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连滚带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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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麦回海城的事,让我神思恍惚了好几天。就连许可证叫我到他家吃饭,我都觉得没意思——不是吃饭没意思,是我的心情没意思。

没意思归没意思,我还是去了。我绕道小区的水池边,在那些假山和迟桂花的树丛里游移了一会。我已经多次在这里游移了。我宁愿相信那天在水池边上的女人不是小麦,可我仍然放心不下,在回家和出门上街的时候,我都要绕道水池边,明知道并无意义,但真的是身不由己。

我到许可证家,他正在和谁通电话。他拿着手机,开门让我进去,跟我点头,示意我换鞋,然后,他在电话里说,就这么说定了,老陈都来了。

不用问我就知道,许可证肯定还邀请了别的朋友,自然是少不了李景德、金中华、张田地他们了。

许可证跟我打两句哈哈,让我把达生和海马也叫上。

我打电话给达生和海马,他两人也没客气,爽快答应了。

可喝酒时,这两个家伙并没有来。我又打电话催,达生说,下棋了,走不开。

达生和海马也太狂了,不把许可证放在眼里。我只好撒谎说,他俩不好意思来。

许可证说,那就算了吧,哪天我专门请。

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了朱红梅。

朱红梅能来,可以说正中我的意思,我可以问问她,关于小麦的事。

许可证对朱红梅的到来,既紧张又开心。

本来,许可证并没有叫朱红梅来,是朱红梅打来电话。许可证接电话时,说,我今天真去不了了,你也不早点说……是啊,我今天请了客人……当然是朋友啦……什么,你要来啊?还是别凑这个热闹吧……什么呀……我跟你……那好啊……哪里哪里,我还巴不得呢,你来吧,我给你做几道素菜……当然是你爱吃的菜了……好好,别废话了,快来啊!

许可证放下电话,跟我说,朱红梅,我同学。

又摇摇头说,她要来。

许可证一副为难的样子。

怕叫小江知道吧?我说。

许可证笑了,说,小江啊,她不会乱想,她对我绝对信任。

我说,这要看你跟朱红梅有没有那个事。

许可证啧啧嘴,拿着报纸,到厨房摘菜去了。按照平时的习惯,现在还没到做饭时间,他还应该把报纸的体育版看完。但是昨天晚上,他在电视里看过

体育新闻了,不是他讨厌的

网球赛事,就是毫无人道的西班牙斗牛,没有他感兴趣的足球和NBA什么的。既然朱红梅打来电话,要来吃饭,他就修改他的

菜谱,给朱红梅做素菜了。可见他对朱红梅这个同学的情谊还是非同一般的。

我觉得,做菜对许可证来说,不光是一项家务活,还是他高兴时欢庆和烦恼时排泄的一种方法。但是,大多数时候,他既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烦恼,他只是对做菜充满了兴趣。或者说,做菜、调剂花花绿绿的菜系,已经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要不是芳菲说他想“搞弄搞弄”社长,我都不相信像许可证现在这样的状态,还会与世有争,还会把心事用到单位的那些事情上。

看出来,许可证在做菜上下了不少功夫,每次都把菜做出不少花样来。这次更是要迎合朱红梅,他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行,这不,他在厨房里足足忙了两个小时。

朱红梅进门时,张大着嘴,半天合不拢——她是笑还是惊讶,我不得而知。不过我看出来,她是个善于夸张的女人,和她的身材一样,胖得过于俗气了。许可证有这么个同学,已经很有些搞笑,要是兼职情人,那就有话题可谈了。

喝酒时,只见桌子上摆了一桌子菜,色彩很丰富,香气很袭人。我们都开吃了,许可证还在厨房煲汤。因为我是第一次看到朱红梅,我也没有敢跟她多说什么话。本来我是想当面问问她,关于小麦的事,可是,我武断地认为,她不会再知道更多了吧,电话里已经说了差不多了。朱红梅和李景德、金中华、张田地大约也是熟人,都是打了招呼,因为没有人介绍我,因此,我只是谨慎地吃菜。李景德和金中华对许可证的手艺赞不绝口。倒是许可证的老婆江苏苏,和张田地小声地说着话。我听出来,江苏苏是关心胡月月,说了不少类似胡月月这样的女孩子的弱点。江苏苏还感同身受地说,张总啊,你只记住一点,女孩子都是好骗的,你只要略施小计,想怎么骗就怎么骗,女孩子就是明知道你在骗她,她也乐意。只有没本事的人,才让女孩子自杀。张田地听了江苏苏的话,笑笑。张田地笑起来略显尴尬,可能是胡月月自杀事件,是他心中永远的疼吧。他一叠连声地说,是啊是啊。

