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的脊背在月光下闪着惨白的光,风驰电掣般地驶入夜幕。东方鸿飞依然长衫、礼帽,气度高雅,风流倜傥。但精神却如拧紧的弦、待发的箭,心始终悬着。他望着黄莉斯的背影;穿着黑色旗袍,头发高高盘起,用一根很粗的金簪别住;两只耳环随着车的颠簸而晃荡,闪烁暗绿的十字光斑,像狼的眸子和磷火。她戴着黑手套的手很娴熟地扭动着方向盘,突然打个急弯儿,车改变方向,向市郊驶去。
东方鸿飞在石牌坊等候她时,身上藏着两支短枪和一把极短、极薄的匕首。他预感等待着自己的将是场生死搏斗,已经确定刘十牌必是黄莉斯的同党。数月来的迷雾就要消散,一切都将昭然于今日,但他料想不到此行的结果。
车速渐渐慢下来,警长的视线和反视镜内的黄莉斯目光衔接了,她娇媚地一笑,手指按在嘴唇,“叭”地送过个飞吻。
她的脸雪白,越发显出血红的嘴唇,红得冷酷又热毒,微一扭动便如只濡染鲜血的蚂蟥。上车时,她曾挽住警长的脖子,很亲热地接个长吻,但他感到一阵芳香外,那唇舌和牙齿都是冷冰冰的,似乎觉得那呼吸直钻入鼻端,寒彻肺腑。他很留神那种发甜的液体,但她的舌尖只在警长的唇齿间一滑动,便迅速地缩回。笑吟吟地说:“在桃花堤的事,看来你后悔了。上车吧,去见刘十牌。”
车在一片稀疏的小树林中停下,黄莉斯用车灯闪示三次,关闭掉车灯和引擎,回过头说:“暂候。坐前面来,搂着我好吗?”
“等谁?”
“我手下的人。”她微微一笑,牙齿和眼白都闪着微蓝的光。
警长听到草丛中一阵响动,从车窗内看到有两条身影蹿出来,是俩身材高大、行动敏捷的汉子。一拉车门,便左右跳上来,用枪对准警长的脑袋。黄莉斯看到东方鸿飞神情自若,端坐着稳如泰山,嘴角噙着轻蔑的冷笑,当即喝道:“懂点礼貌。
东方鸿飞先生是我的朋友!“两个大汉很乖地收起枪,但每人都挽住警长的胳膊,警长从他们的掌力判断,都具有一定程度的硬功。
“黄小姐,想绑我的票吗?”他轻松地问。
“你要叫我莉斯。”她发动引擎,车身晃动前倾的同时,警长觉察到车顶篷有微细的声响,除去他,车中的另外三人都未听到。
车窗外渐渐看不到灯火了,警长知道已进入荒郊野外。车速骤然加快,黄莉斯说:“拉上窗帘。”又说:“鸿飞,我暂时不想介绍身份,你已经知道我不是个普通人物。按我们的规矩,要给你戴上眼罩。”
两个大汉立刻把一条布蒙住警长的双眼。
一支烟的工夫,车速减慢,终于停下来。警长被两个大汉搀下车,走了数步便站住。
黄莉斯说:“鸿飞,我不想让别人欺辱你,我亲自搜你,这也是规矩,不许带进武器。”她把嘴凑近他的脸,轻声说:“我是在抚摸你呢。”
她两只柔软的手在警长身上摸索着,很像是一种爱抚。枪支被搜出去了,黄莉斯笑着说:“神枪警长,这玩艺先存我这儿。”枪扔给站在一旁的大汉。她继续搜查,手竟然伸人警长的双腿问。警长轻声说:“这多有不雅吧。这里可不是桃花堤。”
“但愿我们都不要忘了桃花堤。”她又问:“你那蓝玉镯子和头发戒指,还带着有什么用?”
