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4-连滚带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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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许可证和张田地这段时间忙金中华的事费了不少心思,我就控制上他家玩的次数了。

我大部分时间和海马达生在一起。

但是,海马却出事了。

现在,达生和海马醉得不行了。达生已经趴到桌子上了。海马还在不停地跟我说话。海马说一阵,哭一阵,笑一阵。海马的旧书摊,被城管、工商、税务、文化、公安联合行动组取缔了。海马的许多书,也被城管的一辆执法车拉走了。此前,我已经知道了此事。我到许可证家,把海马旧书摊被取缔的事跟许可证说了。我知道许可证是个肯帮忙的人。许可证听我说了之后,毫不犹豫就给有关部门打电话。还不错,对方给了许可证的面子,基本上答应把书还给海马。但是由于现在进行的是全市不良行为大整顿,正在风头上,不可能马上把书拿出来,要等整顿结束才能办。许可证说,只能办到这一步了。许可证又有点后悔地对我说,其实他是知道这次大整顿的,他之所以没跟海马打招呼,是觉得,海马的旧书摊不在整顿范围。但是,文化部门的人说,旧书摊是制黄贩黄的重灾区,所以也是这次重点整治的对象。我又拭探着说,要不,你再给李秘书长打个电话,让他再打个招呼,通过什么人,看能不能先把书拿出来,让海马先干着。许可证胸有成竹地说,老陈啊,海马的事,我是当着自己的事来办的,这个电话我可以打,但是,把书拿出来可能性不大,就更不要说再干了。你不知道,这种事情,只能等过了风头再说,这种规矩,我还是懂的。我说,可是……许可证不让我说了,许可证用手势拦住我,说,规矩你是改不了的,你就是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你在制定规矩的人面前谈规矩,你什么也谈不通。我还是坚持说,海马还靠这个生活呢。许可证也表示为难,说要不这样,我想个办法,找点事给他干。我说这倒是个好办法。许可证说,不知道海马愿不愿意,我好像好长时间看不到他了,还有达生,我找他们吃饭也不给我面子,好像他们一次都没来过我家,老陈你说是不是啊。许可证一连说了两个好像,看来他自己也记不清了。许可证又说,老陈你看要不这样,我安排个场子,你把达生和海马叫过来,我们吃顿饭,聊聊。

我觉得许可证的话有道理。

从许可证家出来,我就给达生和海马打电话,谁知,这两个家伙根本不领我的情,坚决拒绝,还说我是王连举甫志高什么的,是个大叛徒,并勒令我过去跟他们喝两杯。

喝酒的时候,我们的话都特别多。达生说,吃吃喝喝这些年,这日子过的,怎么他妈的就磕磕绊绊越来越没劲了呢?怎么就他妈连滚带爬的呢?怎么他妈的好像就没有一天顺顺当当的呢?

话一说就开始伤感。我也想到了我和小麦。我觉得,达生的话,太符合我们目前的生活行状了。我注意地看了一下达生。达生的脸上发生了些许细微的变化,脸色变得苍灰了,眼睛里毫无目的性。他喜欢牛仔休闲一类的服装,当年开车冒充大老板时,还人模狗样一身名牌像回事。现在的这些服装,也许是旧了点吧,他真的就是一个捡破烂的了。前段时间又心甘情愿地上了一个街头野鸡的当,幸亏我和海马把他拉回来。海马原来是满脸的自由和得意的人,说话也都是欢乐式和跳跃式的,和他作家的身份相当匹配,可短短半年多时间,就像曾经沧海一样,满脸的忧郁和伤感了。联想到他俩还恶作剧地涮了我一把,在感情上还劝过我,还对生活充满着希望,或十分满足目前寻常的日子,可也就是转瞬间,人就这样灰头土脸的了。看来,像我们这种人,是不能受一点打击的。

我们的心情都很恶劣,在这样的心情中,喝酒就有些不由自主,一杯一杯的,就像喝水一样,互相也不敬了,也不互相倒酒了。

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我跟达生和海马说,要不,我去找找许可证吧,他关系多,说不定能有办法把这事摆平了。

我没有直接说我已经找过许可证了,我怕这两个家伙有逆反心理。谁知,达生一拍桌子,说,对呀,怎么把他给忘啦,找他,关键时刻,这小子要是不帮我们一把,我把他撕碎生吃了!达生咬牙切齿地说。我印象里的达生,平时还是能收敛自己的情感的。这次可能也真急了。想想也是,那些书可以说是海马的全部家产了,突然被全部收走,这不是断了他的生路吗?

