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大地，大海闪烁着青铜般的波光。叶桥站在海边的椰树下，看了看前方的大海，再回过头来，望着不远处的咖啡屋，在恍惚中寻找那熟悉的影子。

又一辆车到了，走下几个青年男女，没有林阿煌。叶桥有些紧张起来。记得送机的那天，他紧紧拉着她的手说，“等着我，我会再来。”还以为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来了。快一年了，她差不多都把他遗忘了，他却突然又冒出来了。不会是从台湾打电话来跟她开玩笑吧？看看时间已差不多了，叶桥神色不安，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半空。

突然有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请问你是等人吗？”

叶桥转过头来，看见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笑脸，真的是他！她捂着胸口，惊喜得“啊”地一声尖叫起来，想一拳揍过去。没想到他的动作更快，一把捏住她的手，歉意地低头笑问，“我吓着你啦？”

“可不，心脏病都被你吓出来了。”

想着刚才只顾盯着大门看，那傻傻的样子一定被他看在眼里，叶桥有些发窘，跺着脚轻声嗔怨道，“从哪儿钻出来的啊？你。”

“天上掉下来的。”

叶桥望了望天，又看看身后的大海说，“是从海里钻出来的吧。小时候看电影，那些台湾特务想偷袭我们，总是穿着潜水服，像水鬼一样，半夜从海里爬出来。”

他哈哈笑了。叶桥这才发现，咖啡屋的另一边，也停了长长一排小车。他一定是从那边过来，所以她才没见着他。看来他已经很熟悉这里的环境了。

两个人并排着往里走。进门的时候，他一只手轻轻托她的腰，那若有若无的身体接触，竟使她心里荡起久违的温情。

还是二楼那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之后，他们相互看看，仿佛都不敢相信似的，又笑了起来。

“还真来了。以为你不过说说而已。”仿佛是无话找话，叶桥的一双手不知所措地把玩着桌上的小花瓶，问，“怎么样，这次是过来旅游散心，像上次那样寻花问柳，还是另有公干？”

“你希望是怎样？”他望着她问。

“我嘛，当然不希望是前者哟，怕你堕落变坏，万一哪天被小姐吃了，就没人请我喝咖啡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摇着头说，“别提上次了，那个小姐好厉害，缠得我没有一点办法。我可真是怕她了，希望别再碰到她。”

说完他掏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叶桥一张名片。

“天尽头旅游开发公司副董事长兼总经理，林阿煌。”叶桥看看名片，又用疑惑的眼光看看眼前这个男人，惊诧得差点叫出声来，“你不会是骗我的吧，怎么会突然摇身一变，就成了开发公司的老板？这才多久，不到一年呢，神不知鬼不觉，你就把公司办起来了。什么时候过来的呢？”

他得意地笑了，掏出一根烟来，慢悠悠地抽了起来，说项目是他哥哥和朋友先做起来。他也只是最近太太病况好转，才入股过来。

“太太孩子都过来了？”叶桥仍然不太相信。

“是啊，都过来了。”

“那你还敢偷偷跑出来见我？”

“又回去了。他们呆了一个月，寒假过完，女儿要上学，儿子要上幼稚园，今天中午才刚刚离开，所以我就立马给你打电话，约你出来，你不会认为我很坏吧？”

“你本来就坏啊，上次来海南，还参加那种炮团，找小姐，哼！”叶桥半笑不笑，拿眼睛斜斜地打量着他。

“上次的事就别提了。”他不好意地挥了挥手。

“你太太现在怎么样，病好了？”

“好多了。”他点了点头，“虽然还是不太放心，但总算能够理解我了。同意我过来投资，也愿意跟我一起过来。真是奇迹啊，我都有点不敢相信。”

“说起这事，我还真得感谢你呢。”他吸了一口烟，悠悠地说，“还记不记得，上次你送我开心果，说是每天吃一颗，每天都会开开心心。现在我真的开心了。你知道吗？这几年来，我差不多都要绝望了。可就在上次我从海南回去不久，一天早晨，她醒来突然对我说，‘你去大陆吧。’我当时愣了，以为她在说梦话。后来才相信，她真的好了，仿佛得了神谕，一觉醒来，就变了个人，恢复到以前的正常状态。”

