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宇宙柏京房地产集团公司的工作没了,裸荒又回到学校接受人大商学系垃圾一样的教育。其中一位名叫朱红城的商学系教授正教大家新产品开发学。这位朱教授早年留学外宇宙的俄罗斯,语法结构受俄文影响太深,再回到外宇宙人大商学系教书则发生语言障碍,他说的话不饮食任何真正的思想,因而谁也听不懂,经常兴致勃勃地把大家带到云里雾里。再加上他说话口头禅太多,平均每隔三个音节就加一句“又是”,每隔五个音节就加一句“也就是说”,还有他喜欢边说话边发出“咳咳”的声音,尤其兴致高昂时更是“咳咳”声不断,仿佛饿了三天的猪突然扑到食物上时发出的声音一样。由于语言交流的困难,大家听课也颇费力,100个人听他讲话一定会有100种理解。唐诗戏称把朱教授的话一音一字不变地写在纸上,肯定象一台出了故障的打印机打印出来的文稿一样,全是源代码,是一长串谁也看不懂的机器语言符号。
裸荒听了几节朱教授的新产品开发课,感慨最深的是所谓联想风暴法在新产品开发中的应用。朱老师咳咳声不断地在讲台上喘了两个小时,裸荒大致明白他要说的是一优秀的新产品开发者应善于联想,给裸荒印象最深的是所谓的风暴式联想法。何谓风暴式联想?朱老师解释说就是象风暴席卷万物一样从一个客体迅速地联想到另外一个客体。为举例说明,朱老师在黑板的一端写着“天空”,在黑板的另一端写着“钢笔”,问谁能由天空联想到钢笔,谁也不能。朱老师于是道:“天空里有个太阳,这是自然而然想到的,太阳普照大地,大地有河流山川和森林,森林最终用作木材,木材加工成纸张,由纸张想到了文稿,文稿上的字多是用钢笔写的于是由天空联想到了钢笔。”说着朱教授在“天空”和“钢笔”之间划了一个大箭头。裸荒大惊失色,被朱老师的联想学折服了,伸出手掌大叫道:“朱老师,你这风暴太慢了,直接说在空里有支钢笔就得了。”教室里一片哄笑,朱红城很不高兴地驳到:“你这是胡乱联想,天空里怎么会有钢笔?”“我这是超级风暴,千年不遇,把笔刮到了天上。”又是一阵哄笑,博利森笑得最响,象翻身做主人的牛;高仕达笑得很牵强,笑得滥竽充数;翁大侠笑得最慢,同一个笑话,他得晚五分钟才反应过来,等大家都止住了,他却哈哈地张嘴乐起来。朱教授这下真怒了,说话更不连贯,说学问不可穿凿,耍小聪明是成不了大事的。
再看吴裘德,这位外宇宙人大商学系的超级废物正忙着出书,为了评教授而积累教学数。吴裘德到了裸荒的宿舍,先向大家说了许多遍“行,你们也还都行,还都不错,我就来看看。”然后,约了裸荒、博利森、麦卡锡。牛及费楠柯为他写书,临走时念叨着:“你们呢,请放心,我呢,肯定也不能亏待你们,明天去我那儿呢,就不用去食堂吃饭了。”
第二天裸荒等人到了吴裘德那儿,吴裘德的单人宿舍摆满了东西,一间小屋装不了那么多人,他又借了邻居的空屋子用,念叨着:“借人家的屋子用,咱也绝不能亏待人家,咱都记着。”吴裘德把裸荒安排在自己的写字桌上,其余三人都挤到旁边邻居的空屋里。裘德老师的怪异之处可谓多矣,他把灯管一直垂到书桌上方的五公分处,写作时稿纸和笔伸在灯管下面,光线足够充足且冬天兼有暖手的作用。
吴裘德写书很少用纸和笔,更多地用剪刀和胶水,裸荒所要做的就是把现成的讲义、杂志及作品的段落顺序打乱,重新排序,偶尔加上一些连接词,便又成了新的科研成果。在那样自欺欺人的社会里,科研成果的产生速度不取决于人们的智力,而取决于人的体力——看谁抄剪得快。写作成了纯粹体力的劳动,也算外宇宙知识分子的进步。
