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让爱重来

第十六章

许辉陪马明远来到歌舞厅,《红蜻蜓》的口琴曲声从媛媛的小屋中飘出来。媛媛开着手机,动情地吹奏着。

刚刚走进家门的雷敬德按了免提键,人神地听着。媛媛发自心底的如泣如诉的声音打动着他。此时一切尽在不言中。

马明远问许辉:“她在干吗?”

“媛媛在给她爸爸吹口琴。”

“她爸爸?”

许辉解释道:“她经常这样干。”

“噢,怪癖!”

许辉反驳道:“搞艺术的哪个没有怪癖?”

马明远摇摇头:“搞不懂。”说完走了。

“你也配懂艺术!”许辉哼了一声,快步跟上马明远。

他们是来接媛媛进棚的。一个小时后,录音棚里的培训正式开始了。媛媛站在棚中央,许辉坐在边上一角。马明远和赵大师在棚外的玻璃后面倾听,并不时地向媛媛纠正着唱法。

录音暂停时,许辉给媛媛递上水,媛媛吻了许辉一下。马明远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亲热的举止。赵大师瞥了他眼他问道:“他们是情人?”

“不知道。”

赵大师笑了笑:“哪有你马总不知道的事。”

“那我怎么办?”

赵大师意味深长地说:“人至察则无徒冰至清则无鱼。这是咱们老祖宗的话。”

这时,媛媛已做好了准备。赵大师打了个OK的手势,第二轮的排练又开始了。

在他们精心打造媛媛演唱技法的同时,还精心制作了一组媛媛的艺术照,准备向媒体发布。照片上的媛媛或微笑或沉思或忧郁,带着迷人的魅力和几分神秘。不离马明远左右的韩笑笑把照片摊在桌子上,又一张张地扣了过去。她受不了马明远看照片时眼里流露出的欣赏。她告诉马明远,媛媛是被捡来的孤儿,而这种身世的女孩子多半心理不正常。看到自己这番话给马明远造成了印象,她略感平衡了一些。

许辉被歌厅解聘后,租了一套三居室的单元,媛媛和许辉一起搬了进来。许辉把朝阳的房间安排给媛媛,自己搬进了背阴的一间,他向媛媛承诺,等事业搞大了,他们就自己买房住。想到买了房子就能把爸爸接过来安享晚年,不必再奔忙劳碌,媛媛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两人兴奋地在房间里转起圈。许辉抱住媛媛的双肩说:“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后天有个歌手大奖赛表演会,我想办法给你报了名,唱一首歌。我相信不用多,只这么一首,他们就会被你征服的。”

媛媛笑道:“你和我爸爸一样,总是对我那么有信心。”

“我和他不一样,我比他更知道你的价值。”许辉将媛媛揽到怀中,“我要让你幸福得一塌糊涂。”

新公寓里居住的第一夜,两个人的心情似乎都不平静。媛媛换好睡衣躺在床上,听到门外许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屏息听着。紧接着是手轻轻转动门把的声音。

门把在即将被转开的一瞬间止住了。屋外传来许辉渐渐走远的声音。

媛媛坐在床上,将那张全家福拿在手上,轻轻抚摸着。

青年歌手大奖赛的日子终于到了。韩笑笑陪着马明远去观看媛媛表演。离开场还有些时间,两人驱车来到医院,看望仍昏迷不醒的淑琴。韩笑笑细心选购了一束鲜花,插在病床前的花瓶里。素净、阴冷的病房马上变得温馨、亮丽起来。

马明远开车时,韩笑笑坐在一旁说道:“你妈妈真漂亮。”

马明远无语。韩笑笑接着说:“和我妈妈一样漂亮。”

马明远仍无语。韩笑笑又说:“不过好像天底下的所有做妈妈的女人都是漂亮的。”

韩笑笑的话毫无疑问地打动了马明远。他突然说道:“如果你愿意,欢迎你正式到公司来。”

韩笑笑笑得十分开心。这,正是她所期待的。

青年歌手大奖赛正式开演了。惜大的体育场里人声鼎沸,掌声、喝彩声甚至偶尔的喝倒彩声一旦响起,便一浪高过一浪。舞台四周的各个角度都架好了摄像机,等待着向电视台和广播电台音乐台直播。每个演员上台时,闪光灯都把夜色中的舞台照得亮如白昼。

临近上场了,媛媛的腿不自觉地抖动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发颤了。眼看着几个月来下的苦功即将功亏一篑,许辉急得在后台踱来踱去,不住地安慰她,“记住,你行,很行。那群男人女人都是来陪你玩的,你别把他们当人。你到舞台上一站,就是公主,就是女王,观众都是你的追求者,是臣民、是傻子,你明白吗?”