“真的？有这么神奇？”

“是啊，正好那阵，我哥哥跟人合作了一个新项目，说有很好的机会，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做？我跟她商量，没想到她竟然同意了，简直像上帝在暗中助我。”

“那你得去东山岭还愿。”叶桥呷了一口咖啡，说，“也许是东山岭的神仙在帮你。”

“一定一定，以前试过那么多方法，都没用，没想到上次来海南一趟，她就好了。想来还真得感谢你啊，送我开心果，送她灵茹茶，还为我们上山祈祷。等我忙过这一阵，一定找个时间，你带我去东山岭还愿吧。”

“没有问题。你最近很忙吗？在忙什么？”

“公司的事啦。我们在海边买一个半截子工程，准备把它开发出来。”

“开发什么？海南这几年房地产形势一片低迷。丢下那么多半截子工程，都没人管。到处是空房，你们开发出来卖给谁呢？”

“我们不卖，开发成海滨度假村，今后用来接待游客。”

“不会是天蓝蓝度假天堂吧？”叶桥突然想起最近电视和报纸上正大肆炒作的这条消息，说是准备开发成海南岛上最具西欧特色的度假天堂。

“正是正是，天蓝蓝度假天堂，你怎么知道？”

“天啦，真是你们搞的？”叶桥顿时瞪目结舌，“新闻媒体天天在介绍，说是请了法国人设计，将成为海南岛上第一流的度假天堂，还以为是何方真神在暗中捣鼓，原来是你在兴风作浪！”

叶桥重新拿起名片，看来看去，又重新打量眼前的这个台湾男人，问，“在海口你们住哪儿？就是名片上的地址吗？”

“不是，那是公司办公的地址。我们住的是另一个地方，离公司不远。”

“如果你太太和孩子不离开海南，你会出来看我吗？”

“当然会的，我们是好朋友嘛。”

他抿了口咖啡，说，“不过，恐怕就没有这么自由。除了工作，我得尽量陪伴家人。你知道我太太的情况，她的情绪不很稳定。所以我得尽量照顾她。何况她对这里也不熟，没有一个熟人和朋友。”

时间慢慢流走了。出门的时候，他的手再次托了托叶桥的腰，这不经意的小动作，竟让叶桥一时心动。记忆中那些温馨的感觉又回来了。走在那条曾经走过的海边小路，他轻轻敲打叶桥的腰问，“小桥，想我了没有？”

“没有。”叶桥故意摇了摇头。她想起了张彪，想起了红樱。其实刚开始时她还偶尔想想他，后来就真的不怎么想了。她已经习惯了在现实中生活，对于那些不着边际的浪漫事，一般不会过多幻想。因为她明白，想也没用。

“是吗？说的可是真心话？”

叶桥不理他。牵过他的一只手，甩动着，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到了曾坐过的那条石椅前，他突然停下脚步，扳过叶桥的身体，望着她的脸说，“可是，我却在常常想你。”

“怎么会？你那么爱你的太太和孩子？”叶桥不信他。

“是啊，我自己也觉得好奇怪。明明那么爱太太和孩子，怎么还会想另一个女人？”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使叶桥又想起半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在这里，在这海边，子夜时分的大海宁静得如沉睡的处子，月光下散发出静默的光茫。就在这条石椅上，他哭了，浑身轻轻颤栗着，叶桥捧起他的脸，像捧起一滴从月亮里面滴落的眼泪。

叶桥抬起头来，看天。没有月亮，只有些星星在云影里闪烁。叶桥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的脸。他的脸凉浸浸的，只是眼角不再有泪。

“真的是你吗？阿煌，你又来了？我怎么不敢相信呢，好像这只是在梦里。”

他双手抓起她的手，把她的手捂盖在他脸上，说，“记不记得，临走时我对你说，我会再来。”

“可是，那时候，你怎么就知道你太太的病情会好转呢？”

“不知道，但我有预感，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他放下手来，一把将叶桥揽入怀里。叶桥又闻到那令人陶醉的男人的气息，听到那有力的心跳声。四周无人，只有风在远方呼啸，海浪沉闷地拍打着沙滩。叶桥的红裙子在风中飘舞，像一朵夜的河流里盛开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