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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三个人吃饭了。三人就三人吧。
为了小麦坐车方便,我决定就在五一大酒店快餐部吃饭。小麦也同意,说随便一点好。
我和小麦坐在五一大酒店的大厅里等达生。却意外地看到了许可证和芳菲。许可证和芳菲分别从两辆小车上下来,我想上去招呼他们,让小麦拉住了。小麦用眼神示意我,别去打扰他们了。
又陆续来了几辆豪华的小车,从车上下来的人,脸上都很干净,步态都很稳妥,有模有样的,都像干大事的人。我还看到李景德和金中华。有这两位,我大致知道了,这顿饭对芳菲来说,的确是很重要的。芳菲做广告,的确需要这些神仙。这些神仙,可都是路路通啊,是能够给芳菲带来大把财源的。
这样的场合,当然离不了张田地。但是,张田地的身边没有胡月月,女孩子倒是有一个,和胡月月的模样差不多——也许她是另一个胡月月吧。胡月月嘴里的病好了吗?我脑子里映现的是胡月月在
医院的愁容。
我和小麦坐在大厅一角的沙发上,我们能真切地看到他们,还能隐约听到他们互相的客套。
张田地和许可证、芳菲打招呼。
张田地还趴在许可证的耳朵上说着什么,然后,两人会心地笑笑。
芳菲对许可证说,你和张总先上去,我再迎一下刘主任他们。
那就辛苦辛苦你。
许可证和张田地还有张田地带来的那个女孩就一起上楼了。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了达生。达生没有拄拐,但他的腿使不上劲,好像还有点瘸。达生穿一身铁灰色西服,很考究的那种,头发也梳得锃亮。达生进门时,可能吓着了芳菲。芳菲没有迎上去跟他握手。芳菲说,你……来啦。达生显然以为芳菲是来迎他的。达生说,我腿好多了。达生的意思是说,我伤养好了,可以出来玩了,可以喝酒了。还有一个意思是说,我从前不出来,并不是不好意思,是因为要养伤。我感觉出来了,芳菲有点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请他到五楼的花果山厅就座。五一大酒店五楼我知道,是豪华餐饮部,一般人消费不起。芳菲请这些要员,对芳菲以后的发展和她的广告生意的拓宽,一定非同寻常。但是半路杀出来一个达生,为难了芳菲也能理解。对于达生来说,他以为芳菲是我们一起的。我听到达生说,他们都来啦?芳菲大约也不好意思把话说穿。她说,在五楼花果山厅,你先上去吧。达生说,还有谁没到啊,我来等吧。芳菲说,不不,你上去。达生说,那我去啦,什么厅啊?花果山啊?好好。
我看到达生穿过大厅,向电梯口方向走去了。达生的侧影,给我一种沧桑感。
还是在达生刚走进大厅时,我跟他招手。达生的注意力可能都集中在芳菲身上吧,他没有看到我。我又不好大声叫他。我怕让芳菲发现我们,不但要解释半天,说不定会弄得大家都很尴尬。小麦也小声跟我说,算了,别叫他了。达生在路过大厅的时候,我又想跟他招手。可这次我自己决定算了,让他去得了。
我和小麦在二楼的快餐部吃饭。饭间无话,小麦好像对不住我似的,她没有再说我是个没用处的人。她只是说,她不得不离开。究竟为什么,到了这会儿,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这几个月来我参加过不少饭局,这顿饭却是最没意思也是最有意义的。我不知道小麦怀着怎样的心思,但她一定知道我的心思。我们不咸不淡、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主题看似明确,实质毫无目的性,主要原因并不是身边没有那么多熟悉的身影(达生啦,海马啦,许可证啦,芳菲啦,甚至李景德、金中华、张田地他们。他们都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他们都离我很近。我随时可以找到他们),主要的,是我内心的伤感和无助。我是觉得,我不是像在送一个异性朋友,不是像在和朋友告别。我是觉得,好像在和我的生活告别,和这个时代告别。我不知道接下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但肯定是一个我并不陌生,或者说是似曾相识的生活。
吃饭时我手机响了。我一看号码是达生的。我没有接。我关了手机。我想好了,让达生安心吃饭吧。达生腿伤憋在家里,靠下棋取乐,好久没有出来了,他也该重新适应一下这个社会了。
小麦没吃什么东西。她强颜欢笑地说,我给你留一点钱,不多,存在一张农行卡里,密码是你生日的后六位数,我放在床头柜抽屉里。
我说你到外地去,需要钱,我在家里,怎么都好混。你不应该这样了,这段时间,我都不好意思了,再用你钱,成什么人啦。
小麦说,我不缺钱,我再笨也知道怎么安排自己。你可要小心啊,不要再喝醉了。
我忍不住,还想问她多会能回来。我明知道这样的问话实属多余,但我还是问了,不过是换了一种问法。我说,过几天回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啊?