海马抬抬头,说,不知许可证能不能帮忙,要不,咱们请他一顿?

我说这倒不必了,请他吃一顿的钱,够全家一个月的生活费了,这事就交给我,由我跟他交涉吧,许可证还不至于那么没良心吧。

达生说,那可不一定。芳菲晨报主任都丢了。这种人,还讲什么良心。

芳菲的事,不能怪许可证,芳菲调到日报,有她自己的心思。我为许可证打着圆场,又为芳菲说着好话,芳菲我还是常看到她的,她业务还不错,心情也还不错。

达生说,你怎么替许可证说话啦?你这家伙,天天跑到许可证家,是不是良心都变黑啦!对你说老陈,海马这事就交给你了,你去跟许可证说,这个事情,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说天道地,要给我们办好!

我说这事你放心,我既然要找他,我就要把话说到家。

我们又一杯一杯地喝酒。喝着喝着,达生就趴到桌子上不动了。

海马酒量跟我差不多,喝半斤八两问题不大。我们又干了两杯,海马接着刚才达生的话,说,其实,我是有机会改变命运的,我觉得我能够把文章写好,我也不是没发表过作品,我觉得我就差那么一点点,可是……我连饭都吃不上,你说这他妈生活怎么就过成了这样?老陈你说说……你说说,我们错在哪里?

海马说着,就泪流满面了。

海马的话,要是从前,我还是信的。自从我到了晨报,接触的面多了,我觉得海马的文章,不写也罢了。海马确实不是写文章的料。可这话,谁能告诉海马呢?海马用巴掌去擦泪,他用左手抹一把,满脸都是水,他又用右手抹一把,还是满脸的水。海马左一把右一把,怎么也抹不干净。我不忍再看海马。我鼻子一酸,眼睛一热,眼泪也涌出来了。

海马又说了,老陈,说真话,我很羡慕你,你他妈会画两笔,就能到报社去画广告了,我他妈也会写文章,许可证他妈的怎么不帮帮我,不让我去当记者?

关于这句话,海马说了好几遍。我觉得,海马没有说错,海马虽然写别的不行,我想,要是写写新闻,还是不比报社那些记者差的。我觉得我有必要把海马的意思告诉许可证,让他能在适当的时候(比如他有一天当上社长),帮海马一把。包括达生,许可证也是能帮的,达生开过车,还是有一技之长的,报社那么多驾驶员,就多达生一个?许可证天天帮这个忙,帮那个忙,还正在搞一个大动作——把金中华扶正。为金中华能当上经委主任,他跑了不少腿了。达生和海马的忙,他也是应该帮帮的。

我想,我要在恰当的时候,找许可证谈谈达生和海马的事。

海马哽咽着说,明年我就三十五岁了。三十五岁,可是一道坎啊,你看许多招聘启事上都说,年龄在三十五岁以下,本科以上文化……

海马又说不下去了。

今天这顿饭,是我们重新有了联系的大半年来,最没劲的一顿饭。比起我单独送小麦去海南的那顿饭还伤感。送小麦时,不管怎么说,还心存希望,可今天,就好像是最后的晚餐了。

海马说,我那些书啊,大多数还是我的藏书啊,我放在旧书摊上,也是做做样子的,我哪里想卖啊,要是有人来跟我还价,要是我不想卖的书,我就狠狠要高价,把他们吓跑,我为什么这样啊?我其实是舍不得啊。那些书,都是我饿着肚子买来的,都是我节衣缩食……它就是我的粮食,就是我的鱼肉……它就是我的儿子……比我儿子还精贵啊我操!他们轻巧巧就把我的粮食,我的鱼肉,我的儿子拿走了……

达生把海马抱着。达生看海马哭了,哈哈笑着,达生笑着笑着,就满脸泪水了,他哈哈地说,海马你瞧瞧,你瞧瞧你那熊样,你哭什么!你哭什么!天还没塌呢……

海马哽咽着,说,算了,不就是几本书吗?只当丢了吧,达生,下盘棋去!

达生说,走,下盘棋去。

我知道棋是下不成了。我说达生,改天再下吧,我们送海马回家去。

不回家。海马大叫一声,谁有家?我没有家。

我又小声说,让小汪来吧?

海马一听我说小汪,又呜呜哭了,谁是小汪啊?我不认识她,她不是我老婆了,她她她她要跟我

离婚,要离婚……她……她要成为别人老婆了,哈哈……

我和达生望望,不敢说了,海马的话太让我们吃惊了,天知道海马说的是醉话还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