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7月31日-女人的战争

孩子他爹虽然还不回来住,但已经比前一段好多了,三天两头回来拿一次衣服用具什么的,不仅回来的勤了,而且也不像前一段那样回来什么话也不说,一幅阶级斗争的脸孔。最近几次回来总算找点话说,问问孩子的学习什么的。尽管还是板着面孔,毕竟还是缓和了。

这些变化可能由于时间的拖延使那件事在他心目中冲淡了,也许是职位的升迁改变了心情,也许是那封信起了作用。很久他都别着不看我写给他的信,我就把信抄了几份,卧室里、书房里、客厅里到处都摆放着,他只要走进这个家,无论在任何地方都能一眼看到。他到底看了没有,我说不清楚,但凭感觉,他应该是看过了。我们十几年的夫妻,他不可能对我的解释一点兴趣都没有。也许他转变态度的最重要原因还是他将要荣升市公安局副局长的事。人不过是活一张皮,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让他感觉到自己活得体面风光,活得有价值有意义,他看什么都顺眼,对什么事都有包容之心。

按照当时的情况,他正抓住我的短处不依不饶地

离婚,我完全可以不再管他,连几个姐妹都说,他如果这次被提拔对我百弊无一利,劝我干脆先不要管他,他运气好就让他升去,升不了也不是我的错。真是女人之见!我不管他怎样对我,我真心实意地对他,感动不了他也会感动得了上帝的。现在看来,我没有小肚鸡肠地耍女人脾气是多么英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雪儿7月31日上午整理母亲的遗物,偶然发现了一本日记。日记断断续续地记述了母亲的幸福和痛苦。日记中叙述了她对父亲出走的茫然无措和撕心裂肺的伤痛。母亲是一个内心善良得没有一点私心杂念、纯净得清澈透明的女人。可悲的是她被父亲抛弃了还深爱着父亲。她的后半生是靠着对父亲的思念度过的。母亲在一天的日记中写道:“今天,史校长把我叫到校长室,说有些事情要找我谈谈,我刚刚坐下,还不知道他要和我谈什么,就有后勤上的人进去,说要向他汇报什么事。他让那人先到办公室等着,他说他马上去办公室找他谈。他皱着眉看着那人离开校长室,然后问我下午第几节有课,我告诉他我是第二节的课。他说他那里找他的人太多,要我下午上完第二节课回家等他。可能因为音乐课不是主课,在学校里不太受重视,音乐老师也算不上教学的骨干,从来没有领导找我谈过心。今天校长突然找我谈心,我以为自己在哪方面出了什么差错,而且,校长还说他的办公室去人太多,不方便,要改在我家里谈。我想,一定是很严肃的事,我感到很不安。下午第二节一下课我就慌慌张张地回家了。不一会儿,史校长就很礼貌地敲响了我家的门。史校长进来了,像是很紧张的样子,我客气地给他让座倒茶。他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把茶杯端在手里,并没有喝。我说,史校长,我不知道自己哪方面做得不对,或者是课教得不好,请领导帮助我改正。”看到这里,我不由地感叹:我的傻妈妈啊,男人在女人面前感到紧张除了因为爱和怕还会有什么原因啊!日记的后边,果然就记述着史校长对爱的表白。在妈妈后边的日记中,还有一些史校长追求她的记述。从日记中,我了解到,妈妈始终也没有让史校长追求到,那是史校长唯一一次去我们家。史校长成了后来的史局长,他调离学校的时候和妈妈的告别非常简单,简单的告别没有影响他对妈妈做出最真挚的诚诺:无论有多大难处都别忘了我。

在我感慨着他们那代人的感情时,竟然产生一个恶作剧般的想法。我要试试老史对我有没有男人对女人那样的爱。有一段时期,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是异样的。我深信他爱我,是男人对女人那种爱。

我躺在沙发上打通了老史的手机:“史叔叔,我胃痛得厉害。”听得出他非常着急,只问了我在哪里,说马上过来。我从沙发上转移到床上等候老史。我想象不出他会怎样对我。

可能性有许多种:如果他主动非礼,我就毫不留情地揭穿他虚伪的灵魂;如果他在我的勾引之下顺手牵羊,我还是要揭穿他虚伪的灵魂;如果他坐怀不乱我就以实相告,我真的像女儿爱父亲那样爱他,求他永远像父亲爱女儿那样爱我。

我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是老史来了。我身着粉红睡衣,披散着头发为他开门。慵悚娇弱的女人是对男人最具诱惑力的女人。

他关切地说:“痛得厉害就上

医院去吧,我送你。”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待会儿吧。”

我装出柔弱的样子挣扎着向卧室走去。他搀扶着送我走进卧室,又为我倒了水。他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着,很慈祥,一点也看不出什么邪念的表情。

我向他伸出一只手:“史叔叔,我好苦,好孤单,你坐我近点好吗?”