朱红梅感到奇怪,问,谁自杀啦?

没有人接她的话。女主人更是没拿眼瞅她。

我看出来,江苏苏对这个朱红梅并不太热情。

你应该把胡月月常带出来,你把她锁在家里,真把她当成花啦?就是当成花,也要见见阳光喝喝露水啊,那样才更滋润哩。江苏苏说。

张田地冤枉地说,我哪里是不想带她啊,她不愿意跟我出来。她就喜欢一个人呆着。她要是偶尔跟我出来一回,我不知要费多少口舌。

那可不行,胡月月那么年轻,哪里是在家呆着的人啊,在家呆着,会出毛病的。

她也没有什么朋友。我让她请朋友回家玩,她说没有,也不想请。张田地叹着苦经,说,你是不知道,我什么办法都用过了,胡月月她,有些固执,还有些……算了,哪天我请你到我家玩玩,跟她聊聊,开导开导她。

张田地的话,让我想起我在

医院里看到的那个高大而英俊的男孩子了。

江苏苏和张田地谈胡月月谈得投机,李景德和金中华从许可证做菜的手艺又引申了别的话,我呢,只顾发呆,只有朱红梅受到冷落。朱红梅也感觉到了,瞟我一眼,问,谁是胡月月?我要是再不理睬她,也太没礼貌了。我说,张总……朋友。我打了个结,不知朋友一词表述是否准确。朱红梅以为不过如此,就端起红酒自己敬自己一杯,然后把头转过去,冲着厨房的门轻轻咳嗽一声。

她是在给许可证发个信息。

好了好了。厨房里果然传出许可证的话了。

随着声音,许可证端出一只形状怪异的煲。许可证说,尝尝我这鸽子汤。

许可证坐下来,喝酒才开始热闹。许可证左右逢源,调节着气氛。这个碰一杯,那个碰一杯。他对每道菜还有一番说词。李景德和金中华饶有兴味地听着,会突然爆发出大笑,李景德说,行啊,老许,修炼出来啦。

许可证说,是啊是啊。

打算就这样混混啦?

那可不是?等待机会再说啊……就是没机会,这样也不错。

许可证的话绝对是假话——如果许可证说的是真话,芳菲就说了假话。但是,我宁愿相信芳菲的话——许可证正在图谋搞掉社长,掌控晨报。许可证有这么大的野心,难道没跟他的几位好朋友商量?

不过我突然意识到许可证的精明之处了,他是黄雀,看着螳螂如何捕蝉。许可证把李景德他们当成螳螂了。许可证要想搬动社长,自己取而代之,没有李景德他们的势力,绝对不可能办到。不过他也知道如何掌握这个度,现在的社长位子很稳,他要是让社长离开报社,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社长高升,二是社长犯错误下台。许可证采取的是第二条策略。这当然是要费一番心机的,而且还有一点不择手段,这种办法,怎么能直接跟李景德他们说呢。只有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才能伺机而动。

我想,许可证要是演员,一定是个出类拔萃的好演员。

看来许可证正在一步步实施他的战略计划,他让我到广告部上班了。

他在征求我意见的时候,我以为他不过是说着玩玩。我也不过随口答应而已,没想到许可证居然办成了。

我的工作是做广告设计,这是我擅长的工作。

有工作干,我还是很开心的。可没想到,在我去上班的时候,芳菲也调走了。

芳菲调到日报那边了。芳菲为了调到日报去,连主任都不要了,乐意做一个业务员。我不知道芳菲是怎么想的,我跟她联系过一次,问她是不是因为我。芳菲说你想哪去啦,我并不知道你要到广告部来——你来了也好。