看裸荒很是卖力,吴裘德破例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铁罐,从中掏出一把糖果放在桌上:“裸荒,吃糖,你呢,也不用客气,我也不能亏待你,随便吃。”裸荒说吴老师,别客气,自己不喜欢吃糖,只是埋头抄写着。吴裘德出去了,裸荒停下笔点点自己完成的页数,伸伸懒腰,顺手摸了块方糖放到嘴里,用舌头搅拌着,听着糖块和牙齿相撞的脆响,无精打采地想着攸然即逝的大学时光,只愿自己也能象吴裘德那样一心一意营造个人生活,那是一种绝对的个人主义,既不伤害别人也不关心别人,有一种哲学底蕴的美妙。吴裘德推门进来了,眼睛率直地盯着桌面,终于发现方糖少了一块,并没有生气,只诚恳地安慰裸荒:“裸荒,你真的爱吃糖,嗯,还真不错,吃吧,吃吧,你呢,也不用客气,我呢,也不能亏待你。”裸荒惊讶得要把吃下去的糖从直肠里吐出来,万万没想到吴裘德放在桌上的方糖是有数目的,而且又想起自己起初告诉吴裘德自己不吃,结果偏偏嘴贱吃了一块,这样看来裘德老师真以为自己是偷吃的,竟有一副主人的宽宏大度。裸荒一直深知吴裘德与常人不同,却不曾想不同到如此地步,看来不用解释了,自己为人的随和及磊落全给一块方糖毁了。
吃晚饭的时候,裸荒拿了吴裘德给自己的饭标去食堂买饭。裸荒给自己买了两个馒头,边走边嚼,给其余人买的全是米饭,因为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里很少有人吃馒头。回到宿舍裘德却不停地念叨:“嗯,还是馒头,要说营养呢,还应该吃馒头,馍头比米饭的蛋白质成份多,热量也高,还是应该吃馒头。”裸荒哭笑不得,自己啃过的馒头又不能给裘德吃,裘德的洁癖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到他宿舍吃饭全自带餐具。吴裘德一边劝大家别客气,想吃什么就拿什么,一边中了魔似地念叨着:“还是应该吃馒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裸荒:“我们是不是每人吃四两饭?”裸荒丢了勺子,一拍脑袋,顿时明白吴裘德是问习饭花了多少钱,忙道:“吴老师,不好意思,买饭剩下的四两饭标被我压在饭盆底下了”,说着端起饭盆,大呼坏了,桌上不见了饭票。裸荒又忽又恼,吴老师老远举起手,节律地左右摆着:“我的意思呢,是害怕食堂的师傅多收钱了,剩下的四两饭票你拿着就算了,我呢,也不能亏待你们。”女人算计得失的时候还要顾及面子,腼腆羞涩一下,吴裘德却算计得两眼放光,毫无顾忌,全情投入,也算是外宇宙的奇人。吃完饭洗碗时发现那饭票粘在碗底上,裸荒要把这饭票还给裘德,而吴裘德依旧庄严而节律地向裸荒摆手:“剩下的这四两饭票你拿着吧,你呢,也很辛苦,我呢,也不能亏待你,你就拿着,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晚上睡觉时裸荒才发现自己的书包丢在吴裘德的宿舍里忘记带回。第二天一早七点多裸荒跑到吴裘德那儿取包。敲了几声门,里边传来裘德老师警觉的回音:“谁?!”裸荒几乎想象得出裘德老师亮着眼睛支着耳朵的神情:“吴老师,是我,裸荒,昨晚把包落在这儿了。”吴裘德惊恐地道:“你不要动,在外面等着。”裸荒以为他在找包,却听见门玻璃后面的挂历被拉扯的声响,被挂历盖住的那一方窗口此时正眯着吴裘德的眼睛,经确认是裸荒之后,吴老师才放下心来。