他坐到我的床上来了,我想他会拉起我的手,甚至会拥抱我、亲吻我。但是,他没有,他仍然没有丝毫邪念地安慰我。我挪了挪了身子,把头枕在他的腿上去了。他轻轻地用手梳理着我的头发,安抚着问我感觉好一点没有,他要我趁早到医院去看医生。

我改变了称呼:“老史,我爱你,其实,在这世上我最爱的人是你,我知道你现在不屑于理我了,你也把我看作坏女人。”

老史说:“别胡说,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可爱的。”

我说:“老史,你吻我吧,哪怕就一下也好,我爱你,我准备离开这里了,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你,你是我心目中最亲爱的男人。”

他说:“不要再胡说了,我永远是你的史叔叔,像父亲爱女儿那样爱你。”

我说:“为什么,就因为我妈妈,因为你和我妈妈是朋友、是同事,还是因为你爱过我妈妈?”

他说:“这些你都知道?”

我说:“我知道,妈妈去世以后,我看了妈妈的日记。”

他很吃惊:“你妈妈在日记里写了我?”

我说:“是的。”

他又恢复了平静:“既然你知道了,我就全都告诉你吧。我非常爱你妈妈,我想这你已经知道了,你的漂亮你的灵巧,都和你妈妈年轻时一样,我一见你就很喜欢你。但是你比妈妈性格外向,你有活力,有追求。因为这些,我对你就更多了一层欣赏。说实话,你史叔叔不是神灵,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我这大半辈子,除了我爱人,你阿姨,我没有和哪个女人亲近过。年轻时爱上你妈妈,好不容易大着胆子追求还没有追求到,以后就没有再过多地接近过别个女人。有时烦闷,就让你陪陪我,当初我是真的把你当作女儿陪我的,可你不是我的女儿,我甚至连你的继父也不是,你又这么漂亮,这么像你的的妈妈,要说对你没有产生过非分之想,那是自欺欺人。你妈妈知道了我们经常在一起,有一天,她特意找到我,要我保证像保护女儿那样保护你。我没有理由不答应她,她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一个梦。孩子,你妈妈活着,我没有失信,现在,面对你妈妈的亡灵,我有一万个理由好好保护你,没有一个理由违反我的诺言。”

听着这些话,我哭了,我真是感动啊。我像女儿向父亲诉说委屈那样,扑进史叔叔的怀里说:“史叔叔,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是比亲父亲还亲的父亲。”

我哽咽着把我的恶作剧想法告诉了他。他拍着我的肩膀说:“真是傻孩子,快到医院看医生去吧。”

我说:“我只要有了亲爸爸,胃就不痛了。”

晚上在互联网里随便打发时间,突然看到一则消息:家贼难防,银行工作人员与外界勾结金融凭证诈骗两千余万元,犯罪嫌疑人张小伟、李滔分别被捕。我对网上的新闻历来都只是浏览标题不看内容。李滔这个熟悉的名字使我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详细内容。本来是出于无聊,看看这个陌生的李滔在干什么勾当。哪知,一看吓了我一跳。这个搞诈骗的李滔就是在我的生活中突然消失的李滔。他和银行出纳员张小伟以高利息为诱饵,骗取储户在银行的存款。他们说服一些公司把在其它银行的存款转到张小伟所在的银行,然后他们再私刻印章,伪造转款的银行信用凭证等手段骗取了三家企业。他们第四次诈骗眼看就要成功,进行划款时露出马脚。缘分啊缘分,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东西。和李滔失去联系已经几个月了,我思念他,寻找他。我们在网上开始在网上结束。一个口口声声回报社会的人一下子又成了诈骗巨款的罪犯。这个社会我不知道还有谁是可信的人。遗憾的是,我竟然爱上了李滔,知道他已成为罪犯,我还是想念他。