我不知道芳菲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我表示听不懂她的话。

芳菲说,许可证把我当成他的人了,我这一走,他肯定有看法,你这一来,正好让他踏实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芳菲为什么要调走?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不想和许可证同流合污?我想不明白——看来,事情有些复杂。好在我是无所谓的,只要许可证不叫我拿刀去刺杀社长,应付他那点小伎俩,我还是有办法的。

如前所述,许可证做菜的手艺,在同学、同事以及朋友们中间传为佳话。他家经常贵宾不断,往来无白丁,人人是酒友,许多人就是冲着他的好手艺。就是说,来的人,都是食客。但是,也有例外,比如朱红梅。朱红梅常到许可证家来,是以吃饭为借口,或者幌子,实际上,他们俩是一对情人。他们俩到一起,除了叙旧,除了谈工作,重要的,就是谈情,就是做爱。他们俩的这种关系,开始还神叨叨的,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实际上,已经是众人皆知了。他俩也没有瞒着谁,一切都是那么自自然然,从从容容。要瞒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江苏苏。

据我所知(许可证乐意跟我炫耀),他俩的这种情感,从开始到现在,时间说长很长,可以从小学时开始,说不长也不长,是从许可证到报社以后的事。

但是,追根究底,他们的这种情感的形成,还是有一定基础的。许可证上小学时,和朱红梅就是同学了,上初中时中断了三年,没想到他们在高中又成了同学。无论是小学,还是高中,朱红梅都没把许可证放在眼里。朱红梅在学校里,是以校花自居的。那时候,朱红梅还不像现在这么胖。那时候的朱红梅啊,小巧而干练,浑身都是精神,特别是在体育场上跑步时,她肥大的胸脯就像小兔子一样乱蹿。许可证也正值

青春期,他做梦都渴望着能摸一下朱红梅肥大的乳房,可以说,她是他狂热的迷恋者。但是许可证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最多在课堂上或者宿舍里想一想,要不就在树上模拟一把。许可证的学生时代比较悲惨,年龄在班上最大(比朱红梅大三岁),身高却最矮,上高中时还不到一米六,只有一米五七,和几个女生坐在前排。站队从矮到高,他自然是头一个。体育课跳沙坑,他还没有女生跳得远。最搞笑的还是跳木马,女生都能飞身而过,特别是朱红梅,矫健如猿猴,许可证却经常骑到木马上,经常被木马刮坏了裤子,露出黑乎乎的大腿。不少男生都揍过他,还常常被一个绰号叫母大虫的女生欺负。不过许可证命好(同学们这样说),考上了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那可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啊。许可证在大学时又勉强长了三厘米,总算达到一米六了,他自己也松了一口气。许可证毕业后的情况朋友们都知道了,在仕途上还是比较顺的。二十多年来,大的波折没有,小的波折虽然不断,也没有使他伤筋动骨。这些年来,不少高中同学都取得了联系,只有女同学朱红梅杳无音信。直到许可证调到晨报,当了副总编,朱红梅才从人海里浮出水面。说起来他们的邂逅还有点拍案惊奇的味道。许可证刚当晨报副总不久,被社长拉上,到港区去协调几家广告客户(社长拉上他,不过是礼节性的),和区工商局的领导吃请到了一起,席间就碰到了久未联系的老同学朱红梅。不过许可证最初见到朱红梅时,还是被她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朱红梅会变得这样胖。留在他记忆里的,始终是小巧丰满爱大声说话的女生,是他心目中的白雪公主,是他少年情感的最初寄托。这次许可证见到朱红梅,并没有因朱红梅变胖而影响他对她曾经有过的美好的印象。许可证只是悄悄感叹了一下时光的厉害,然后,就悄然地同情朱红梅了。这时候的同情,和二十多年前的暗恋,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许可证心里动了一下,多看了朱红梅几眼。朱红梅的目光和许可证的目光,在酒桌上空弹了好几个回合。许可证有一种预感,二十多年前的小雏鸡,要成为他的美味大餐了。其实,朱红梅已经在报纸上看到许可证的名字了,她也听不少高中同学说起过许可证。甚至,从芳菲的嘴里,她也听说过这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可朱红梅都没把许可证放在心上。这次邂逅,让朱红梅领略到了许可证的风度和能耐。酒桌上三言两语的话,就让朱红梅佩服得不得了,简直就是五体投地。最要命的是,朱红梅此后不久,就由一个普通的工商局小办事员,被越级提拔为消费者协会的秘书长。而且她的顶头上司、工商局楚局长在和朱红梅谈话时,明确表示,是许可证对她的美言,起了关键性作用,才让局党支部决定不拘一格用人才。朱红梅除了钦佩媒体的力量,还对许可证心存感激。他们一连通了几次电话,共同回忆了小学生活和中学时光。后来朱红梅说你好像比高中时长高了不少。许可证有点得意,说,你看出来啦,还真细心啊,是不是高中时就注意我啦?朱红梅说,美死你了,你那时候太矮,你芝麻粒一样,掉在人缝里,找不到你啊,你现在多高啊,有没有一米六?