“我不愿离开她们。”
“你不愧是风流探长。”她抿嘴讥笑。
“但愿我们不是一次血腥幽会。”
“这完全取决于你。”
警长暗自庆幸匕首和另一支短枪没有搜去。匕首藏在鞋里;手枪却放进极易暴露又特别容易被忽视的地方。他只觉得拐弯抹角地走了百余米,穿过不少木板地的房间,然后踏上石阶一直往下走,后面响起沉重的关铁门声。
“好啦!请解下东方先生的眼罩。”黄莉斯说,声音显得很空旷。
警长寻视着这间宽敞的密室:四周插着蜡烛。没有窗户,显然是个地下室。两旁各有小门,紧闭着不知通向何处。陈设很豪华,域外韵味十足。西洋古典油画;裸体雕塑;金碧辉煌的珐琅质座钟……沙发和席梦思床。
“有什么感想吗?”黄莉斯点燃一支烟,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很悠闲地掏出化妆镜,用口红修饰着嘴唇。见警长不回答,又说,“你坐下,坐在我对面,喝得惯咖啡吗?”警长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也把香烟点着,深深地吸了口,仰头吐到空中,很轻松地说:“黄小姐,你想用刘十牌来换《八骏图》,对不对?”
“你聪明又坦率。”黄莉斯放下小镜子,牢牢地盯住警长的脸,说:“是这样,刘十牌拿到的画是赝品,真的在你手里。”
“这几天你去鉴定画了。”
“对。“她一挥手,两个大汉便走入旁门。黄莉斯站起来,走到警长面前,说:“我只想得到这张画,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你。“”你们绑票吗?“
“上帝不干的事我们都干。”
“请先把宋王氏母子放了。他们是被刘十牌绑走的。”
黄莉斯蹙起眉峰,思忖片刻,说:“那不是刘十牌干的。你要明白,是我指挥他。”
警长点着头,证实了自己的猜断,说:“事到如今,请黄小姐满足一名侦探的好奇心。刘十牌是如何跟踪那个拿画的女人,又如何被突来的杀手搅局并赶跑的?”
“这段故事,我能坐到你怀里去讲吗?”她一撇红唇,微笑着抚摸警长的头顶,神态娇艳而妖冶。
“如果外面的枪手闭上眼睛,我们还可以躺到床上去,你愿意吗?”警长戳灭烟蒂,面带嘲笑,他发觉两旁雕像后的镂花墙上都有枪孔,暗暗藏着杀机。
黄莉斯哼了声,收敛起笑容说:“我知道,你是不会轻易把画交出来的,否则,我们谈话的地点绝不会设在这里。好,故事要一段段地讲。警长,我忘记给你上咖啡了。”她提高声调:“何姑姑,请你见见故人,顺便端来咖啡。”
左侧小门打开了。瞠目结舌的警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端着咖啡壶走出的女人竟是王娘,浑身珠光宝气,已变成个阔绰的老妇人。她把银壶慢慢放下,含笑的两眼隐藏着狡诈和凶残,毫不胆怯地和警长对视。
“王娘,东方某佩服你竟甘屈身为女佣,在我叔父家卧底十年,又欺骗洪英的一家,这张《八骏图》竞把人变成了鬼。”警长此刻心如明镜:是她谋害了叔父和洪英,所谓数份遗书都是她伪造的。
王娘若无其事地坐下,自己斟了杯咖啡,说:“莉斯,警长要喝,你给他斟吧。
我累了,有些话你对他说。“说罢,端杯轻咂,阖目小憩,在黄莉斯面前,她好像极有身份。
警长恨不得一刀扎进她的心窝,他强捺下怒气,说:“我替你讲,十六年前,你是奶娘,洪阳楼是伶人,范金栋和我叔父是太监,你们都在宫中混事,自然是认识的。你知道洪阳楼无意中得到《八骏图》后,便告诉了范金栋,但不想画被东方俊骗取,后又被江湖高手窃走,只得暂时罢手。”
王娘微笑地点着头,说:“难怪洪英看上你,说得一点不错。只是东方俊做太监日子很短,我和洪阳楼都不认识他,否则不露了馅儿?”
