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北京还有几条稍微让人满意点的路的话,阜石路的西半段应该算其中之一。这条通往门头沟的宽阔马路如果没有施工,还是相当通畅的。当然,指望北京的道路不施工就跟指望官员不腐败一样,怎么听都象个笑话。我现在就睡眼惺忪地在这条路上开着车。乔敏坐在副驾上,目光炯炯,神采飞扬,和委顿的我形成了鲜明对比。做灯箱的老孟,就驻扎在阜石路边上的沙石厂。虽然老骆让我自己过来做那个核酸灯箱,可考虑到乔老板娘亲历亲为的性格,我最后还是决定带上她。老孟是门头沟人,媳妇是北京最早那拨拉保险的,不但挣了不少钱,还捎带着认识了很多真正“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于是,在媳妇跟那些新贵们签下一份份保险合同的同时,老孟的灯箱也逐渐在京城四处点亮。至于我和老骆哥俩,曾经是老孟的救命恩人。毕业那年初夏,我和老骆到八一湖钓鱼,接近一下午都没什么收获。哥俩决定顺着昆玉河望西下,到定慧寺那碰碰运气,结果运气真不错,交了老孟这么个难得的朋友。定慧寺往西,有一特小的公园叫玲珑公园。里头有个7层的小塔,叫玲珑塔,据说是明朝时建的,许愿很灵的。我和老骆下钓钩前,假模假式的到塔跟前许愿,希望能钓条美人鱼或者藏了一肚子钞票的钱夹鱼什么的,其实也就是为了找个干净地吃点东西,补充体力。那会的昆玉河,虽说还有几条鱼,可河里河外,想找块干净的不影响食欲的地方,基本不太可能。吃饱喝足,往河边走的时候,就见一高大汉子,连人带脚下的三轮车,姿势优雅地钻进了河里。那哥们明显不会水,接连举胳膊,接连被水漫过。我和老骆蹬掉鞋子就扑了进去,连推带拽把那主给弄了上来。老孟上岸之后,吐出几口脏水,第一句话就是“哥哥我真是拣了条命,谢字我就不说了,俗,咱哥仨先回我那换身衣服,边喝边聊。”我和老骆相对一笑,好,性情中人!他姑父的,当时残阳如血,哥仨带着满脑门子的水草和腥臭的淤泥,执手相看,还真有了点相见恨晚,英雄相惜的意境。那会的老孟,还没成气候,租的是玉渊潭乡政府的一个破大院,工人只有四名,两个外地小伙子,他堂弟,还有他自己。交通工具就是刚才刹车坏了的那辆三轮。接的大多是些门牌,饭馆招牌之类的小活。现在老孟在沙石厂买了一个大院子,20多个工人,除了自己的切诺基外,还有一破拉答,一小面和两辆1041。光看家护院的狗,就养了四条。把车开到大铁门口,我刚摁了声喇叭,让里头开门,院子深处就响起了低沉的狗叫声。乔敏端详了半天拴狗的粗铁链,然后才小心地下了车,并且死劲攥住我的胳膊。我不仅暗想,只有在这种时刻,乔老板娘才象个真正的女人,平时,她太强大了。强大到不但是老公,连别人都忽视她性别的地步。院子里躺了个没焊好的广告牌,有十几米长,好象是柯达的。虽然时近中午,老孟却还没到,在电话里叮咛我一定要等他过来,一块吃顿饭。因为业务内容经常重叠,所以他跟老骆接触很多,而我呢,见的相对就少一点。我让一正干活的小伙子叫来老孟的堂弟,把灯箱小样和具体颜色,尺寸要求给了他,告诉他,价钱等老孟来再定,但活一定要加塞,我们着急。那哥哥拍着胸脯保证,连原料采购到上门安装好,三天之内绝对搞掂。太阳很毒,我和乔敏躲进了屋里。外面的小伙子们还在干的热火朝天。很奇怪,平常邻居装修时刺耳的电锯声,到了他们这竟染听上去很美!汗珠子滴落在滚烫的铁板上,立马化做轻烟遁去,再也找不到踪迹。就象年轻质朴的他们,隐藏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为她制造华丽的睡袍,却从不曾真正与她亲近。在城市虚幻迷离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他们的身影。城市的傻逼们希望这些兄弟能和汗水一样,为他们制造出美丽之后,也蒸发掉,而不是和他们一起,享受这种美丽。他们那么善良,那么无助,委屈地接受着傻逼们无理的要求。老孟急匆匆地进了门,跟乔敏客气了几句。然后转向我“咱们中午哪喝去?”我说不喝了,就跟他这吃点大锅饭,反正也没外人。他这有个小食堂,专门找了一人做饭给大家吃,手艺还不错。看我态度很坚决,老孟就没再坚持。吃饭的时候,他问乔敏,换灯箱的事情,跟工商,市容什么地申报了没有,乔敏乐了“这个哪能报啊,要是报了,没三五个月时间,六七趟衙门走,不可能拿下。况且,不报,他们不知道你没报,要是报了没批先装,那不是找罚吗?”老孟一拍大腿“还是弟妹聪明,我本来就想提醒你千万别报,没想,你比我有数,看来,你们两口子,是一个比一个有水平啊。”被不太熟悉的人夸,乔老板娘还真有点不好意思,竟然很腼腆地笑了一下,娇羞无限。老孟又当着我们面把他堂弟叫过来,说这是他哥们的事情,所有东西都要用最好的,颜色尺寸什么的,绝不能含糊了,特别是灯管,一定要用真菲利普。我于是打趣说,现在假东西太多,等老骆给你钱的时候,要是现金,你可要对着日头一张张看,支票呢,坚决不收。老孟喝了口汤,回敬道“就是看,也得等小骆两口子不在跟前的时候啊。”对于老孟的郑重其事,乔敏显然很满意,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昆玉河上。老孟讲,今年市政把八一湖和昆玉河全清了淤,抹上了水泥底。还开通了从玉渊潭到颐和园的游船。他和媳妇原来还打过承包游船的主意,后来没找到关系,只好作罢。说到这,一脸失落。我劝他人要知足常乐,多朝下看看,心情就会好很多。比如我,一个穷光蛋,却活的很开心。老孟说我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他说,他很年轻的时候就从门头沟出来,基本一直在这条河周围工作生活,生命中很多重大事件都跟她有关。包括认识自己的媳妇,包括生活开始向好的方向转变。所以呢,对这河特有感情,很想干点和她优点关联的事情。乔敏听着老孟的絮絮叨叨,竟入了神,不再催我走了。她是不是也想起了和老骆刚认识时的美好时光?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摸到心目中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