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个台湾旅游团-台湾情人

事就从那个台湾团队开始吧。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导游叶桥半躺在凉椅上昏昏欲睡。她赤着脚,穿一件雪青吊带睡裙,头发随意地绾在头顶,手里捧了一本杂志。午后的时光是闲散的,在不出团的日子里,她通常这样消磨时光。

突然电话响了,在寂静的小屋里,那铃声显得惊天动地。叶桥似乎被吓了一跳,一个激灵睁大眼睛,抓起凉椅边的电话,“喂”了一声,才知道是一家旅行社来了台湾团,已经住进宾馆了,导游却突然病了,急性盲肠炎住院。经理在电话里急切地说道:“叶桥这两天你没接团吧?赶快过来,帮我救急。”

叶桥“哦”了一声,翻身起来。

作为游击导游,叶桥没有固定的旅行社,全靠跟各旅行社关系不错,四处打游击带团为生。因此她从不挑团,反正呆着也是呆着,不会生出一分钱,有团就不同了,几天下来,总会有一笔不少的收入。何况还是台湾团,一群可爱的“呆(台)胞”。内地消费的价廉物美,使他们一下飞机,个个都感觉像大款。而且他们还兴欧美的规矩:给小费。这是内地团队没有的项目,也让人喜欢。

叶桥哼起小曲,匆匆去卫生间梳洗后,打的来到旅行社,才知道等待她的,不是普通的旅游团,而是一支台湾炮团。

彭经理坐在黑皮椅上,对她诡秘地咧嘴笑说:“叶桥你今天运气不错哟,台湾炮团,天气这么热,他们可能一个景点都不去,你也轻松,就把他们直接拉到宾馆去。也给我节约点门票钱。”

叶桥站在落地式空调前,半张着嘴,感到一阵凉意从后背袭来。

“放心吧。这个团的人头费,我也不多收,你就每人缴五块,怎么样?”停了停,彭经理又说,“另外,司机和导游都有小费,他们会按人头给的。连小姐也算,一起由客人付。最后送机那天给。你不用担心赚不到钱啦。”

当时的海南,导游是一种奇怪的职业,不仅没有工资,还得按所带团队人数的多少,回来向旅行社缴人头费。每位游客十块到二十块不一定,具体多少由旅行社自定。而导游的收入,则主要来自客人的消费,俗称回扣,说好听点叫消费提成。这种炮团为小姐而来,一般没别的消费兴趣,所以许多导游不喜欢。

“小姐也给我们发小费?”叶桥吃了一惊,用手捋了捋额上的头发,感觉到脸上正冒着热气。

“当然,不管什么人,只要是客人,就是我们的上帝。台湾团给司机、导游发小费,她们跟了台湾团,也一样按台湾团的规矩办事。不过这钱最后由她们的客人出。”

“那——彭经理,这种炮团,不会有什么麻烦吧?”叶桥皱着眉头,为难地笑了。

这才是她所担心的。所谓炮团,说穿了,就是一帮台湾嫖客加大陆妓女。比如晚上住宾馆,会不会遇到公安查房、扫黄打非什么的?叶桥担心,到时候别把她也抓起来,说是她组织卖淫嫖娼,就惨了。罚点钱还不没什么,如果把她关上几年,就得不偿失了。这种团她只听说过,从没带过,心里不免有些顾虑。

“唉呀,会有什么麻烦呢?”彭经理一脸的不以为然,提高了嗓音道,“我们旅行社做这种团也不止一次两次了。你就尽管放心吧,按行程表上走就行了。即使出事,也有我们旅行社扛着,还轮不到你,你怕什么?没带过台湾炮团是吧?简单得很,他们上车睡觉,下车屙尿,晚上打炮。带这种团,导游最轻松,车上最多讲几个黄色笑话就够了。景点能不去的尽量不去,就把他们从一个宾馆拉到另一个宾馆,就算完事。”

黄色笑话,海南的导游,哪个不是随手一抓一大把?叶桥笑着点了点头。彭经理把头一别,又说:“如果你实在害怕,不愿带也没关系,我马上另派别的导游。”说着就要抓电话。

“没关系,我带。”叶桥赶紧说。游击导游,全靠各旅行社调派出团,当然不敢轻易得罪。她又怕彭经理以为她挑团,解释说,“不过是因为没带过炮团,还以为有什么特殊规矩。”

彭经理这才放下电话。叶桥领了行程表和团费,刚要离开,彭经理又说:“今天晚餐后,把客人带去梦悠悠夜总会,挑小姐。”并随手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是联系人的姓名和传呼。叶桥接过来一看就笑了。安妮,她认识,是梦悠悠夜总会的妈咪兼老板黎董的情人。叶桥不由得暗想,她可真行,业务范围扩展到旅游业来了。

客人是中午到的,已入住酒店。行程表上写着,旅游团下午自由活动,六点钟在宾馆用晚餐。叶桥看了看手表,才四点多钟,决定先回去休息一下,等晚餐时候再去宾馆。

叶桥慢腾腾地走出大楼,外面天空正流光溢火,太阳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叶桥用手捂着坤包,靠在大楼的阴影里前行。想着要去为一帮台湾嫖客和大陆妓女当导游,让他们在嫖娼卖淫的同时,也游山玩水,吃好耍好,以此赚取可怜的小费,叶桥心里就感到别扭。刚才彭经理说,不管谁,上了旅游车,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是上帝。“如果嫖客和妓女都成了上帝,那我是什么?”她在心里问自己,首次为自己身为导游而感到悲哀。

叶桥想,自己好歹也是大学毕业,曾经也算天之骄子。就是这同一个自己,在不久前当老师的时候,还在讲台上跟学生大讲社会良知;来海南做记者时,也曾撰文鞭挞三陪现象,大力呼吁女性尊严。这才过多久,竟摇身一变,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她自嘲地笑了,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仿佛自己扇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旁边商场的橱窗玻璃,有模糊的光影在闪烁。叶桥看见自己也站在那光影里,她对她笑笑,仿佛听见有声音在说:“恭喜你啊,进步不小,简直是脱胎换骨了,什么脏钱臭钱都敢挣。”而那个玻璃光影里的自己,竟理直气壮,不甘示弱地说,“不进步行吗?脏钱臭钱也是钱,功能都是一样可爱,首先能让你活下去,其次能让你活出滋味,最后还能让你活出尊严。”

很多事情是不能想的,想不透,也没有答案。叶桥不愿为自己平添烦恼,就扭过头去。天空还是那样坚定的蓝色,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对面一排高高的椰树,撑着一溜伞型的树冠,墨绿的叶片上抖动着阳光,亮晃晃的,长长地四下披散滑落,看上去像一朵朵阳光的喷泉,又像是耀眼的礼花在天空中绽开。这是一个美丽的世界,叶桥只希望快乐地生活。

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缓缓驶来,叶桥朝它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