我会的。她说。
时间差不多时,我们一起走出来。
小麦没让我继续送她到机场。
她说,你还是别送了吧。
我说,还是送送吧。我想说,连一个送你的人都没有。这话我没有说出口。我感到气氛有点忧伤。我也不知道是谁在忧伤,是离别者还是送别者?
我还感到小麦有些孤独,难道真的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出差?不然怎么连送送她的人都没有?或许她这次海南之行,根本就没让别人知道,也根本就没准备别人送她。
小麦不让我送她到机场,我也没再坚持。我有一种感觉,小麦不让我送她,似乎有她的道理。我们在五一广场分手。小麦的行李不多,除随身一个小包外,就是一个旅行箱了。小麦拖着旅行箱,穿过五一广场。春天的五一广场被人工装点得万紫千红,到处都摆着红红绿绿的花草,还有一面面迎风飘扬的彩旗。广场上交叉走动的人把小麦的身影剪碎。小麦的红色风衣在我眼前一闪一闪。
我孤零零地站在广场一角。广场上阳光耀眼,我眼前的红色被阳光洇湿了一大片。
我知道生活并没有结束。但冥冥中,我觉得生活的一部分,结束了。
我的手机响了,我没有马上接听,看一下号码,是达生的。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下午我在小麦留给我的大屋子里呆着,我的心里,和大屋子一样,很空虚——少了什么都可以,少了一个人,而且是心爱的人,就像身体里的血液被抽光了,就像这白白的墙壁,毫无色彩。
我接了电话,没有问达生中午吃饭的事。达生也没有提小麦。小麦走了,好像和谁都无关似的。我感到深深的失落——虽然,小麦并没有说她不回来,可我的感觉不好。我的感觉就是,小麦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了。
怎么啦老陈,精神不对啊,不就是小麦出差嘛,犯得着有气无力的呀。达生说。
我说,你知道什么啊,我……我中午喝多了……什么事啊达生?
没事,海马下午没有班,他晚上要请我们玩玩,你来不来啊?达生又说,海马这家伙狂死了,他才来了一笔稿费,添上一点钱就够吃一次了。
可是可是……
你别说不来啊,小麦一走,你就想自由啦?
我晚上还有事,走不开。
停顿一小会儿,达生才说,怎么啦老陈,真有事啊?
我说,是啊……我说不下去了,我有一种哭的欲望。
达生又不明就里地安慰我一通。我并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但是达生的好意我是知道的。达生还说了小麦好多的好话,还提到他借小麦的钱,还说一定要还。后来,七拐八拐,才说,中午是谁请谁啊?气氛好像不对啊,我没看到你和小麦,我还以为你们说悄悄话去了。他们都在谈生意,我一句嘴也插不上。你知道不知道?许可证调到晨报了,明确是正处级副主编——职务是副的,级别是正的,许可证脸上很光鲜,嘴都喜歪了。
这时候,对许可证的调动,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了,我随口说,不至于吧?
当然至于啦,你要是参加你就晓得了。
那就祝贺他吧。
他现在成神仙了,得意得不得了,说要享受生活,不再去操心工作了。
谁啊?
许可证啊,达生说,老陈你真的心不在焉啊?出来吧,出来和我们玩玩,下盘棋,吹吹牛……对了,你还住在小麦那里是吧?这不就得了吗,不会有事的,我有经验,小麦对你那么好,那就是你的家,你还有什么担心的?我在哪里等你啊?
不了,真的不了,我有别的事,真的。
达生还是不依不饶,你是担心小麦跟谁私奔啦?要是私奔你才得了,你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任凭达生怎么说,我到底没有去跟他和海马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