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手叉着孩子的小肩膀纵声大笑,两条腿得意忘形地乱踢乱跳地高嚷:看哎,你真是个有趣的金娃娃!你们要是报警,那我挖掉孩子的心,取出孩子的肺,吸完孩子的血……
夜幕漫漫覆盖着吴庄的群山,四周一片寂静。
李丽萍去了一趟超市,走在回家的林荫道上心里忐忑不安地想回来得太晚了,婆婆一个人坐在家等她,等得可能不高兴了吧。她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突然,半道上杀出两个小流混,高喊了一声:“站住!”李丽萍吃了一惊站住了。一个凶神恶煞的歹徒,手捏尺把长寒光闪闪的尖刀,在她面前晃了晃。她心里想这下完蛋啦!这寒光闪闪的尖刀从前胸捅进去定能从背后露出来,一刀就没有性命啦。这么晚了喊救命吗?人们未赶到现场,自己已被歹徒捅死在血泊之中。反抗吗?自己手无寸铁,赤手空拳一定搏斗不过他俩。若是要她身上的钱财,她自觉地卸下金戒指高兴地捧给他们,只要保住贞洁,再说脸上身上被刺,整容和医药费也得超过身上所带的钱财。若是被他们糟蹋了身子,控告歹徒上法院,歹徒会银裆人狱,而自己也不免臭名远扬,也对不起陈正华。突然,她一激灵拉着一位歹徒的手说:“兄弟呀,我是流氓恶习通身的人,只怨吸毒卖淫患了艾滋病活不长了。我身上的金银钱财你俩都拿着。”说着她便脱金戒指取钱包,递给他们又道:“好兄弟,这些东西拿着,回家消消毒。艾滋病毒可真厉害呀,传染得也特别快。我三更半夜不回家游魂似的干啥?”她见他们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她,她又道:“患艾滋病的人下身流脓出水,艾滋病人气也传染人。”说罢她表现出一种无奈的样子。
“染了艾滋病十患十死!”拿刀的歹徒把刀一挥。
“听到‘艾滋病’三个字,那硬家伙都软蛋了。”另一个歹徒道。
“走呀,时间长了空气也传染。”拿刀的歹徒看着同伙弯腰拾起地上的首饰和钞票,便吓道,“放下,毒菌不能带,跑!”他俩便奔跑而去。
李丽萍害怕他俩躲在远处监视她,仍然原地不动地站着无病呻吟。隔了一会儿,她才匆匆捡起东西,快步走出僻静的小道朝大路上奔去。
天空上不住地有云朵掠过,月亮探出头来,只不过是苍白的一长条,几颗稀疏的星星闪着冷漠的光。
李丽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院子门口,停下脚步控制住“呼呼”的粗喘声。不一会儿,便轻手轻脚地进了家门。
李丽萍借着正厅里透出来的昏暗的灯光,她向楼梯走去。这时,传来了吴大妈苍老的声音:“谁?”
李丽萍回过头来望着吴大妈,只见她坐在正厅一角落的安乐椅上。这么晚了,她还没回自己的房间。李丽萍走过去拉开了大吊灯,走到吴大妈的面前说:“您没有睡觉?”
“我得看家。”
听到吴大妈的话她感到内疚,拿着手提包走进吴大妈的卧室,进去后把包放到一边就动手整理吴大妈的床铺。
吴大妈挪动着双腿颤颤抖抖地走到李丽萍的跟前,当被褥铺好后吴大妈就坐到床上,李丽萍就用棉被把她的腿盖好。李丽萍问:“您饭吃了没有?”
“我不饿。”
“我去给您烧饭,今天晚了点。”
“今天我消化不好,老坐着把胃口搞坏了。”
“您听我说,妈妈!到什么地方去游玩换换环境,大夫是说这儿的水土对您不太合适呢。”
“他们总有话说。人们为了健康都离开平原到山区来,而他们却让我离开山区到别处去。”
这时,李丽萍突然想起那天和陈正华一起,为她购买的按摩器仍放在手提包里,她立即打开手提包拿出按摩器放在吴大妈的面前。吴大妈愕然地看着按摩器。
“这是什么?”
“给您买的按摩器,您总是腰酸背痛,用这个可舒服得多了。”李丽萍打开开关便在吴大妈身上按摩起来,按了约三分钟,她问道:“妈妈,怎么样?”
“好舒服。”
“这是新产品,任何旧的观念都要更新。”
今天李丽萍的话很新奇,听得这吴大妈沉默了。她用手指摸了摸按摩器,又望着李丽萍说:“孩子,你可真关心我啊。”
“我不关心谁关心呢?”李丽萍说着就把按摩器放到吴大妈的枕头上。这时她的视线落到床头柜上的烟灰缸上,里面有许多烟头。当她端起烟灰缸时,吴大妈说:“我想倒掉可又忘了,老了真是不中用。”
“有谁来过吗?”
“姜阿基,你家的亲戚!”
听到姜阿基的名字,红润的脸上立刻变得苍白,眼里的光彩消失了。
吴大妈已经明白她内心的变化。
李丽萍不安地低声问:“他来说什么了?”
