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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一天,我的小灵通响了。
除了小灵通,我还有一部手机,我会用我的这部手机给小麦打电话,打不通我也一直在打。小麦知道我这部手机。我的手机一直开机,就是在等小麦的电话。我坚持用小麦熟悉的手机给她打电话,万一她哪天开机,就会知道是我在打,她总不会无动于衷吧?
但是,谁会知道我的小灵通呢?
我的小灵通已经好久没有响过了。我看一下号码,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其实,我已经把朋友们的电话号码忘得干干净净了。因为达生、海马、芳菲、许可证,都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在小麦离开后的那段时间里,他们找过我多次都被我拒绝了,他们可能觉得我这个人没有趣味了。
我接了电话,对方竟是许可证。
是你啊?我以为是谁呢,这是你的号码啊?
是,这是我办公室的号,我到报社了,不知道吧?
知道。
知道怎么好久不找我啊?
哪有多久啊。
一二三四个月了。
夸张啊?没有吧。
出来聊聊啊,许可证说,听说你天天窝在家里。
哪是我家啊。
小麦家和你家还不一样啊,你这家伙。小麦呢,回来了吧?
还没,我说,快了。
我没告诉他我和小麦失去联系的真实情况。
我以为小麦在家的。小麦在家就一起过来。
她不在家……到哪里啊?我岔开了许可证的话,我不想在他面前多提小麦。
许可证说,我看哪里也不去了,到我家来吧。
到你家?变样子啦?
也不是,小江说好久没见到你们了,想找你们打打牌。
什么时候啊?
下午吧,下午怎么样?我在家等你们。
还有谁啊?
没有外人——你先定下来,我再找,你看找谁啊?
随便。
行啊,你下午早点过来。
下午你不上班啊?我又问了句多余的话。
我这种班……哈哈哈,见面再跟你慢慢聊。
在走往许可证家的路上,我一直处在兴奋的状态。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个电话,我是多么希望接到啊。我想起从前曾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我们隔三差五地在一起吃吃喝喝,谈天说地,还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还对这个不满那个不满,还对许可证的言行说三道四,实际上,这样的生活,我是特别需要的,也是特别适合我的。许可证能在这时候,让我到他家去打牌、坐坐、聊天、喝茶、吃饭,我内心里,还真有点感激他。
我来到博爱花园小区,来到许可证家。
许可证家我去过,不止一次,至于为什么去的,具体什么时候去的,我也记不得了。我只记得第一次去,和我想象的大致一样,房子很大,三室两厅两卫,装潢既豪华又简朴。
许可证开门迎我,对我很客气,把我让到了
客厅沙发上,说一晃就是两三个月没见面了。我说别再夸张了。许可证说前一阵都要忙死了。我说,都忙什么啊?许可证说,都是忙着调动。我说这事哪要你亲自忙啊?许可证说,不行啊,要忙啊,要跑啊,不然……你还不知道,差点完了蛋。我说怎么啦?他说,我到晨报了,给我一个副总编,本来说好提个正处的,可常委会有人不同意,说历史上没有这个先例。老陈你想想,要是平调,我也太没面子了,人家还以为我真想去做媒体的,还以为我被贬了,还以为……反正平调是太没意思了。没办法,我跑啊,找领导啊,人家常委会又不是专门为我开,研究人事又不是天天研究……你知道我费多大劲啊,这才尘埃落定呀,不过还算顺利。我看看许可证的脸色,他对目前这个职务大约还是很满意的。但是,许可证又说,我都上班快一个月了,我把骨头都闲疼了。我说怎么啦?他说没想到晨报真是个好地方,安排我分管广告,其实我一点事也管不了,因为我来之前,有一个副总分管,这两个领导怎么能同时分管一项工作呢?官场和江湖一样,也要讲个先来后到。是不是?我上了几天班,没有人找我请示一件事,后来我也感觉到,我来不来是无所谓的,只管拿工资拿奖金就行了。你看我,是不是脸都捂白啦?老陈,我无聊啊,我知道你也没什么大事,就喊你来陪陪我,晚上我请你喝一杯,喝完酒再打打牌,怎么样?我说,随便。许可证说,今晚我再把芳菲叫来,看我露一手,炒几个菜给你看看。
许可证不知从什么地方搬出来一摞花花绿绿的杂志,什么《服饰与化妆品》啊,《美容与护肤》啊,《恋爱婚姻家庭》啊,《大众菜谱》啊,《时尚》啊,真是应有尽有。许可证说,老陈你看看杂志,这都是我老婆看的,要不就看看电视,听听音乐,随你便,我打几个电话,把他们吆喝来。
许可证打了几个电话,我没有注意他都找谁。
搞定了。许可证说,你看书,我到厨房去,搞几个小菜。
我说要不要我帮忙?