该办的都已办妥,剩下的仅仅是再应酬几餐饭局,向亲朋旧友道别,向生养我的这片故土挥挥手说一声再见了。

雪儿8月1日在深圳的同学打电话说我尽可以先去,如果没有更合适的地方就先在他那里干一段。这位同学在深圳电视台负责一个创作室,他既然让我去就有办法帮我解决工作问题。我自己学的电视专业,干的电视专业,长得不丑,脑子也不笨,到那里还能没有饭碗?另一位留在北京发展的同学打电话来,说北京一个区电视台正在招聘主持人,如果我愿意试试就抓紧带上个人资料去一趟。我想我还是去深圳比较好。我在北京呆过,京漂太多,几乎所有的京漂都妄想着一夜之间红遍全国。我生来不是吃苦耐劳的人,不想走过于艰难曲折的路。对我来说,靠着自身优势,有一个体面、轻松的工作就心满意足了。深圳或许会容易一些,如果真不行,就去南方的随便哪个小市的电视台也可以。

我以后的日子也许要在南方度过了。哪里都无所谓,哪里生活得好就选择去哪里。

桃儿8月2日上午李副部长打电话让我好好准备一下,最近这几天就要到任了。他说按照以往的惯例,新到任副职都是他送的。他说:“我把你提拔起来再把你送去,我这服务周到吧?”

听了他的话,我不知怎么会顺口说出一句前些年流行的广告词:“你还实行三包代办托运呢。”

听到他笑,感觉到自己这话既说得没品位,也没意思,便正经地说谢谢,谢谢,以掩饰自己的无聊。又和他扯了几句闲话,就放了电话。

接了李副部长的电话,给黎文打电话,他正忙着不便多说,告诉他我已经不上班了,在家等市里安排,就挂了。又到单位整理了一些办公桌里的东西,走的时候花儿还没有到编辑部,刚回到家,就接到了花儿的电话。她说不好了,季帆一定要离婚,昨天晚上回去谈的,离婚协议书都写好了。我问她怎么想,她说她让他等到他上任以后再说,他不等,他怕人家说他一提拔就离婚换老婆。我说这事到了这一步,任何人也没有办法,还是她自己看着处理。听了我的话,她有点激动地说声好吧,就挂了电话。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总想拉一根有力的稻草,对她的这种态度我能理解,但我真的对她这事无可奈何。

仔细想想,

离婚真的也不算啥,特别是对于花儿来说,于其这样冷战倒不如离了算了。过得好与不好都是个人感受,她现在习惯了有家庭有丈夫的生活,觉得舍不了这个家,真舍弃了,说不定摆脱了家庭的羁绊,摆脱了对丈夫不忠的惭愧,会感到更自由更洒脱。她现在正为将要失去家庭感到痛心,我不便和她说这些,适当地机会我会把这些想法告诉她,或许对她有所启发。

花儿8月2日这些天,季帆一直给我一种错觉,我以为他已经想通了,不再闹什么离婚,我们会朝着缓和的方向发展,昨天晚上我还以为他回心转意了,然而我错了。

他进门的时候我刚刚做好饭,正要招呼孩子吃饭,他没有敲门,自己拿钥匙开门进来。孩子看到多日不见的爸爸很兴奋,欢呼着跑到他的跟前。他的表现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不多和我说话。他和我说不说话没关系,只要他能坐下来和我们母子一起吃顿饭,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想,我和他之间要有个过程,慢慢会好起来的。照以往,星期天晚上我们全家吃过饭之后,他和孩子一起看电视,我在厨房里忙活。昨天晚上,我盼望正常的日子盼望得太心切,处处小心翼翼,唯恐回来的季帆再跑了。吃过饭,我连忙收拾碗筷,想早点干完这些洗洗刷刷的事,多找些和他交流的机会。然而,我忙完厨房的事到客厅和他们一起看电视的时候,他要带孩子到房间里看孩子的功课。孩子要看完电视再让爸爸检查作业,他便一个人去了孩子的房间。他在回避我,我不能过分表现殷勤,只好陪着孩子心不在焉地看电视。孩子看完电视进了自己的房间,我装作在客厅里忙什么,注意听他们父子在里边的动静。他们一直在说话,但听不清说什么,直到最后,我听见孩子说他要睡觉了,明天要上学。又停了一会儿,他从孩子的房间里出来,他走出房间时我又打开了电视。

我留在

客厅里干活也好、看电视也好,纯粹是为了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

他出来以后,我感觉到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走进了卧室,我们夫妻的卧室,只进去了一下,很快就又出来了。在卧室门口,他向我摆摆手,示意我进去。我关了电视,走进卧室。当时我什么也没想,但我万万想不到他会从衣袋里掏出一张

