟着咱妈,咱妈的性气我知道。该说不说。
这回谢天浩没让老婆闭嘴。却盯香雨看。
谢天红说:香雨,你说话呀?你今天必须说清楚。
林香雨一急眼泪下来了。
谢天书咳了一声,是提示妻子。林香雨看丈夫一眼,张张嘴,却没说出来。
大闹说:四舅妈,上回姥姥说存折不是姥姥自己放哪忘了吗?你就说呗?
谢天红说:你个死奶奶的!你一屁仨谎护着你四舅妈。香雨,我是瞅着你长大的。我知道你不会撒谎。别人教也教不会。我偏叫你回答。你说!
谢天书看看妻子到关键时刻真就卡了壳,就说:姐,你就别问了。存折没丢。
谢天红说:在哪呢?
谢天书说:香雨收着呢。上回她是忘了。
林香雨一哆嗦,原来只是流泪,现在抽泣起来。
谢天红一愣,看得出四弟的话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说:这回承认了?承认了我还不信了呢。既然没丢拿出来我看看?
谢天书说:姐,算了。将来这些钱,包括二哥卖房子的钱,都不会错就是了。
兰芳说:看看看看看看!我就说嘛,这钱已经叫你们用了是不是?该说不说。
谢天浩一直没吱声,现在憋不住了,他气粗,没说话之前已经把脸憋得通红,他站起来说:钱是小事。用就用了。咱妈是大事。妈是不是因为这钱,跟你们寻死寻活的?
林香雨这回说话了:不是。二哥,那可不是。不是不是。
谢天浩说:那咱妈为什么要跳楼?妈脸上那块伤和一身泥又是怎么回事?
林香雨张张嘴,又答不上来了。
谢天书说:二哥,姐,我看……
谢天红说:天书,你别说。不是我们逼香雨,是香雨从来不撒谎,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说话我们也不信。香雨,刚才你说咱妈不是因为钱的事寻死寻活的。那咱妈为啥要跳楼?脸上的伤和衣裳的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必须说清楚!
大闹说:四舅妈,不就是……
谢天红咬牙举手要打。大闹闭了嘴。
兰芳说:上回咱妈说存折叫香雨拿去了。当时香雨还不承认。该说不说,要是承认了,能把你二哥气病啊?该说不说。用就用了?那可是五万块钱呐?不是小数。那是他爷爷卖了房子给他奶留的棺材钱哪?那里该有咱们两万呢?那可是好钱呐?那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累出来的。该说不说。这么着,那五万块钱咱们拿走,老妈咱们养活着。省得弄得又是要跳楼,又是一身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还说不定青多少块呢。把那五万拿出来,老妈咱带走。
林香雨急得哭起来:不不不,妈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