许可证说,要是需要我就喊你。
许可证钻到厨房里去了。
我翻着一堆杂志,觉得许可证真是有办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摇身一变,当了副总编了。这可是一个肥差,早就听说晨报奖金很多,普通编辑记者一个月都能有好几千块钱的奖金收入,总编副总编就不用说了。
许可证在厨房里喊我了,他说,老陈,你再看看,再喊两个来陪陪你?
我说,随你啊,我是无所谓啊。
许可证说,要不,我喊张总过来吧,你是不是也好久没看到张田地啦?
我说是,要喊你就喊。
许可证就到
客厅里打电话了。
许可证说,我这次调动,张总出力可不少啊,他帮我送礼,出手就这个数。
许可证伸出一个巴掌,在我面前亮一下又翻一下。
我知道,这是十万的意思。
许可证说,够朋友吧?
我说,你朋友都不错。
张总是知道我的,我跟他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我现在是正处级副主编,将来有机会,调到别的单位,就是一把手了,这叫曲线救国,张总可是最知道我的分量了。
你许总除了天转不动,别的没听说还有不能办的事。
许可证对我的恭维话很满意。他在电话里也很开心地说,张总啊,忙什么呢?早上苏苏叫我上街买几条扁担鱼,中午吃一条,晚上你到我家来,我请你吃鱼……什么,就你事多,过来吧过来吧,老陈正好也在,啊?少罗嗦,快点啊!
许可证说的苏苏就是江苏苏。许可证一会儿叫他老婆小江,一会儿叫苏苏,都是十分的亲密。
许可证在电话里跟张田地这样说话,我又想,许可证叫张田地来,也许还有别的事吧?张田地是大老板,亿万富翁,忙得很,我能成为张田地的陪客,也是荣耀的事了。我又想起几个月前,张田地的女友胡月月在
医院里看嘴,想起我看到的、听到的关于胡月月的嘴巴的事,还有那个陪在胡月月身边的英俊青年,我觉得富人也有富人的麻烦。不是吗?就是许可证,也遇到潜在的麻烦了——当上了副总编却无所事事,这对一向喜欢争权夺利的许可证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别看他表面上无所谓。
许可证就像变戏法一样,弄了一桌子菜。
极品双沟大曲打开来了,白色凯威
葡萄酒打开来了,等到什么都收拾好时,张田地敲门进来了。
我跟张田地刚寒暄几句,江苏苏也回家了。
下班啦?许可证对江苏苏说,你看都谁来啦?
都来啦?江苏苏对我们很热情。
江苏苏在放包、解围巾、脱大衣时,眼睛瞟了几次张田地,然后,另有所指地说,张总怎么没把胡月月带来玩啊,我有好些天没看到她了。
张田地说,胡月月身体不大好,在家看电视。
你是怎么折磨人家大美人啦?我家也有电视,让她过来嘛。
月月古怪的很,她哪里都不想去。张田地说。
奇了怪了,江苏苏似笑非笑地说,美人怎么都有个性啊。
张田地也不置可否地笑着。我在一旁,听到他们的话,想,不会还是嘴巴没好吧?