离婚协议书给我看。

协议书的主要条款写得非常清楚,财产归我,孩子归他,他不要抚养费。我看完协议书眼睁睁地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我的目光也许是茫然,也许是乞求。他很平静地说,在孩子问题上如果你不同意,由你抚养也可以,我拿抚养费。我仍然没有说话,停了一会儿他又说,还是由我抚养,这样对孩子的成长有好处。

我不想就这样毁掉这个我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的家,我不同意离婚,不同意,真的不同意。离婚是没办法的办法。

我看了他许久才想起该对他怎么说。我说你想好了,真舍得让孩子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他说说实话,我心里已经原谅你了,但忍受不了再和你一起生活。与其让孩子生活在一个不和谐的家里,还不如让他生活在不完整的家里。我说你让我想想,等等再说这事好吗?他说我希望尽快解决,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我说你马上就到市局了,现在离婚对你影响不好,我愿意承担责任,哪怕让全市的人骂我都可以,但我不想让你受到误解。他说谢谢,还是算了,反正早晚都要有人说的,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不想带着包袱上任,咱们就这么多财产,都归你。说完他走了,我是听到哐啷的关门声,才发觉他走出了家。看来,他已经下了决心。

雪儿8月2日今天向领导请了一个月的假。本来想直接写辞职报告的,想想,还是写了请假条,可能还是有所留恋吧。我想安置好再辞职。中国到处都不缺人,什么时候辞职都不会有阻碍的。一个月足够我在那边安身了。

经常交往的朋友都已经知道我要走了。男人们知道我和刘先进的关系后,大概都恨得咬牙砌齿了。这些日子几乎没有人和我打过电话。不和任何男人告别了,让自己在他们的视线里悄悄地隐退。可是,今天突然接到石磊的电话。他曾经搅尽脑汁地接近我,后来不知怎么又悄无声息地放弃了。

好奇心使我兴奋起来:“石磊,这么长时间没有你的消息,我以为你从人间蒸发了。”

“我不能在人间蒸发,但是得在你的生活中消失掉,你身后有那么大的老板我不离远点行吗?”

“打电话就是为了损我?”

“雪儿,别生气,我对你永远都是诚心诚意的,这样说吧,有一天深夜,我开车路过常委公寓,看到你徘徊在公寓附近,我停下来躲在暗处看你,结果你走近了公寓。后来知道你进了谁的公寓。我就只能退到暗处关心你了,你不知道,有时候女人可能是男人之间最伤感情的争斗。再后来,我又知道你的一切,包括要远离新水市。”

“你打电话嘲笑我,我告诉你,我总比躲在暗处窥视别人的隐私光明得多。”

“你不要把我看得那么卑鄙,我是最关心你的人,包括打这个电话也是出于对你的关心。”

“让我听听你的关心。”

“请你留下来,我会好好照顾你。”

“如果说你这辈子只有一件事办不成,这就是你办不成的那件事。”

我已经没有了再和他贫嘴下去的耐心,说完就挂了电话。

有了伤口还是自己包扎自己养,别指望男人有什么同情心。在我看来,这世上只有史叔叔一个好男人了。产生好男人的时代已经远去,现代版的男人都不过是乘人之危的高手。

花儿的家庭看来保不住了,我和她的人生轨迹都要改变了。我劝她离就离了,未必就坏到哪里去。她不同意我的说法,她说:“你还可以远走高飞,我怎么办?”

“等我在那边站住了脚,你也离开这里算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能有几天的光景。再说,还有孩子。”

我就要走了,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不想再听花儿的那些艾怨。我说:“看看再说吧,我处理点事,回头再给你打电话。”

我现在顾不了她,很难过。

花儿8月4日几乎全市人民都在议论张国宝,我竟然还一点都不知道。有人说他贪污五六百万,也有人说他贪污七八百万,我对数字迟钝,想象不了他到底有多少钱,也想象不了他那些钱的来路,有人告他有人查他,他大概真的有问题吧。就我所知,他的生活是够奢侈的,他的一条皮带就一万多元,他穿的从里到外几乎全是名牌,有一次我们两个从床上起来时,不知他出于一种炫耀还是出于一种自足地说他的袜子是什么什么牌子的三百多元,他说的牌子我已经忘记了,但三百多元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我当时说他你真腐败,一个下岗职工一个月的生活费还不到三百元,你一双袜子就三百多。我已不记得他当时对我这话有什么反应,但确实是从此对他刮目相看,在此之前我没有想象过一个地产局长的消费水平。我对他的那种消费水平是羡慕的,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吧。