舞台监督催促媛媛上场了。媛媛的腿仿佛灌了铅,步于僵在了那里。

舞台监督不耐烦了:“你们上不上?不上我就让别人上了!”说着就叫下一个。

许辉忙上前央求。这时,马明远走到媛媛身边说:“算了,放弃吧!我知道你不行。你不可能有自信的,自信来源于很好的学识和家教。你父亲是做什么的?我听说他只是个扫街的工人。回家吧,告诉他,他的女儿也就只配……”

屈辱的力量在她身体里摹然升起。她不能再忍受下去,她必须从这个侮辱了自己父亲,从而也等于侮辱了自己的这个男人身边离去。媛媛转身大步冲出后台。

场馆里沉寂下来,舞台上传来了媛媛的歌声。

许辉望了一眼马明远,双手做了个抱拳感谢的动作。赵大师笑了笑,舒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韩笑笑则在马明远有意刺激媛媛的时候,一直在笑。这时,她将两把椅子搬到马明远和赵大师身边,让他们坐下。马明远显得有些疲惫,坐下了,赵大师也坐下来,韩笑笑站在他们身后。许辉紧张地站在那儿,为媛媛捏着一把汗。

赵大师见马明远面色严峻,安慰他说:“马总,别担心,其实真正优秀的歌星,都是内秀的,也是很脆弱的。你刚才的办法特别有用。马总,你老说你不懂艺术,其实你挺在行。”

半晌,马明远说:“我确实不懂,赵大师,但我知道人都是逼出来的。”

媛媛的一首歌刚唱完,台下掌声雷动。马明远和赵大师开心地鼓着掌,直到把双手拍麻。韩笑笑不失时机地椰榆道:“我了解媛媛,马总,她不会买你的账。”

马明远一边鼓掌一边说:“随便。”

媛媛的演唱给舞台上带来一阵清新之风,人们感受到了她独特的并为之陶醉。当媛媛在许辉的陪同下走出场馆时,早已围得水泄不通的歌迷们一拥而上,纷纷扬着手里的本子和相机,等待签名或合影。

马明远、韩笑笑、赵大师依车而站,望着被人群包围着的媛媛。韩笑笑明白马明远的心思,劝道:“走吧,以后有机会向她解释。我也可以替你转告。”

马明远却断然否决了,“对她这种自尊心极强的人,还是当面给她个面子好。”

他们又在夜色中等待了许久。许辉好不容易冲出包围圈,拉着媛媛来到了他的车前。

马明远大步上前叫道:“雷媛媛,请等一下。”

媛媛站住转身盯视马明远。

马明远吞吞吐吐地说:“我……为我刚才说的话道歉。”

媛媛回答得很干脆:“对不起,我不接受。”

韩笑笑冲过来说:“媛媛,他是为你好,是想刺激出你上台的勇气。”

媛媛早已憋了很久的话终于冲口而出:“我可以谢谢他的用心,但是我绝不原谅他用攻击和轻视我爸爸而达到什么目的的行为。马总,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爸爸,但我的爸爸在我的心目里是神圣的化身,谁也碰不得!你以为你的话只是用来刺激我上场时才那么讲的吗?言为心声,在你的内心深处,就是那么想的。可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我爸爸是泰山,你也就是山脚下的一块石头。因为你没有我爸爸那么博大的胸怀。当然我也没有。我记仇,我不会忘记伤害了我爸爸的人,不管这种伤害是什么方式的地不管它的轻重。”媛媛说完转身上了车。

许辉的车子一启动就冲了出去,马明远、韩笑笑、赵大师三人被甩在路上。

“她就这样,神经质。”韩笑笑冲远去的车子撒撇嘴。

赵大师望着呆呆发怔的马明远说:“走吧,马总,人都有被误解的时候。”

