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爱情,梦里黑土地

1999年,共和国的五十年大庆。

五十年,历史长河中短短的一瞬。

五十年,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共和国的长子长女们,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

他们的人生经历与共和国同步。

他们的喜怒哀乐与共和国同情。

他们经历了最单纯和最狂热,经历了最痛苦和最快乐,体验了最真挚和最虚伪。他们的情感打上了共和国历史深深的烙印。

为此,我们编了这套“同龄人丛书”,记录了他们的情感世界。蒋巍的爱情故事,催人泪下,摄人心魄;肖复兴的友情故事,真诚细腻,珍贵亲切,回味绵长;高红十的乡情故事,人物鲜活,情感纯朴。读读这些真实的故事,感受这代人的多姿多彩多味的人生是我们献给共和国五十周年的礼物。

知青——本世纪最后的悲剧主角!

知青——将与本世纪永久成为历史的、具有文物价值的一个族群!

在那个不许爱也不敢爱的时代,青纱帐里一个热辣辣的眼风,就足以让生命燃烧或者毁灭……

整整一代的灵魂流浪在荒凉的岁月,爱情是我们赤贫生活中唯一的奢侈品……

为了爱,我们曾心惊肉跳地潜入夜色,触摸对方;为了爱,我们曾咬牙切齿发誓要相依为命;为了爱,我们曾疯狂地要毁掉自己和别人的青春。在我们斑痕累累的钢铁般的骨架里,爱是唯一的软弱……

但是,为了城市,我们又曾不惜一切地背叛乡村、背叛爱情、背叛人生……

今天,我们不再怜悯自己。我们剖开自己的躯壳,让世人和后人看看,我们的灵魂曾经多么单纯,多么美丽,又多么软弱、多么丑恶……

请打开这本书吧!

悲愤录。忏悔录。启示录。看野性的苦难和野性的爱情怎样撕碎了一代青年的梦想与生命……

作者手记

难忘的大荒之恋

——作为序的几句话

在北京的一次会议上,一双来自远方的大眼睛微笑着向我走过来。

刹那问记忆中掠过一个极富诗意的镜头。是北大荒,莺飞草长的春天,满天灿烂的夕阳,在散布着白桦林和一些绿色帐篷的山坡上,我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在乡下苦累苦熬了两年,风霜雪雨浸着,锅台炕洞的烟火熏着,几乎所有知青的眼睛都混浊和充血了。而她这双大大的眼睛纤尘不染,湖水般清澈,而且黑白泾渭分明,黑的乌黑,白的透蓝。迎着落日余辉,这双明眸闪闪发光有如星星。在几乎被臃肿、黝黑、疲惫、呆滞和混浊格式化的视野里,突然迎来一双如此美丽动人钓眼睛,我不能不为之怦然心动并且留下长久的记忆。

三十年后,这意外的邂逅一下子唤醒当年那深刻而美好的记忆。她微笑着站在我面前说,还记得我吗?我说,记得第一次见你,那双眼睛美极了。

在哈尔滨的一次知青集会上,一双沉静的、笑起来就像月芽的眼睛向我走来。她也说,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记得。当我怀着一腔热血和满腔愤怒,为数百名被打得血淋淋的“苏修特务”奔走呼号,当我被发配到连队“劳动改造”,悲愤地在日记里写下“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做千秋雄鬼死不还家”的词句,当我孤寂地病倒在宿舍里而无人敢接近时,是这双笑起来像月芽的眼睛,沉静地给我端来漂着油葱花的热面汤,然后坐在炕沿上,说了许多温慰的话,那时她才17岁。

这些,不过是我的知青生涯中极其偶然的一瞬记忆,但就是忘不了。其因或许不在于那些眼睛如何地美丽,而在于那时候能发现能遇到能获得的美丽太少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知青惰结”罢。三十年时光不算短了,但所有的苦难悲怆一如镰刀在手指或足踝那儿留下的伤口,都在心底结成了隐隐作痛的瘢痕而无法忘却,也因此,挣扎出苦涩人生的那一瞬的美丽、一瞬的欢乐、一瞬的爱恋、一瞬的诗意,因其珍贵和真诚而更加不能忘却。那时的友情或爱情,无论它们曾怎样短暂怎样单纯,甚或怎样扭曲怎样薄情最后以眼泪做了结局,还是像婴儿的胎记深深刻在我们灵魂的前额上。

那时我们稚嫩得就像婴儿。

中国婚姻的离异常常要经历极大的痛苦和疯狂,留下的多是怨恨。而知青的爱情与婚姻却别有特色:存活下来的愈老愈真纯;即便因为命运的驱使而天各一方而移情别忘而分手或离异了,留下的也绝非怨恨。随着时光流逝和生命的老成,留存在记忆中的反倒只有藕断丝连的温情,本书记叙的几个令人泪下的故事便是明证。

经历了大灾大难的知青学会了宽容和理解。我们知道那苦难多是那时代酿成的:参军入伍拿了真枪和在兵团拿木头枪的,上大学的和留在偏乡僻野的,病退回城的和守望麦田的,返回上海和身归北京的,有许多把爱和家珍存到今天,也有许多泪洒村口、泣别车站而劳燕分飞了。

不必苛责。

现实生活和文学中的浪漫故事远不是一回事。

现实中国的种种樊篱比戏剧中的悲欢离合更难以逾越。

古人活得比我们容易多了。陈世美倘若不变心,秦香莲带孩子进城大抵不会有“户口”、“住房”、“就职”之类的问题,做起纯粹的道德批判就很容易。

知青即便不变心,“小芳”跟着进城,那以后的种种难题是平头百姓们难以承受和不敢想象的,再甜美的爱情也会被这些沉重而又琐碎的难处毁成眼泪和哀怨。

因此,坚守下来的爱情更值得敬重和赞美;

被生活摧毁的爱情也应获得宽容和怀念;

打开这本书罢,让我们重温大荒岁月中那被毁的、已逝的、一瞬的美丽、欢乐与爱情。白头偕老也罢,含泪相别也罢,那时候的一个眼风,一张纸条,一回凝视,一声轻轻的呢喃,就足够让我们温暖一生。

1999年3月6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