季帆给了我一份

离婚协议书,这两天没有任何动静,他大概是给我充分的时间考虑。对这个让人头痛的事我不再考虑,不愿离婚又没有更好的挽回办法,只好听天由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桃儿8月6日我要崩溃了,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个小时了。李副部长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他不会有大问题吧。

昨天夜里,准确地说是今天凌晨大约两点多钟回家,早上七点钟孩子上学走后就又离开了家,我离家时给润楠留了一张便条:“老公,我出事了,请相信我,无论何时,我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请不要相信外边的传言。从此,我的生活可能又要改变了,不要找我,让我清静两天,好好想想。我爱你。桃儿”

从家里出来,我没有地方可去,就到宾馆开了房间,我想让快要爆炸的大脑休息一下,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公安:你的名字?

我:桃儿。

公安:工作单位?

我:新水日报社。

公安:你和李副部长是什么关系?

我:朋友。

公安:什么样的朋友?

我:比较好的朋友关系?

公安:半夜三更你们跑到河堤上干什么去了?

我:我刚刚被市里任命为文化局的副局长,今天李副部长打电话让我准备一下,明天市委组织部的同志送我去报到,我没有当过领导,有点紧张,晚上我就约了李部长,想和他谈谈我的想法。

公安:你们谈工作不在办公室谈,为什么要到河堤上去谈?

我:我太紧张,想放松一下。

昨天夜里,在河湾区简陋的审讯室里,面对那位年轻干警不得不和他作出这些对话。秀芳已经告诉我,昨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今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不用别人说,我也能想像得到,那些小市民儿没有事还要搬弄出点事嚼嚼舌头,何况出了这样的事。小市民儿们传这些桃色新闻的想像力是丰富的,一定传得要多难听有多听,要多丰富有多丰富。

我真糊涂,为什么要报警呢?为什么不给朋友们打个电话来处理呢?报警之后我不应该听从公安的要求跟着他们走,我是受害者,我完全有理由跟着他们去

医院抢救人,为什么他们让我留下我就留下了呢?就是到了公安局我也有权拒绝回答他们的问题。现在这一切都成了白纸黑字让人抓住了把柄,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昨天晚上,我要他陪我去河堤散什么步呀!散步就在附近转转得了,干嘛要跑到那个黑咕咙咚的鬼地方,你以为身边有个男人就有侍无恐了?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我这副局长恐怕也成为一纸空文了,多亏我费那么多的周折。党组织是不会让一个以桃色新闻闻名的人当领导的。他们在提拔时对我的评价是优秀的,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大概认为我品行恶劣了。尽管有许多人是真正品行恶劣的人,但他们没让人抓住,没有碰到这样的倒霉事,所以他们仍然是道德高尚品行端正的人。

按照计划,今天是李副部长送我到文化局上任的日子,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我躲在宾馆里一天不敢露面。李副部长在医院里躺着,他大概也成了和我一样的品行不端的人,也许对他影响不大,他大概还能稳稳地坐在组织部副部长的位置上。

秀芳说我不该在这躲着,应该面对矛盾,勇敢一点。我说:“吐沫星子淹死人,我不想让那些肮脏的吐沫星子往我脸上喷,要喷让他们在我背后喷去吧。”

这一天我想了很多,想得脑子都快要炸了。我想起了和黎文的点点滴滴,想起了和李副部长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想起了丈夫、孩子、家庭,想了我的过去、我的现在、我的将来,想我怎么从宾馆里出去,怎么向我的丈夫解释,他会不会相信我,想黎文还会不会爱我,想我好不容易奋斗得来的文化局副局长的职位。我伤心伤感伤透了脑筋,想到柳暗花明处我狂热我向往我仍然会热血沸腾,但一看到我身处的宾馆就像掉进了冰窟一样感到齿寒心灰。

我怎么回家,怎么见丈夫和孩子?