韩笑笑仍不放弃进攻的机会,说道:“那不一定,赵大师,你不了解媛媛,媛媛这个人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无所谓,走吧。”马明远自嘲地笑了笑。不管怎样,他还是为媛媛的成功而由衷地高兴,哪怕自己受到天大的误解,也在所不惜。

许辉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他很久没这么开心了。今天的演出可以说是一炮打响、一鸣惊人。演出还没有结束,已经有三四家唱片公司找上门来,与他谈合作的事,一些传媒的“娱记”还留了他的电话要上门采访媛媛。他亲手栽下的树苗结出了硕大的果实,他像一个勤勉的农夫在树下陶醉着。忽然,他用余光发觉媛媛在流泪。

他以为媛媛是因兴奋和激动而流泪。其实正相反,媛媛一点也激动不起来,她没想到自己唱歌居然给父亲带来了耻辱。

媛媛洗净铅华,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出神。我还是过去的我吗?我居然成了歌星吗?人生,难道就是如此变幻莫测、不可捉摸吗?

许辉看到媛媛失神的样子,有些心疼地说:“我警告过他了,我向你保证,如果有人胆敢再对你爸爸有不恭敬的言论,我第一个冲上去教训他。如果马明远仍然让你气不消的话,明天我就送他进医院和他妈做伴去。”

“那都不用。”媛媛说:“许辉,你能以良心保证,我唱歌不会再让我爸爸受到伤害吗?”

“当然!你唱歌怎么会和你爸爸有联系呢?只有马明远这种素质的人才会用这么下流的手段来开导你,不过我相信他以后绝不敢了。”

媛媛抓着许辉扶在她肩上的手说:“谢谢你,你总是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助我。”

“因为我爱你,我想看到你快乐而不是忧伤。”许辉将媛媛抱在怀中,“嫁给我,我会用生命来珍惜你的。”

两人拥吻在一起,难舍难分。媛媛觉得许辉的胸膛是那么宽阔,自己就像一只归家的船,躺在温柔的港湾里。

如果说,那场演唱会像梦一般留在了媛媛的记忆深处,那么此后的每一天都变得不真实起来。街头贩卖的大小报刊上印着她或黑白或彩色的照片,她脸上挂着对镜子反复练习过的表演般的微笑;狂热的歌迷挥动着手中的萤火棒,无数闪动的亮光融化在深蓝的苍穹里,令她对天上人间产生了幻觉;机器飞快地运转着,一排排盒带成批地下线;她穿着华丽的晚礼服端坐在许辉、马明远和赵大师中间,许辉神采飞扬地应付着记者不断的提问,闪光灯咯嚓喀嚓地闪成一片。

只有站在公寓屋顶平台上眺望着远方渐落的夕阳,媛媛才觉得塌实。一扇扇的窗口里亮出一盏盏灯,一盏盏灯光下是一份份等待。她在心里祈祷着,但愿自己给在远方等待着她的爸爸带去幸福和快乐。

雷敬德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穿针引线,想缝补一件旧外套。他的手有些颤动,几次都没有对准针眼儿。门“吱扭”一声露出一道缝,他以为是风把门推开的声音,没有理会。

突然,他浑身一激灵,针扎破了手指。

“爸!”媛媛叫着冲进来,将雷敬德被针扎了的手指放人手中轻揉着。

雷敬德用手拭了拭眼睛说:“女儿呀,我不是在做梦吧?”他抓住媛媛的手,生怕这幸福的瞬间像梦一样稍纵即逝。

媛媛说:“我实在太想您了,就抽了个空回来了。”

“太好了,明天把你大头叔和刘姨他们都叫来,见到你,他们该多高兴啊。”

媛媛说:“不用了,爸。明天一早我就得飞回去。”

“那我现在就叫他们来。”

“爸,我就想和您一个人待会儿,叫那么多人来,太乱。”

雷敬德闻言一愣。

媛媛又说:“爸,咱家的老家具该扔的就扔掉吧,不是寄回过不少钱了吗?您得花呀!不能让大伙说,您女儿挣了钱,您还过成这个样子。”

雷敬德点点头:“哎,成。”

“爸,要是您舍不得扔,回头我在北京买套房子,您搬过去住。”媛媛拉住雷敬德的手,“你女儿现在也是个小名人了,有能力让您过好日子!”