警长说:“你是识字的,而且写得很好。遗书模仿得天衣无缝,难为你暗中临摹东方俊和洪英字体所下的苦功!可不知你是如何害死他们的?”
王娘含笑不语,端起咖啡杯,用手攥了一下,说:“莉斯,这杯咖啡不苦,端给警长。”放在银盘上递过去。
黄莉斯端起银盘送过,警长接过一看大惊失色,质地光滑的瓷杯已布满龟纵,手不由得一颤,杯已碎裂,咖啡洒了一盘子。他抬头望着满脸阴笑的王娘,心想:“好厉害的内功绵掌!
无疑是她用如此手法打死了叔父和洪英,目的是侵吞家产。“他不由自主地扶了扶礼帽。
黄莉斯说:“蓝宝珠到了祝村,何姑姑自然要通知我父亲,我让刘十牌去跟踪、埋伏,可打死的不是蓝宝珠,而是吕小娟,拿到的也是假货。”
“王娘,你也想得到《八骏图》吗?”
王娘得意地一笑,说:“我不稀罕那玩艺,那是块病,是祸头。好孩子,你要不记仇,东方俊的财产咱俩平分。”
“可你也太狠毒了。”警长躬腰去挠脚脖子。
“东方老爷子病得就差咽气了,我这一掌让他舒舒服服去死,像睡着了一样。
洪英呢?人家爱你,可你的心全在女土匪身上了,她早有那个心,你不要她就上吊。
傻小子,这事姑姑替你办了……“她话未尽,一只鞋打了过来,被王娘用手拨到一边,未待开口,持着匕首的警长猛扑过来,一刀刺进王娘咽喉,登时鲜血四溅。王娘四肢猛烈抽搐一阵。翻着白眼死了。
两侧旁门立刻打开,涌出数名持枪大汉,只等黄莉斯号令,把警长打成蜂窝。
“退回去!”黄莉斯很冷静地挥手说。枪手们立刻龟缩回去。警长惊讶地望着神情淡漠的黄莉斯,不理解她浑若无事般的缘故。
“鸿飞,你还是带进了凶器。”她不满地瞟他一眼,指着王娘的尸体说:“你何苦弄脏了我的沙发、卧室?”她又叫来人,把死尸搬走。
“黄小姐,你借我的手除掉了她,何姑姑再也沾不上《八骏图》的边儿了。”
“鬼精灵。”黄莉斯用指头轻戳着警长布满凉汗的额头,“你叔父的财产她也不能染指啦!”说着,双手吊在警长的颈上,闪着如火的眼睛说:“蓝宝珠和东方俊的财产都是你的,我随时都愿做你的情妇,把那张画给我,好吗?”
“先让我见刘十牌。”警长斩钉截铁地说。
“我来了——”旁门被踢开,刘十牌晃着肩走出来,两把盒子枪倒八字地插在腰问。踏上两步,对神情惊愕的警长抱拳,声如洪钟:“东方警长,别来无恙!山不转水转,咱俩有缘,总算请到了你。”一咧嘴,胡茬如蚂蚁滚团的方下巴扭歪一旁,两颗金牙黄灿灿地闪光。
“刘十牌,我来是想和你算笔帐的。”警长拉了拉帽檐,心里盘算,置他于死地不难,难的是自己插翅也逃脱不出这间秘室。
“是算帐的时候了!”刘十牌拔枪在手,对着岿然不动的警长吼着,“东方鸿飞,万春楼你打我一枪,现在该我讨回这一枪之债了,你若躲开或受伤不死,咱俩算扯平!”
“你也配使枪!”东方鸿飞愤怒填膺,剑眉竖起,说:“你打我三枪,我还你一枪,请!”说着,把手伸向密室门。
刘十牌仰脸大笑,声音里充满狂妄。骄纵,说:“姓刘的说话算数,说一枪就一枪,我让你站在百尺之外。走!”