花儿8月6日真是多事之日。妹妹中午打电话说检察院的人上午把她找去询问她承包地产局商品房展厅装修的事。

自从张国宝被检察院限制了自由以后,我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事被通出来,到底还是躲不过去。如果检察院没有掌握太多的情况,根据我妹妹向检察院的交代,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问题。愿上苍保佑不要再出什么大乱子。

桃儿憋着不见我们。她已经成了全市议论的焦点,说什么的都有,经过人们的口头加工,她简直成了一个风骚的女流氓。有人说,她为了当上文化局的副局长,把市里所有的领导勾引过来了,除了个别看不上她的,她能勾引上的都睡了。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只要谁有点什么事,便把他往坏处联想,一直想象到不能再发挥的极限,然后再把他推向不见天日的深渊,哪里还有同情和善良可言。

桃儿8月10日雪儿明天就走,今天晚上我们为她饯行。饯行的晚晏缺少了花儿,没有了往日的生气。上午秀芳我们两个商量了许久才定下在巴顿酒店,这似乎表明我们不在乎别人对我们怎么看怎么说。我在电话上告诉雪儿晚上在新水市这个最高档的酒店为她饯行时,通过电话我能感觉到她对我们所选地点的大胆目瞪口呆。这些天外面已经把我们传说成了世上最恬不知耻、最恶毒的女人,下流下贱的程度比那些三陪小姐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纵然有许多缺点和不足,但还没有坏到人们传说中的地步。从本质上说,我们对社会充满着善意和热情,我们在追求个人感观的满足和理想的实现方面可能有些不择手段,偏离了社会的正常游戏规则,但我们并没有失去最起码的良心,我们与那些腐败分子们相比,不知道要好多少倍。我们所谓的不择手段,也不过是迎合了他们,利用了他们,或者说我们是在和这些人的接触中被他们染坏了,自觉不自觉地被他们引领到了今天这种境地。但是,他们善于伪装,他们总是以道貌岸然的姿态出现在社会这个乌七八糟的舞台上,只要没有东窗事发,形象就是高大的,道德的,不明真相的老百姓容易接受他们伪善的面孔,而我们,不仅不被社会所容,更可怕的是,我们的问题被掩盖着的时候,他们娇宠我们,纵容我们,一步一步把我们引向火坑,一旦我们出了问题,他们便以道学家的眼光审视我们,用世上最具杀伤力的语言抵毁我们,攻击我们,仿佛他们与我们从来没有过交往,没有过友谊。

我在宾馆里呆了两天,这期间,除了让秀芳到宾馆里来陪了我几个小时,给黎文打了一个电话之外,没有向任何人再打一个电话,也不让秀芳向任何人说我在哪儿,我不想让人知道我那两天的踪迹。我是在秀芳走了之后给黎文打的电话,他的声音冷冰冰的。我说:“我出事了。”

他说:“我知道了。”

我说:“希望你不要根据这些发挥你的想象力,我爱你,在这世上你是我最爱的人。”

他说:“你在哪里?”

我说:“别问我在哪里,让我一个人好想想。”

他说:“那你想吧。”

说完很不友好的挂了电话,没有一个安慰的字。我听着话筒里让人伤心失落的嘟嘟声,呆了一会儿,骂了句他妈妈的,只好甩下话筒。

雪儿明天就要走了,花儿和她妹妹一起同时被检察院的人叫去,就没有再回来,她妹妹肯定是因为工程的事,关于花儿传的很多,不管怎么传,归根结底总而言之,都是因为认识了张国宝,因为她妹妹在张国宝那里揽了一点活儿,赚了一些钱,据说是工程不合格。花儿含糊地说过,展厅质量验收时是那位城建委的副主任帮助搞定的,再后来有一次在饭桌上张国宝为了讨好花儿,说因为她妹妹干这个工程,有多少人提意见,有人告状告到了纪委,他托关系,找朋友费了好大劲才摆平。花儿当时给他端了一杯酒嗔怪地说:“好了,好了,别说了,给你端杯酒堵上你的嘴吧。”张国宝明白了她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些事情,接过酒杯稍带尴尬地说:“好好好,咱喝酒。”

现在花儿失去了自由,其实我们又有谁还是自由的呢?我们走到哪里,后边的眼睛就跟到哪里。

今晚为雪儿饯行的包间正是方淼请我们吃饭的那个房间。我们在这个酒店里曾经发生过多少往事,多少次在这里吃饭,多少次在这里放肆过、热闹过,如今都已成为过眼烟云。今天是我们自己掏钱,自己作东。那些曾为我们搭起过热闹场面的男人回避都唯恐不及,曾经希望与我们一起吃饭、喝茶、热闹而苦于没有机会的人,今天一定不再遗憾,看我们就像看怪物一样。