这时电话响了,雷敬德接听道:“大头啊!”

媛媛忙摆手朝他示意。

雷敬德心领神会,忙说:“我,我准备早点休息了,好,明天见。”说完放下了电话。

“爸,您知道我要抽这么一天回来有多难吗?谢谢您能理解我。”

雷敬德上下打量着媛媛,觉得女儿变得似乎有些陌生了。是漂亮了?是成熟了、长大了?说不上。总之是变了。

媛媛注意到父亲眼里的迷惑,划着舞步旋转了一圈,说:“怎么了?还行吧?”

“爸爸现在还有点蒙,没缓过劲来。”

媛媛吻了雷敬德前额一下:“怎么样?感觉真实了吗?”

“你能回家看我,我太高兴了。”雷敬德边说边打开抽屉摸索起来。

“找什么?”媛媛问。

“口琴,我给你吹一段。”

媛媛却说:“爸,别吹了。我从早到晚听的都是各种乐器声,您就让我安静一会儿吧!”

雷敬德木然应着,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媛媛后来才知道,那一夜雷敬德没有睡,沉浸在与突然回家的女儿相见的喜悦和对女儿身上的某些变化的担忧里。

第二天清晨她便飞回了北京,这次短暂的相见非但没有减少雷敬德对媛媛的担忧,反而更加深了对她前程的不安。

一张张签着媛媛名字的汇款单雪片般飞到雷敬德的手上,而雷敬德家中的一切依然如故。他没有换过一件家具,甚至没有为自己添置过一件衣服。他原封不动地把钱存了起来,写上媛媛的名字。想念女儿的时候,就拿出口琴吹上一曲。

一天,大头在与他闲聊中道出自己的困惑:“我就不明白,你那么想孩子,为什么不去看看她。过去是没钱,没时间,现在又是为什么呢?”

“我怎么不想去呢?早就想去了,可是现在还不能去。”雷敬德从抽屉中取出一个奖状和一封信,“你看,人家单位领导给咱们寄了份奖状,夸我教育子女有方;另外,在信里还恳请我近期最好不要去打扰孩子,让孩子安心工作,你说我还能去吗?”

大头接过信看着说:“哟,除了许经理的亲笔签字还有一枚大红的印章呢!这话说得也够诚恳的。”

雷敬德说:“人敬咱一尺,咱得还一丈。为了公事和孩子我能忍。”

“媛媛来电话催你去了没有?”

“催是催了,但我编了借口推了。父女团聚不在这一朝一夕的,你说呢?”

正说着话,刘嫂走了进来,宣布一个好消息:世军复员转业并安置到城关派出所当民警了。说起世军,雷敬德总觉得有一块心事未了。世军的父亲已经来提婚了,世军这孩子心里一直还惦记着媛媛呢!可儿女的事由得了长辈做主吗?特别是媛媛,再也不是全部世界里只有他的那个小女孩了,自己又能在多大程度上做她的主呢?

见雷敬德眉头紧锁,大头笑呵呵地说:“别怕,民警是专门保护歌星的。”

一句话说得大家忍俊不禁,屋里的气氛马上活跃了。

媛媛走后,雷敬德的生活还有了一个微小的变化,他开始收集所有有关媛媛的报道,再把它们精心地剪贴到一个漂亮的大本子上。这也成为他生活中一件乐事,做这件事时他觉得女儿就在自己身边。

很快便收集了满满的三大本。在大头三番五次的劝说下,雷敬德决定带上世军去看看媛媛。他们事先没有通知媛媛,想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两人踏上了前往北京的旅程。火车上,邻座的两个旅客一边看一本娱乐杂志一边聊天。

一个说:“这个雷媛媛听说被大款给包了,这小妞模样倒是不赖,就是为什么要做这么下贱的事?”

另一个说:“现在的女歌手有几个不是这样?一次出场价没这个数不行。”说完伸出五指。

雷敬德忍不住插话道:“你们听谁说的?”