“慢着!”黄莉斯举起手,严峻地说:“江湖上的规矩不能不懂。”她指着立在屋角的两座塑像烛台说,“那上面的两根蜡烛,你俩各打一根,若都打灭,冤仇便解,若有一人放了空,那就先当靶子。”
“好!”刘十牌叫了声,挥枪就打。
警长打掉烛火是有把握的,他纳闷的是刘十牌如何是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若打不灭烛火,那一枪是在劫难逃的,难道黄莉斯在暗助自己。
“不要急。”黄莉斯走过去,夺过刘十牌的双枪,说:“用我的枪打。”又走到床边,从枕下拿出一把马牌橹子,枪身崭新的烤蓝微微闪光,托在手上说:“谁先打?”
“我。”刘十牌拿过枪。
黄莉斯又说:“距离只有十余米,打灭了又算什么能耐?要不瞄准地转身就打。”
刘十牌轻蔑地看了警长一眼,慢慢转过身去,猛然扭头枪一甩,“叭”的一声,烛火被打灭,蜡烛被震倒了。
“好,这枪算数!”黄莉斯说。
警长吃惊不小,接过枪却迟迟不发。他万万料想不到,刘十牌却有如此精妙的枪法,尽管尚算不得“神枪”,但如此的胆量和枪技放在他身上,总算是让人刮目相看了。他又想:骗子一旦醒悟,把狡狯变为聪明,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来。
“你不敢了?”刘十牌狞笑着说,“姓东方的,万春楼你一枪把我的盹儿打醒了,我日夜练枪,连睡觉都想着手腕吊着砖。
妈的,玩儿洋枪算什么稀奇?你那‘神枪’的大号得小孩儿拉屎挪挪窝儿啦!
“警长冷冷一笑,耍个枪花儿,说:“井底之蛙,我这‘神枪’两字你搬得动吗?“
他又对黄莉斯说:“给我蒙上眼!”
黄、刘二人同时一征。黄莉斯说声“好”,躬腰撕下一条黑法兰绒,围过警长的双眼系在脑后。警长虽被蒙住眼,但烛火是亮的,还能看到极微弱的一块光痕。
他暗想,若此枪不中,便先把刘十牌打死,然后擒住黄莉斯做为人质,逃出密室,直接赶到奉天,向宝珠禀明情况,以后再慢慢找赵霄九算账。他气蕴丹田,又慢慢提至胸膛,转过身,脸一偏,手腕轻抖,烛火随枪声而灭,蜡烛纹丝不动。
警长刚要扯掉黑绒,听到刘十牌狞笑一声,早把枪顶在他的后脑上。警长手捂帽子就地一滚,一枪打在地上。与此同时,他已扯去黑绒,见刘十牌又要抠动扳机,一个鱼跃跳到沙发后面,很敏捷地躲过第二枪,手腕一点,但马牌橹子已经没子弹了。正要去取自己藏的那支,刘十牌却龇牙咧嘴地晃动起来,熊罴般的身躯如摇摇欲塌的铁塔,警长看到他赤裸的前胸涌出血来,黄莉斯正举枪站在他背后,枪筒很长,他不懂得那是带消音筒的无声手枪。
刘十牌又中两弹,顽强地扭过身,咬牙切齿地说,“你……
好狠心……“终于栽倒地上,身子一挺死了。
黄莉斯对慢慢站起身的警长说:“别动。鸿飞,何姑姑、刘十牌先后已死,你没有仇人了。交出画来,我发誓做你最忠实的情妇。我有的是钱。”
“我能把画带在身上吗?”警长苦笑着。他深知黄莉斯击毙刘十牌是抛弃掉一个废物,搬去块障碍,同时也讨得自己的好感。此刻,若说没有画、画已失的话,她不会相信,只有稳住她,然后再掷物击落枪支,以最迅捷的身法把她擒住。
“你说出它的藏处,我派人去取。”黄莉斯端着枪说,“鸿飞,我爱你也爱那张画。桃花堤上,我动的是真情。你要不说,我就打废你的四肢,我养着你,天天看你那张动人的脸,让蓝宝珠永远找不到你。现在,我数到三……—……”她的枪口慢慢下垂,对准警长的左腿。警长位处死角,他知道若想保全身躯不伤残,唯一的指望就是扯谎,他不敢掏枪,即便能打死黄莉斯,也难逃两侧枪孔射出的子弹。
当黄莉斯数到“二”时,右侧小门被推开,一个提着枪的汉子,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说:“黄小姐,警察把这里围住了!”