下次再请小胡来吧,许可证也打圆场说,李景德和金中华一会就来,我们边吃边等如何?
张田地说,还是等等好。
我怕老陈急啊,老陈不少天没来我家了,这次正巧来,我拿点好酒给他尝尝。
我到许可证家来,变成了“正巧”。看来,人家请张田地才是真的。可许可证为什么要让我来陪呢?许可证朋友很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算什么鸟啊,不过是一个无业者,连游手好闲都算不上。如果我犯事被枪毙了,宣判书上,在我名字的前边,一定有这样的定语,无正当职业者。
李景德和金中华很快就来了。
吃饭的气氛自然很好,饭桌上并没有谈什么正儿八经的事情。只是对许可证的这次成功调动,表示祝贺。我看出来,许可证和江苏苏夫妇对张田地还是心存感激的,人家毕竟出了钱。我还看出来,李景德和金中华也是帮了很多的忙,特别是李景德,毕竟,他和市领导靠得近。
席间,关于我的话题只有一次,还是因为小麦引起的。
李景德问许可证,怎么没叫小麦和芳菲她们来?
许可证说,芳菲等一会能来,小麦嘛,你问老陈。
我说,小麦她出差去了,要过些天才能回来。
李景德跟金中华他们点点头,如前所述,李景德是市政府副秘书长,对小麦,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怎么样张总,对老许这次调整,还满意啊?李景德迅速转移话题,他的口气里,其实是很满意的。
有李秘书长罩着,我们办什么事不是一路绿灯啊,是不是金主任?
那是,金主任说,他显然也深谙官场之道,关键是这个正处,以后的工作就好做了。
金主任转口又对许可证说,老许你拿稳点,别出什么差错,年把半年,运作一下,调个理想的单位。
许可证说,都是兄弟们架势(方言,帮忙的意思)。
谈到这些话,我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不但插不上嘴,还显得碍手碍脚。
好在,喝酒也快——因为要打牌——李景德、金中华、许可证,还有张田地,都是牌油子,经常在一起打。
打牌时,我知趣地主动往后缩——他们四人正好配上手,我要是不知好歹地往前上,那不是搅了人家的心情嘛。
李景德和金中华配对打许可证和张田地,打的是传统的八十分,暗炒,还带回头望。双方都跃跃欲试,可许可证牌一上手,就叹了气——抓不好,一手破牌。
我在许可证身后相眼,江苏苏在张田地身后相眼,江苏苏也摇头。
许可证和张田地果然出师不利,眼看着人家节节前进,而他们连底也没摸一把。而且,越是抓不好牌,越容易出错。许可证又屡屡出错。在张田地身边相眼的江苏苏常替许可证着急,不时地骂许可证臭牌,没眼色,不会打。许可证在江苏苏的骂声中,更是不知出哪张牌,后来,江苏苏实在不能容忍了,把许可证赶到了一边。
说来也奇怪,江苏苏一上手,牌花就变了,和张田地配合也默契,居然把李景德和金中华打了个顶天立地。
李景德输了牌,有些恶毒地开玩笑说,老许,你看你打什么臭牌啊,你看小江,人家和张总才是一家的。
江苏苏快乐地一笑,说那是。
许可证也很有风度地说,那是那是。
许可证又碰我一下,说,老陈,到我书房来,咱们喝杯咖啡。
许可证的书房里有几个书架,里面塞满了书。我知道许可证喜欢读书,他和海马也聊过读书的心得。我们在一张藤制小几边坐下,冲了杯速溶咖啡。许可证说,往后,我可有时间读书了——这些年,在官场上混,没读几本书,可惜了。
许可证不知是说他可惜,还是说书可惜。
我还想写书——当然,我不会像海马那么笨,我可以以报社为依托,编写几本玩玩。
我随口恭维道,你干什么都行。
我是说真话。
我和许可证在他书房喝咖啡聊天时,芳菲也来了。我听到芳菲在
客厅里的说话声,
江苏苏吹她那把好牌,把对方打了个顶天立地。芳菲也像自己得胜一样,开心地笑。
芳菲,到这边来坐。许可证喊道。
芳菲过来了,看我也在,马上就变了脸,说,我正要找你啊,我怎么打小麦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啊?你们怎么回事啊你们?