就在我们走进酒店大厅拐角处时碰到几个曾经和我们热闹过的人,他们像是没有看到我们,转身就走了。当然我们也是高昂着头,视而不见。我们是做出来的,我们是不得已而为之,狠不得钻进地缝,永远不再见到这些乌龟王八旦。

我们仍然衣着光鲜,仍然点了大家都爱吃的饭菜,要了最好的

葡萄酒。点菜那会儿我只想着,吃吧,吃吧,吃下去都是赚的,大有世界末日的感觉。等着服务小姐上菜的那段间隙,我们三个人竟然茫然四顾,大眼瞪小眼,没有人找到一句合适的话说。雪儿走到音响处,不知怎么就翻出了邓丽君的碟子。邓丽君伤感而优美歌曲《人面桃花》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是对人常带三分笑

��桃花也盈盈含笑舞春风.

��烽火忽然连天起

��无端惊破鸳鸯梦

��一霎时流亡载道庐舍空

��不见了卖酒人家旧芳容.

��一处一处问行踪

��指望着劫后重相逢

��谁知道人面飘泊何处去

��只有那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们有点发呆地听着,这歌曲使我们百感交集,泪眼婆娑。默默地痛哭之后,又默默地互相看着,没有人打破这沉默,没有人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我感到嗓子发紧,想喝一口水。我端起杯子时,示意她们都喝点水。两个人端起杯子向我碰来。三只洁白的细瓷茶杯在半空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在净得几乎空气都凝固的房间里,这声脆响显得恐怖,让人心里颤颤的。

喝下一口水,我给每个人斟上一杯酒,端起来说:“来,姐妹们,都高兴一点,为了我们今天还能团聚,为了我们明天更好的团聚,干杯!”

她们都站起来和我碰了杯,就那样站着一饮而尽。没有了往日在男人面前的客气羞涩,更没有了扭捏作态。雪儿拿起酒瓶,又给每只杯子里斟满了酒,她有点发狠地说:“喝,姐们儿,咱们与过去干杯。”

她自己先一饮而尽了。我和秀芳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她又给每只杯子斟得满满的,又一次端起来说:“喝,姐们儿,与明天干杯,我就不信咱姐们儿就这样趴下了,过了这个坎儿,明天会更好。”

她又一次自己先喝了,我和秀芳又跟着她一饮而尽。她又斟满了酒,自己先端一杯,说:“桃儿,这一杯我敬你了,到了这份儿上,啥话都不用多说,我们都凭运气,凭努力,把握好以后,给咱们自己争气吧。”

我接过杯子说:“雪儿,你一个人出去不容易,要多保重,经常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会想你的,别忘了我们。”

我本想活跃一下气氛,逗她们高兴一点,结果她们两个都没有高兴起来,我堆在脸上的笑大概也是很勉强,很凝滞。雪儿和我干了以后,又端起一杯说对秀芳说:“秀芳,这一杯是敬你的,姊妹们对我的关照我会永远记着,我走的再远也忘不掉姊妹们情份。”

秀芳接过杯子说:“雪儿,自己姊妹没有啥敬不敬的,这杯酒我喝了,但是你不能再喝了。”

秀芳这话使我注意到雪儿的神态已微有醉意,我也劝雪儿说:“不能再喝了,秀芳这杯也不要喝了,我们吃菜,吃点东西吧。”

秀芳一口气喝下了雪儿敬她的酒,雪儿也一口气喝下手中那杯酒,又喝了一口水,再一次倒满了酒杯说:“今天就缺花儿,花儿要在,这气氛肯定会活跃得多,这杯酒是我敬花儿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舌尖已经明显地不太灵活了。我和秀芳几乎同时说你不能再喝了,但她还是解气似的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她就伏在餐桌上哭泣,像那次喝醉酒一样哭着说:“抱抱我,抱抱我。”

我和秀芳把她托到旁边的沙发上,一边一个守着她,给她拍背,给她喂水。她哭累了,渐渐地眯糊过去,嘴里不再嘟囔什么。

我和秀芳又回到餐桌旁,看着桌子上几乎没有动过的杯盘碗盏没有一点食欲。一阵猛喝,使我和秀芳都有了微微的醉意。我在醉意蒙胧中告诉秀芳,明天组织部长找我谈话。秀芳手里拿着茶杯,像是认真地研究那只瓷杯的每一道纹路,对我这话没有半点要听的好奇心,只是扫了我一眼,连发出一点嗯、啊之类的声音都没有。她曾说过,生活已经在她的心上磨出了趼子,任何事都不能在她心灵深处激起一点浪花了。虽然我对于她这种厌世的态度不以为然,但我还是想和她说说新情况,听听她看法。她是我引为神交的好友,在许多事上有独到见解。

我说:“下午我接到一个电话,他说他是组织部的,让我明天到组织部去一下,部长要和我谈话。你说部长会给我谈什么?”