黄莉斯蹙起眉峰,目不转睛地望着警长,问:“来了多少人?”
“足有十几个。”
“那慌什么?一个都别留!”
“有一个警察,枪打得太神了,子弹像长着眼,弟兄们已死伤过半。”
警长已听到外面传进的枪声,但声音很弱,密室的隔音效果极好。黄莉斯左手一挥,从左侧小门也跑出个提枪的汉子,很镇定地站着,去接受黄莉斯的吩咐。
“你俩押着他,走暗道。我断后!”黄莉斯一扭床栏,席梦思软床便慢慢竖起,她用脚一登,地板向下垂落,下面是条黑洞洞的暗道。
警长已判断出密室的左右耳房再没有了枪手,趁两名持枪汉子分神时,一把摘掉礼帽,迅疾操枪在手,左右点射,两名汉子惨叫倒地,都是命中头部。黄莉斯不及扣动扳机,早被射中右手,四指齐刷刷被打断,她尖叫一声,疼得蹲下身,鲜血立刻染红了白皙的小腿。
“黄小姐,真对不住了,我本想打中你的枪身,不想……”
警长和黄莉斯并无仇隙,说的委实是真话,他心里有点疚愧,让一个美人失去四指。
“鸿飞,我爱你,是想拿到画和你一起去寻宝,然后出国。”
她流出眼泪,举起血肉模糊的右掌,神情凄惨地说:“桃花堤上,这只手摸过你的头、你的脸、你的嘴唇、胸膛……”
警长望着断手,无名指虽被打断,但还连着一点皮肉,蠕动着垂落在掌心上面还套着枚钻戒,在浓稠的血浆中发光。他不由得躬下腰,抻下她胸襟掖着的手帕想包扎断手。
“鸿飞,你捧着我的脸,好好地亲亲我。我祝愿你和她幸福。”她慢慢启开红唇,脸越发苍白,眼睛却格外明亮,像盛满水银的深潭。
室内的枪声已稀落下来,警长知道枪战已近尾声,进行搜寻的警察马上就会找到这里。他知黄莉斯伤情虽重,却无碍生命,不愿多耽搁时间,说:“我背你从暗道走。”
“走”字刚出口,警长觉得黄莉斯左手一扬,暗叫声“不好”,枪声响了,他躲闪已然不及,身体向后栽倒……
……逼近密室的只剩一名警察了,他持着枪很谨慎地贴墙前行。听到密室里传出的枪声,不由得加紧步子。围剿柳林青镇的警察共有十五名,大都是不瞄准便放枪的庸夫,精悍的黑社会集团成员个个都是双枪,但均被这名灵活如山猫的神枪警官,零敲碎打地打伤、击毙,警察也自然死伤数人。这名警官丝毫也不知道,其余的警察是如何死的,还以为他们都躲藏起来或看押被俘党匪、照料受伤的伙伴了。
他料想不到,无论活着的、伤着的警察或党匪都无声息地死去,一条黑影或腾或跃,如幽灵般飘来移去,轻风般地走进昏暗的甬道,紧紧跟踪在警官后面。
警官已进入密室的右耳房,自枪孔向内窥探里面的情形。
……东方鸿飞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手握枪柄,双目紧闭。黄莉斯慢慢站起来,嘴角挂着一些惨淡的微笑,说:“东方鸿飞,你也有失算的时候。”
“我从没失算过!”警长突然睁开眼,话落枪发,子弹射穿黄莉斯的左胸,她脚步踉跄地倒下去,面部抽搐着,因痛苦而扭曲五官,使美丽的脸变得丑陋、凶残起来。警长为尽早结束她的生命,抬手又补上一枪。说,“黄小姐,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这不能怪我了。”
警长见黄莉斯已死,深舒口气,从怀里掏出被打成两截的蓝玉手镯,感叹地自语:“宝珠,是你把我救了,只可惜了这只镯子。”他突然意识到右耳房枪孔有人窥探,马上判断绝不是警察,否则不会见他遇难而袖手旁观,不容暇想,挥手一枪,子弹飞进枪孔。
“好枪法!亏我躲得快。”警官持枪走进密室。
赵霄九!东方鸿飞已经料到是他了。
“赵秘书,枪打得不错。”警长冷冷地说。
“我受教于名师嘛。”赵霄九炫耀地打灭数支烛火,只留下最大的一支,又很随便地把地上的各种枪支,用脚尖挑到暗道里,从准确性可见其武功不凡。
“东方兄,柳青镇就剩咱俩了,可惜无酒,不能论英雄谁属了。”他把眼镜摘掉扔了,遗憾地说:“想不到东方兄也有失算之时。”
“赵霄九,画是你拿的!”