一个说:“这还用听谁说?用脑子一想就成。”

雷敬德认真地说:“没根没据的,这就是诽谤、造谣。”

另一个说:“谁不知道歌星的钱都是这么挣来的。”

世军见雷敬德气得直哆嗦,对两人怒斥道:“你们乱喷什么?这老爷子就是雷媛媛的父亲!”

两人对视了一眼,闭上了嘴。车厢里顿时陷入了令人难堪的沉默。

媛媛变成了许辉的摇钱树,挡不住的财源滚滚而来。面对金钱,许辉再一次和马明远发生了冲突。按原合同规定,利润两人六四分成,许辉没想到成功来得这么快,他感觉自己吃亏了,必须修改合同,提高分成比例。

马明远已投入了一百多万元用来包装媛媛,许辉谅他除了向自己让步,没有其他选择。

许辉告诉马明远修改合同是媛媛的意思,马明远非常气愤,却也半信半疑。他决定亲自找媛媛问个究竟。

媛媛正在后台做上场前的准备。马明远叫住了她,“媛媛,我想和你谈谈合同的事。”

“和许辉谈吧,我要走台了。”媛媛早就发誓再也不理这个深深伤害了自己的男人。

马明远说:“那我等你。”

“不,这种事我不谈。”媛媛说着走向后台。

马明远说:“哎,我有个问题。”

媛媛回过头:“说。

马明远盯视着媛媛:“我觉得那个曾经住在地下室的女孩儿好像变了。”

媛媛愣了一下回敬道:“她不能总住地下室吧!”

“但她不能忘了……”

“忘了什么?她的身份?她是没有什么显耀的出身,但是她通过奋斗得到了她该得到的一份荣耀。”

马明远解释道: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对不起,时间到了,我该走台了。”媛媛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马明远叹了口气。这番没有谈下去的谈话使两人对彼此的误解更深了。

马明远一拍桌子愤然离去,许辉和韩笑笑都在心里暗笑。两人早就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谁都能看破对方的心思,又怕被对方看破。毕竟他们都太复杂了,复杂的内心世界中总有很多不可告人的东西。

许辉边开车边和坐在一侧的韩笑笑调侃道:“咱俩同道是件挺逗的事。”

韩笑笑说:“你老谋深算的,我自愧不如。”

“彼此彼此。我看明远的家早晚得让你当了。”

“媛媛的家已经被你当了。”

许辉不敢忽视韩笑笑的聪明,辩解道:“你们都误解我了。”

韩笑笑阴阳怪气地说:“除非我成心想误解谁,否则谁也误解不了。”

这时,许辉的电话响了,是媛媛打来的。她告诉他,她爸爸和世军哥已到了家。

许辉满脸不高兴地放下电话,韩笑笑望着他,笑道:“好像是我的雷叔来了,你该高兴啊!要见到未来的老岳父了。”

许辉略带讽刺地说:“你对自己的这种说话方式好像很欣赏?”

韩笑笑说:“其实我们俩骨子里有相似的地方,只是我更直一些,你狡猾一些。”

许辉说:“如果我们现在都不理对方,你看怎么样?”

韩笑笑说:“可是我好像有点兴奋,有点收不住了。”

许辉猛地用右手将韩笑笑拉人自己的一侧,吻了一下她的脸,然后将惊魂未定的她放开,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着,“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提供类似的可以使你抑制住兴奋的帮助。”

韩笑笑用力擦着脸上被吻的地方,“混蛋!流氓!”的大骂着。

车轮飞速地旋转着胸起一路尘土。

世军一走进媛媛住处的客厅就明显地感觉到男人的气息。他的直觉在客厅中得到了印证。客厅墙上最抢眼位置摆放着媛媛和许辉穿泳装的照片,他们亲密地背靠背坐在夕阳西下的沙滩上。全家福照片虽然还挂在旁边,但与放大的、做了油画处理的两人的相片比,显得十分逊色、不起眼。

媛媛正在给坐在沙发上的雷敬德看自己的演出照。她发现了世军的视线定在了那张合影上,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媛媛想起自己给世军准备了一件礼物,走到柜子旁。这时,门被打开,许辉、韩笑笑走了进来。

许辉见到世军怔了一下,韩笑笑主动伸出手说:“刘世军,天天到学校门口接媛媛的那个海军军人。”

世军和韩笑笑、许辉握手。雷敬德仔细地打量许辉,像挑选着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还不时地将他和世军暗暗比较一番。

从许辉一进门,世军就感到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媛媛到厨房里忙活,他赶紧去帮忙。和媛媛单独在一起,他才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世军哥,你快三十了吧?”

