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书上说,蛇年是我流年运程最差的一个年度。我当然不相信这个,却还是去白云观烧了几炷香。几炷香的微茫阻挡不了厄运的脚步,它悄悄来临,无声无息。
乔敏在电话那头哭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哭声,竟然那么柔弱无力。赶到北医三院的时候,老骆已然一身病装,躺在病床上。笑容依旧谦和,却虚弱无比。肝癌晚期,他坚持不做化疗。这是从他母亲那里得来的经验。“你替我劝劝乔敏,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老这么饿着不吃饭,不睡觉怎么成?”老骆小声对我说。昔日强悍的乔老板娘坐在床边,目光呆滞,两手攥着老骆明显细弱了的手腕,指甲深深刺了进去。从接到病危通知到现在,她两天两宿不眠不食。除了和医生吵了一架之外,就只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轻轻拨开她的手,她已经无力反抗,机械地举着,十指蜷缩,好象依旧抓着老骆的胳膊。我沉默地坐着,轻轻摸着老骆手腕上的掐痕,时间已经凝固。早春的北京,沙尘暴肆虐依旧。透过窗看出去,天空是恶心的灰黄色。申奥考察团就要来了,外观不好的车辆禁止上路。我兄弟的车总是擦的干干净净,可他却再也开不了了!!寂静太恐惧,我怕自己会疯掉。把脸转向乔敏“要不咱再去别的医院试试?”她沉坐如石佛,好象没听见我说话。“别折腾了,连这里都三家了。”老骆伸出手,揽过坐在床边乔敏的腰,从她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堆单据。“原来还瞒着我,被我一下就诈了出来。老夫老妻的,打不了马虎眼。”老骆露出了狡黠的笑,象只病中虚弱的小猫。递单据给我的过程中,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了捂右腹部,我知道他很疼,可我能分担他的疼痛么?没敢看那些花花绿绿的化验单。我接着没话找话。“给老家电话了么?周坚,鲁波呢?”听到周坚两个字,乔敏身子一震,眼里透出凌厉的杀气。“鲁波在老家还没回来,没打,我爸岁数大了,没让他来。我哥明天就到,起码要把我的半罐骨灰带回去不是?”我背过身去,努力睁了睁眼睛,把泪水挤了回去。“周坚那孙子呢?怎么没过来?”老骆扒拉开摊在床边的单据,指了指一张很皱的纸。“你跟乔敏都别找他了,碰到了,也别难为他,他也怪不容易的。”纸上周坚的字照旧龙飞凤舞“误找画皮,损友损己,无颜面对,后会无期!”。其他的内容大致是,一个礼拜前,我还在老家的时候。胡菲菲以去卡市进卡为名,卷走了两边店里所有的现金,大约10几万块,扬长而去,无影无踪。周坚说没脸见老骆两口子,写了这封信后,也杳如黄鹤了。怪不得老骆检查身体那两天,我找丫喝酒,丫连电话都不开呢。“乔敏说是他们俩合谋,我不信,毕竟十几年的哥们了,他不至于。再说了,就算合谋,他也必定有自己的难处,就当咱们送他了,好不好,老婆?”老骆望向乔敏的眼神充满企求,乔敏木然点头。我一直以为自己多愁善感,懂得爱情。老骆和乔敏只会经营婚姻,事实给了我响亮的耳光。他们爱的那么深,只是不屑表达而已。死神要分开他们的时候,爱才自然流露。我为过去的龌龊想法汗颜。短短的几天时间,我就失去了两个哥们。一个生命垂危,一个人间蒸发。我却无能为力。该死的蛇年!
2001年3月12日,我最亲爱的兄弟老骆,停止了呼吸,闭上了他洞悉一切的眼睛。我说过,他是我的拐杖,可他太累了,再也不能支撑我了。上帝是个瞎了眼的老糊涂蛋,不把我这样的垃圾交给死神,却剥夺老骆智慧的生命!老骆被推进焚尸炉的时候,乔敏眼神狂热,作势要扑过去,被我和鲁波紧紧抱住。老骆憨厚的哥哥搓着手,不停叹息。老孟媳妇趴在他怀里低声抽泣。
转瞬,我的兄弟就变做了白色的粗砺粉末,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喃喃自语,你怎么能死呢,老骆,我欠你那么多钱还没还呢!你还要设一个惊天动地的大骗局,等我去局子里捞你啊!我们还要去玉渊潭喝酒钓鱼,游泳唱歌啊!你说过,一辈子没写文章,将来却要破例给我写墓志铭啊!没坐老孟的车回家。我独自打了辆车,让司机把我拉到了玉渊潭公园。我要找点潮湿的风,让她们封住我的泪水。
呼机震动不止:郭女士留言,节哀,保重。还是那么简洁。我曾经的公主郭晓雪现在躺在妇产医院,等待着一个新生命的降生。我亲如手足的兄弟骆石平已经在天上,不知道是哪颗照亮我的星星?
生命太仓促,厄运在每个角落埋伏,我防不胜防。
呼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飞进八一湖中。与我和老骆扔过的啤酒罐没什么区别,只是太单薄,不如圆忽忽的啤酒罐可爱。
手机响了,是李静的电话。我接还是不接?八一湖装的下我的手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