“对。我料定你和蓝宝珠在唐山相会,也料定你必携宝而归,所以略施小计,《八骏图》物归原主。”
“你何以知道我必携画而归?”警长问着,心里在想“物归原主”四字。
“鬼贪纸钱神爱香火,人无贪欲之心不为人。你爱蓝女,也爱这张画,否则不会让爱妻独往奉天。”
警长心头一震,忙问:“何人为我妻?你如何又说出奉天?”
“你写给蓝宝珠的信已落我手。”赵霄九脸带微笑,说,“从现在起,我才解除对你的监视。”
警长愤怒之极,感到浑身毛发都竖立起来,但想到宝珠,又像斗败的鸡垂下头,乞求般地说:“画已落入你手,你就此罢休吧。蓝宝珠是我的妻子,可她的身份是盗,身世又极苦,请高抬贵手,让我夫妻远走高飞,永不踏江湖半步。”
“东方兄,你这人色厉内茬、外强中干,面似金钢而妇人心。我与你迥然不同。
自古成大业者必先有虎狼之心。“
“你把信……”警长面色苍白,惊慌恐怖使身躯颤抖起来,眼前呈现出个巨大的“凶”字,始终笑容可掬的赵霄九变成面目狰狞的凶兽。
“信太慢,我借助了电报!”
“啊!”警长一阵昏眩,疾呼一声“宝珠——”如同暴怒而疯狂的雄狮,吼叫:“我操你亲娘祖奶奶!”举枪打去,无奈子弹已光,眼看着赵霄九的枪口对准自己,他虽失去理智,但粥状的大脑尚有一丝光线:逃不出他的枪口……
“东方兄,你为公殉职,霄九回去就如此说了。我想杨厅长和四姨太会亲自吊唁的。”
“打吧,狗娘养的!”东方鸿飞瞪圆血红的眼睛,双手扯开衣襟,两瓣蓝玉手镯落在地上。
“我是为《八骏图》永不为世人所知所得才送你走的。”他很轻松地说,“东方兄,知道我如何不躲你的神枪吗?”他如猫戏鼠般地笑了两声:“你手枪只能压六粒子弹。两名枪手各领取一发;黄小姐独享三发!又赏我一发,你来不及换枪了。
对吗?“
东方鸿飞猛扑过来,赵霄九极灵巧地闪过,举枪射击,不料也没了子弹。虽智者千虑,却终有一失,在他炫耀枪法打蜡烛时,已全部把子弹挥霍了。直到此刻,他才收敛住笑容,拉开架式,准备与拼命般的警长搏击。
警长的“燕青拳”前几式,都被他轻易化解,而且辗转腾挪极有章法。警长知道对手武功精湛,与其说旗鼓相当,不如说高出自己一筹,当下稳住神思,不敢有一丝的怠慢,略有疏忽,必遭惨败。
突然,东方鸿飞头脑里掠过闪电般的念头,用力向后一窜,说:“慢!咱俩终有一个要做鬼的,就是我死,也不做个糊涂鬼。”
“东方兄,有话请讲。”赵霄九游刃有余地转动着手腕,“论武学之道,你是行家,能看得出,我刚才打的是君子拳、佛爷掌,没有攻你半招。”
警长不理会他的骄狂,说:“你是当年在龙首山盗画的张蜀!”