“看我老了?”

“刘姨怎么样?你得赶紧找个媳妇给她生个孙子,要不她该到处唠叨了。”

“没错,我妈都想疯了。”

“那你还等什么?快点找嘛!我敢说喜欢世军哥的女孩可以用卡车拉。”

“媛媛,你还好吧?你们什么时候办事?”

“还好,等我爸认可了许辉,我们就办。”

“我明天就回去了……”他一瞬间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媛媛显然没有料到:“明天?这么急?”

世军说:“我……我来见到你就很高兴了。你和雷叔好好聚聚,这几年他在家很孤独,为了克制想来看你的念头,晚上有时还管我妈要安眠药吃呢。”

媛媛不解:“他为什么要克制呢?我一直在盼他来呀?!”

“他怕你受影响,怕耽误你的事。而且你的公司领导也写信请他别来打扰你。很多次,当夕阳西下的时候,老人靠着你们家的门框吹口琴,我妈有几次都忍不住哭了。”

“公司领导写信?”媛媛惊异得瞪大眼睛,泪水渐渐盈眶。恰在这时,许辉走进来,轻轻问道:“怎么样,要我做点什么?”

媛媛边擦眼泪边淡淡地说道:“我要你替我留下我爸爸。”

自媛媛从厨房里出来直到宴终人散,她只说了很少几句话,眼圈始终是红的。

韩笑笑告辞离开,媛媛不放心,在她的再三坚持下,许辉只好去送韩笑笑。

韩笑笑一出门就撕下伪装了一晚上的微笑面具。“你快完了!”她甩给了许辉一句话就走。

许辉上前抓住韩笑笑的胳膊,韩笑笑挣脱着叫道:“你再敢无礼,别怪我不客气了!”

许辉不依不饶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你没看到媛媛从厨房出来时眼圈是红的吗?你懂不懂青梅竹马、两小无猪的含义?你知不知道现在其实是媛媛在养活你,没了她你就狗屎不如?许辉,你是个可怜的人,你凭那点心计还想和我斗,你也配?告诉你,早晚有一天你会发现,其实我倒是个好人,是在为你着想。狗咬吕洞宾,不分好坏人。”韩笑笑走了几步,挑衅地说:“别送我,我不和可怜虫同行。”

许辉停住脚步,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想起自己房间里的两个陌生男人,他忍不住烦躁起来。他摸出车钥匙,打开车门钻进车里,摇下窗户,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不经意地往公寓阳台上望去,媛媛和世军双双伫立在夜色中。阳台上隐约可见一只大船的轮廓。许辉见过那只船,那是一艘精致的舰艇模型,媛媛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弄回家,然后便像得了宝贝似的锁在了柜子中。

这艘船是媛媛送给世军的礼物,上面刻着“深圳号”三个大字。“深圳号”是世军服役过的舰。世军惊喜交加,轻轻抚摸着舰身,爱不释手。

媛媛说:“世军哥,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是我最亲的哥哥。我曾经想有一天能找到小超弟弟,可后来不再想了,怕爸爸知道了伤感。后来想到有世军哥你,我就觉得自己和爸爸又多了个靠山。真的,虽然爸爸表现得坚强,但他毕竟老了,如果我不能留住他,他就需要有人照顾……”

世军说:“媛媛,你放心,有我在,雷叔就等于又有了个儿子。”

许辉远远望着两人倾心交谈的身影,将烟狠狠地按在烟缸中。

直到雷敬德睡着了,媛媛才起身关了屋中的灯,轻轻走出房间。她推开自己卧室的门,看到许辉坐在床上。媛媛心思单纯,不太会掩饰内心的想法,冲口说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爸爸来看我?你还骗我,为什么?”

“为了你事业的发展。”

“有爸爸陪着我,有他的爱和我在一起,难道会妨碍我的发展吗!”