从她把玩茶杯的神情看,我怀疑她根本就没有听。可我发问时,她抬起了头,很认真地看了我会儿说:“桃儿,你又柳暗花明了,我觉得这个时候部长找你只会有好事,不会是坏事。你想想,组织上任命一个干部,如果因为这一点事就否定了,就等于否定了组织部门的整个考核工作。他们是干啥的?如果他们要否定任命你的文件,实际上就是否定他们自己的工作,选拔干部这关是怎么把的?所以我觉得这个时候部长找你谈话无非是让你尽快到任,以后要注意影响,同时还会告诉你,组织上看一个干部是全面的,不会因为一个人身上有缺点、有不足就全面否定一个人,希望你放下思想包袱,不要辜负党对你的期望,大胆开展工作,不断完善自己,努力使自己成为一名好干部。”

听她玩事不恭地说出这些话,顿觉可笑。我不合时宜地玩笑说:“好了,组织部长已经和我谈过话了。”

可能她以为我这故作轻松的话并不可笑,她脸上的肌肉没有一点拉动。这样的时候的确是轻松不起来的,我权衡再三,还是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经过这几天的思考,我当不当这个文化局的副局长真的无所谓了,出了事以后,我和李副部长的事儿任人去猜测、去议论好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就这样了。但是,毕竟别人的议论是在背后,明天领导找我谈话难免要提起这事,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怎么说也不是光明正大的事,今天我接到那个电话以后,一想到要面对那个尴尬的场面心里就打鼓。

听了我这为难的话,秀芳放下手中摆弄了半天的茶杯说:“常言说,沉默是金,他说这事你就保持沉默,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接茬,到非不说不可的时候,一口否定和李副部长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只说是好朋友。”

我说:“你说这些我也都想到了,但我还是心虚,不敢面对。”

秀芳说:“不想面对也得面对啊,这事也不能派代表去。你还是硬着头皮去吧,说不定谈完话出来你会有个意想不到的好心情。”

我们正说着,听到雪儿嘟嘟囔囔地说:“我渴,我头痛,我真难受。”

听到雪儿醒来的声音,我们都站起来向里边走去。让雪儿喝了水,看她那难受的样子,大家心情又不好,再交流什么是不可能了,对吃,大家又都没有食欲。我说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

我和秀芳搀扶着雪儿走出酒店,上了一辆出租车。把她送到她的楼下,她没有再说一句话。我和秀芳要下车去陪她,她坚决地摆摆手,自己下车了。

雪儿下了车以后,秀芳送我回来,因为离开了在酒店那个环境,尽管有许多话想说,但已没有了刚才的情绪,而且这些天全市人民都在谈论我们,在出租车上一开口,恐怕司机就知道我们是何许人也。心有灵兮的时候,是不需要言语交流的。大恩不言谢,大爱不言说。任何心灵的交流到了极致,都是无声的。我和秀芳静静地坐在出租车上,谁都不说一句话,直到我下车时,才互相点点头。

我们今天无声的分别也是到了极致的分别。雪儿那一挥手,透出的是友情的真诚,秀芳的一点头,透出的是无以言说的安慰和鼓励,就连我们都不过多地提到花儿,也包含了多少无以言说的牵挂啊!

都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几个姐妹相约欣赏桃花雪那个美丽的夜晚仿佛还在眼前,花儿喊叫着“多可惜呀,这么漂亮娇嫩的花苞都快没有声息了,看着这么漂亮的花催残成这样我真想哭”的声音犹在耳边。想起来几个好姊妹一个不少地在一起成为朋友还不到一年的时间,短短的时间内竟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雪儿要走了,相信她经过了这场风波之后,会把今后的路走得更好,活出智慧、美丽和尊严的人生。花儿的事不知道怎么样了,愿她早点自由,寻回美丽,开始新的生活。明天组织部长就要代表组织找我谈话了,无论谈话的结果如何,我都会踏实起来,完善自己,改写人生。

一场向世俗、向官场、向男人、向社会的挑战使我们的精神家园千疮百孔,但我相信寻找尊严夺回美丽的一场新的战争即将开始,那将是一场以智慧挑战自我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