“不错,那是我的假名,而赵霄九也未必是真的。这话是你媳妇讲给你的?还是我妻子说的?”
“你害了吕小娟,害了她全家,毁了整个山寨!饶了你天地不容我!”警长挥拳打过。
两人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彼此下手毫不留情。烛光下两条身影如鬼魅般移动着。
警长看不出他的拳出自何派,渐渐地力不从心,转攻为守。片刻间,眼角被掌扫裂,胸口挨了重重一掌,险些吐出血来。
在两人都全神贯注搏击时,谁也没发觉沙发上坐着个人,喝着咖啡,皱着眉说:“好苦,呸!像他娘的黄连汤。”
赵霄九心虚,听到语声,唯恐又有人跟踪夺宝而来,忙用目光斜看。心神略分,被警长连攻三拳,一拳打在鼻梁上,顿时骨折,喷出鲜血。
“住手吧!猫狗儿似地打架。”老女人上前双臂一分,警长和赵霄九便被撞出数尺远。他俩同时辨认出来,是无耳乞婆。
警长惊呼:“是你老人家!”
赵霄九的话也和警长同时说出:“要饭的?”
无耳乞婆嘿嘿一笑,说:“东方鸿飞,你心肠不错,看我蹲在女儿墙下可怜,竟给钱,我记着呢!”又指着赵霄九说:“你娘的不是好东西。”又笑眯眯地说:“你俩的话我都听到了,姓赵的小孩儿,把画交出来吧。”
“实言相告,画我已经出手了。”赵霄九的态度很强硬。
“给谁了?”乞婆沉下脸,两眼露出凶气。见赵霄九不语,伸出双掌说:“看看,你那十几个警察和柳青镇的伤号都毙于我掌下。小子,你那‘错龙掌’还嫩着哩!”一掌轻拍过去,赵霄九躲闪不及,锁骨被打碎。
“老前辈,你不要动手,我要给许多冤魂报仇!”警长愤然地攥紧拳头。
“好,你打!”
警长摇着头,说:“他锁骨已碎,我不能再打了。”
“有出息。”乞婆称赞地挑起拇指,又对赵霄九说,“你要不说,我让你活受罪。”
赵霄九自知在劫难逃,叹口气说:“我得画后,立即去了北京,交给了段祺瑞……”他话未说完,乞婆气愤地挥掌拍落,赵霄九头颅西瓜般地裂开,身体委顿地上,气绝身亡。乞婆见他死了,跺脚喊着后悔的话。
“到了段棋瑞手里就难弄回来啦!”警长自语。他知道赵霄九献画的用意是图谋厅长的位置。他想:人贪欲越大,下场可能越惨。以赵霄九的才华,心术若正,前途必然似锦,何苦数载寻画,命归黄泉?
“你刚才说什么?还想跟我争画?”乞婆从痴想中醒过味儿来,目光变得凶残起来。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八骏图》能值半壁江山,我也不想要,我要的是妻子。”
乞婆点着头说:“我懂了,你是为我着想。看在你给我铜板的份上,我破例饶你不死。可你的嘴要严实,不然……”她翻起发红的手掌。
“老人家,祝村连毙数名歹徒的是你么?”
“是。你跟着我啦?”
警长摇着头,又问:“你是趴在黄小姐汽车顶上进来的吧”
“好耳功,我轻功再高也跑不过那铁怪物。”
“我想劝你老人家一句。”警长语态诚恳,“那《八骏图》吃不得,卖不得,说宝不如说是祸,你老……”
“住嘴!”老乞婆勃然色变,高声说,“我杀人图得是什么?
段棋瑞总统府能挡住我吗?小孩儿,还是快到奉天救你媳妇去吧!“说罢,转身便走。
清晨,黄莉斯别墅已被熊熊烈火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