许辉见媛媛的眼圈又红了,不敢再与她争执下去,息事宁人地说:“我很后悔,真的,我知道我错了,我这次一定把老人家留住,我要像孝敬父亲一样地孝顺他。媛媛,他真的给我很好的感觉,他太慈祥了。”为了表白自己的诚意,他拉开衬衫的领子,开玩笑说要撕开心给她看。

这番话说得媛媛心里好受了许多。电话铃响了,媛媛跑出去接。

许辉从兜里摸出一包安眠药粉,撒人装有红酒的杯子里,用手指搅了搅。他动作麻利地做好这一切后,若无其事地坐在桌前。

媛媛再回来时,许辉提议道:“干一杯好吗?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保证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会更好的。”

媛媛说:“好吧!喝点红酒我倒是可以睡个好觉呢!”

许辉凝视着她说:“媛媛,我爱你。如果我过去有做得不能尽如人意的地方,那也是因为爱。”

媛媛说:“许辉,让我们都把爱藏在心里,而不是挂在嘴上。”

许辉觉得她话里有话,辩解道:“我没有……”

“我不是说你,我也是在提醒自己。”

许辉笑道:“来,让我们互勉。”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天亮了。媛媛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许辉身边,许辉赤裸着上身。她一惊,拉着被单坐起身,她已经记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许辉睁开眼一笑:“早上好!”

媛媛扑过去将许辉推到床下。

许辉边爬边穿衣服:“你干吗呀?”

“你,你……”

“你不会想让他们都听到吧?”

媛媛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淌下。

许辉搂住媛媛说:“咱们这是早晚的事,我向你保证,我们会成为事业、家庭各方面合作得最好的夫妻的。”

“你昨晚就已经想好了要这么做,是不是?”媛媛含泪摇着头质问着。

许辉有些惊慌地说:“我知道我错了,可是那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怕失去你。那个世军来了,你们在一起时你在哭,你知道我的感受吗?我的心里也在哭,我怕失去你,我……”

“出去!”媛媛尽力压低声音呵斥道。

外面响起敲门声。雷敬德告诉媛媛他送世军出门。媛媛紧张地应对着,虽然她很想跑出去和世军道别,但终究没敢开门。媛媛默默祈祷着:“世军哥,我相信,以后不管你喜欢上谁,她一定是最幸福的人。”

名正言顺的送别就这样狼狈不堪地收场。媛媛起床后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出去了。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她觉得很可笑,也很可耻,自己期待的美好时刻竟是如此龌龊。人生,在她的眼里,再一次变得不明确起来。

雷敬德弯着腰埋头清理下水道中的污垢。许辉看他吃力的样子,要给公寓物业打电话,请人来修,被雷敬德阻止了。他要为媛媛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个机会不能让给别人。

许辉见他执意不肯,便不再坚持。他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伯父,您估计您能在这儿待几天?”

雷敬德一怔:“我……妨碍她了吗?”

许辉点点头:“她不让我说实话,但事实是您如果留在这里时间长了,肯定会影响到她的工作。媛媛是个好女孩,重感情,仁义,她老说事业对她不算什么,您对她来讲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您一来,她就想放弃这已经开始要起飞了的事业,和您回家了。”

“什么?她怎么会这么想?年轻人是要有自己的事业的呀!”

许辉说:“伯父,我爱媛媛,可以说为了她我可以付出一切。您也爱她,您也一定会为她付出。现在正是媛媛事业起飞的关键时刻,为了媛媛,伯父,我连收入很好的工作都辞了。您知道塑造、培养一个歌手要多少钱吗?为了媛媛,也为了……爱,我花光了近百万的积蓄,我不图别的,只图她该有一争。失败了,认了,无所谓。可如果成功就在眼前却半途而废,我不甘心呀!伯父,您能理解吗?”

许辉的话很轻易地便打动了一个父亲的心。雷敬德马上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从内心深处妥协了。他诚恳地说:“我理解你,也支持你。放心吧,伯父知道应该怎么做!”

媛媛从外面回来时雷敬德已经睡了。望着被父亲收拾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许辉让她失望。她想,也许,他确实不明白自己和父亲的感情,也许,他明白。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一个连心上人的父亲都不容的人,一定是一个很自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