然后门被悄悄地打开一条缝,门里的吴头急急地叮嘱着:“这是你的包,你不要进来,你不要进来。”接着本世纪最抽象的景观出现了,在微微张开方寸的门缝里徐徐伸出一条赤裸的手臂,白嫩嫩的,显然是科学营养的结果,指端勾着裸荒的书包。裸荒恨自己没有摄像机,录下那一瞬没准又能开创抽象派或印象派摄影的新纪元。这里需要解释一下,吴裘德的门玻璃全被绿漆涂了,以防别人从门外偷窥他的隐私。涂了绿漆之后又有麻烦——吴裘德也看不见门外面的事物了,为此他又用小刀刮掉了一寸见方的油漆,作为窗口,窗口上挂了大幅挂历,有人敲门时,他先撩起挂历向外盯一会,确保来者无害时再做开门与否的决定。
再后来大家便很难有机会与吴裘德谋面了,因为他委托外宇宙婚姻进出口公司帮自己在冰岛找一个富裕的老婆,整日深居简出忙着体形锻炼。至此吴裘德已完全忘记自己还是89级商学系的班主任了。
这时关于毕业分配的风声已经很紧了,同班同学虽然热闹地聊天,但彼此心里都留了底,人人都在筹划着自己的前程,同时算计着对手的弱点,说话全虚虚实实,言不由衷,象麻将桌上的热闹。如今的高仕达,已是商学系手可遮天的人物,是主宰学生毕业分配的莲达的贴身贴肉的知己。这莲达本来就是一个喜欢趁谈天之际摸男学生身体的女人。她从外宇宙的大爆炸的年代就登台演戏,至今脸上还残留着当年的油彩。早年只顾在路易十四的宫庭舞台做明星大梦竟忘了爱情,后来只好听从政府安排嫁给了外宇宙人文经济大学的教书先生。那位比莲达大二十多岁的教书先生裸荒也曾有幸谋面,满身肥肉而全无弹性,象老妓女的垂到肚脐的乳房,松软软的,无限多个褶,这位先生的皮肤使裸荒直观地觉察到一个拓扑学命题:“体积一定的体系的表面积可以无穷大”,正象“面积为定值的平面图形的周长可以无穷大”一样,而且这样例题在考察外宇宙的边界模型时颇有参考意义。和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性生活之泛可想而知,久而久之,莲达便有了自慰之法,在外宇宙的副食店买些食肠趁丈夫不在时塞进内裤里快活一阵。此法运用不久便又腻了,要知硬而单调的香肠和活体性器相比品味相去甚远,外宇宙高尚人士的性生活都讲究“两情相悦”,孤影自慰总达不到身心合一的理想境界,于是顺手把床头正在叫春的公猫抓了过来,扳开猫的后腿摸索了一阵,便急急地把它塞向自己的两腿之间。没想到这公猫倒是个烈性汉子,死活不肯为一时的情欲出卖自己的灵魂,拼命地在莲达大腿根又抓又挠,最终逃掉了。莲达的自尊心受到打击,伏在床头大哭起来,大骂社会不公,为何偏让她嫁一个软体动物。丈夫的身体软,高仕达的身体可是硬的。
高仕达和莲达贴身处了几年,有过许多美妙的夜晚,到了大四终于修得正果,心如铁石,高仕达再不用遮遮掩掩地玩权弄术,而是光明磊落地把大小奖学金及外宇宙柏京市优秀三好学生等名号包揽到自己怀里。此时莲达象商学系主管生死的太后,身边有诸多的大内高手或东厂鹰爪,包括庞白圆、马奎斯、麦卡锡。牛、博利森等,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凡是莲达不喜欢的人均没有好下场;高仕达以前谋私时还遮掩一下,这会儿已是实实在在的铁腕人物,大权在握,下手狠毒,不苟言笑,仿佛大学四年来蝇营狗苟的生活终于有了回报似的。裸荒觉得高仕达才是小说《荆棘鸟》里的拉尔夫那样忍辱负重的英雄,自己倒象一只会投机取巧所以到头落败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