我夸张地唉一声。
怎么啦,叹什么气啊。
小麦出差了,到海南那边去了一段时间。我尽量轻描淡写地说。
芳菲盯着我看,小半天,才有些不解地对我忠告道,你要珍惜啊。
在许可证家这样打牌,后来还有几回,人员变化不大,在三缺一时,我也上去凑一局,但多半都另有高手,像我和芳菲这样的牌技,属于初级水平,很少能上场。许可证牌技不错,却也难得有机会,因为我发现,江苏苏牌瘾更大。
这段时间,除了在许可证家喝酒打牌,我不再像往日那样窝在家里发呆或乱涂乱画了。想小麦时,也不再那么绝望和空虚了。我在吃饭的时候,就溜到街上,到小酒馆去喝酒。我是说,许可证家的酒,把我的酒虫勾出来了。就算许可证不请我喝酒,我也常常自己请自己喝。有时候,情绪上来了,我会打电话给许可证,把许可证叫出来。他也不摆架子,从家里摸一瓶好酒,遇到什么小酒馆就钻进去。还有一两次,芳菲也在,我们会哈哈地找一些话来说。芳菲事情多,许可证偶尔也会拿她开玩笑,说她只认识一个领导,说她根本不把他这个分管她的副主编放在眼里。每每这时候,芳菲就冤枉地说,你天天不坐班,谁去请示你啊。再说了,谁都知道,你在晨报,不过是过渡,要不了多久,就会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就是我们社长,对你也是敬而远之哩。
许可证最喜欢听这话,会得意地说,大家都知道啦!
但是,许可证毕竟社交广,应酬多,而芳菲广告部的业务也忙,因此,大部分时候,是我一个人在小酒馆里喝一杯。
我没有固定的酒店,在街上乱窜,一般是,去过的就不再去。
真的很难想象,我一个人在小酒馆里喝酒,意外地碰到了下棋的海马和达生。
这样的巧事真是千载难逢。我不知道在我旁边桌子上下棋的是这两个宝贝。海马和达生也没有看到孤独喝酒的我。直到他二人因为一手棋吵起来,我才发现这两个家伙。我跟他们大喝一声。我说道,住嘴!你们两个,对,说你呢,海马,达生,过来!喝喝喝酒!
我假装醉态地跟他俩说。
海马和达生被我震住了,进而,欢呼大叫了。
怎么是你啊你这菜鸟!海马在我肩窝里狠狠地捣一拳。
达生也跳过来,他说,我们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海马又捣我一拳,是不是从海南刚回来?小麦呢?没把她带回来?
我说我就在海城,哪里也没去。
海马和达生将信将疑,进而都对我没有留住小麦而深表可惜。海马还假驴假马地安慰我一通。我也假驴假马地表示无所谓。
我们两桌并一桌,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回。
在叽叽哇哇的喝酒说话中,我知道海马已经不在殡仪馆干了,他摆了一个旧书摊,在废品收购店捡些旧书,再在路边卖,赚不了几个钱,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用他自己的话说,赚钱不赚钱,先在行里缠。海马的话,十足的一个小商人了。
在叽叽哇哇的说话中,我们不停地说着我们共同认识的熟人、朋友,我们说许可证,说芳菲,说李景德,说金中华,说张田地,我把在医院看到胡月月的事都说了。胡月月的嘴巴得了那种病,让海马狠狠发挥了一下,海马也够缺德了,他想象过于丰富,说了许多很脏的话,我都后悔不该说这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