许可证说,还可以,不到一米八吧。朱红梅先是不理解他的幽默,后来就哈哈大笑了。他们通电话的次数就越来越多,通话时间也越来越长,由三分钟,到五分钟,到十分钟,到半小时。他们最多一次通话时间破记录地达到了三小时四十八分。电话通多了,说话就肆无忌惮起来,是许可证先表达那种意思的。他说,我小学时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可爱啊。朱红梅说,怎么啦?许可证说,我要知道你这么可爱,我说不定小学时就爱上你的。朱红梅说,我那时可是爱上你的呀。许可证假装大惊失色地说,真的呀,我是高中时才爱上你的,可我那时候太没有名气,不敢向你表白。朱红梅激动的手都拿不住电话机了。朱红梅明知道许可证在说假话,但她还是激动得要命,她迫不及待地说,那现在爱也来得及啊。许可证说,那咱们就爱一次?朱红梅说,你以为我怕啊,做我都敢。于是他们第一次做爱是在电话里。那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后来许可证和朱红梅多次互相承认,他们那次在电话里做爱,真的达到高潮了。言下之意,他们都想再在电话里胡说八道一气。不过他们后来都没有心情在电话里浪费时间了,他们迫不及待地把爱从电话里转移到床上了。朱红梅清楚地记得许可证是这样说的,红梅,你明天到我家吧,明天是星期三,我在家等着你,做菜给你吃。朱红梅不相信许可证能做菜,以为他不过说着玩玩,以为不过是一种掩饰,以为不过是把自己当成一盘菜。朱红梅说,许可证我警告你,要是没有菜吃,我就把你吃了。可他们在床上风调雨顺地忙了一番之后,朱红梅心满意足,许可证也精神抖擞,真的要下厨房了。这让朱红梅非常感动。朱红梅要帮帮他。他说不用了,你去看电视,我再找几个朋友来。朱红梅说,我喜欢吃虾仁煨青菜,你会做吗?许可证说,素菜我是最拿手了,只要你能说出来,我就会做。朱红梅说,你还要找别的朋友啊。许可证说,没事,就是常来常往那几个兄弟。朱红梅说,可我怕见到他们。许可证说,怕他们什么啊,我们都是朋友。朱红梅说,不是你们报社的啊?许可证说,有的是,有的不是。朱红梅说,我认识你们广告部的芳菲,你跟她关系如何?应该不错吧,她是你部下啊。许可证说你认识她啊?你怎么认识她啊?朱红梅说怎么啦,你不知道我在工商部门工作?我在广告协会干了好长时间,做广告的人,哪个不跟我打交道?我觉得她挺有气质的,你跟她,关系如何?许可证说,一般的工作关系。朱红梅夸张地撇一下红嘴。

不光是许可证喜欢夸耀他和朱红梅的关系,就是朱红梅,跟我熟悉一些后,也很乐意把这些过程讲给我听,可能是想说明她和许可证不一般的感情吧。我真佩服她,她什么都敢说,她的有些话,有些细节,我作为听众,常有被她奸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