“他想取走钱。”
“您怎么答复的。”
“当时我推脱了,我想太急了容易坏事。”
李丽萍端着烟灰缸走到窗前,把烟灰和烟头倒掉,又把它擦干净后放回原处。
吴大妈看着李丽萍严肃的表情说:“我不喜欢姜阿基这个人,觉得他好像是个骗子。”
“妈妈您的看法很对,那天我就想跟您说,他不是个人。”
“我担心他会不会侵吞我们那二千元钱了。”
李丽萍没有说话,她无话可答。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吴大妈用那双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些隐隐的说不上是关切还是怜悯的含义复杂的眼睛瞧着李丽萍。
李丽萍血管里的血顿时泉水似的要奔涌而出,她胆战心惊地望着吴大妈说:“他曾经是我的对象。”
“对象?”
“后来他喜新厌旧抛弃了我。我跳海自杀却被您儿子救了起来。”
李丽萍脑子一热说出了心里话,然后很快地走向壁厨给她拿药,她默默地看着吴大妈。
李丽萍打开药瓶,往杯子里倒了一格药水递给吴大妈。
“我的命就靠药物维持了。”
“妈妈您别这么说。”
“谁能不面对现实呀,孩子!现在生活对我来说已经成了负担,不知什么时候断这口气!”
李丽萍没和她再说下去,盖好药瓶放到壁厨里,然后改变了话题问:“过多长时间再喝牛奶?”
“我不是说过了嘛,今天不想吃。”
“空着肚子睡觉对您不好,我一会儿就给您拿牛奶来。”
说完李丽萍就去拿放在桌上的一本书。吴大妈由于睡眠不好总是看书,李丽萍很了解这点,便把书拿过来放到吴大妈面前,又把眼镜递给她。
吴大妈看到女儿这样殷勤地侍候,简直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她立即扑上去抱住李丽萍道:“你真是我的好闺女,好女儿,你是我亲生……不,你比我的亲生女儿还要亲哎。”她还是理智地控制了自己,仿佛灭掉了兄妹结婚的耻辱,“啊,谁是郑娟芝?”她脱口而出。
李丽萍如同被人揭开了自己竭力掩盖的疤痕,在痛苦、挣扎、呻吟的同时,她很尴尬地回答不上来,浑身的血液顿时凝固了,她觉得吴大妈提出的问题就是要揭示隐藏在她内心的秘密,她难堪地站着一动不动。
“萍儿,我知道你心里很痛苦。你虽然做出努力没能把它吐露出来。”
“我的痛苦是我的命运所给的。”
“你不是也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权利吗?”
“当我受着您的保护的时候,我这么想都是罪过。”
“如果你这么相信我。那么你在我的风烛残年,永远不会欺骗和背叛我吗?”
“妈妈!”她惊叫一声像个泥塑似的呆呆地望着吴大妈那由焦黄变红的脸。她从没有想到吴大妈在问自己的时候能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她在矛盾的漩涡里沉浮,脑海里思绪万千,内心惶恐不安。
“为什么沉默了?”吴大妈怯生生地问。
“我觉得似乎有人在你面前说了我的什么坏话。”李丽萍以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你的感觉非常灵敏!”吴大妈用那锐利的目光望着她,那种目光犹如难以忍受的酷刑似的,使她浑身发热,脸上发烧。吴大妈又道,“萍儿,你将这些解释清楚。”
听了吴大妈的话,李丽萍觉得好像有人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当着无数人的面剥光了她的衣服一样,使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李丽萍没有勇气继续站在吴大妈的面前,转过身以颤抖的声音问:“妈妈,您……您都知道了我生活的秘密?”
“你的护身符就在我这里。”吴大妈拿着腔儿煞有介事地说,“你的信。”
“信?”血“轰”一下冲上李丽萍的头,她满脸通红地看着吴大妈,立刻感到胸口像火烧般的疼痛。
吴大妈把视线落到了她惊恐的脸上,控制住自己内心的痛苦,强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摸了一把鼻子说:“我的孩子,你脸红得像关公神态焦急不安,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大妈的话无异亮起一道闪电,一下子使李丽萍看清了自己的实际处境,随之而来的失望、危险、生活无靠、流落街头等形形色色的后果,如地陷山崩,劈头盖脑而来压得她好不容易才喘了一口气。突然,她像触电似的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脸上露出万分恐惧的神色,接着“扑通”的一声跪在吴大妈的面前抱住她的腿说:“我承认自己犯了罪孽,承认对不起您老人家,我……我……”她泣不成声。她开始是阵阵的隐痛和低低的啜泣,紧接着是灵魂痉挛了,二十多年的悲苦像山洪从弯弯曲曲的峡谷冲了出来一样,她放声恸哭,哭声憾人心魄。
吴大妈含着眼泪说:“孩子,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李丽萍哽咽着说:“讲什么呢?妈妈。”
“谁是吴刚的亲生父亲?”
李丽萍满脸露出痛苦绝望的神色,慌张地把双手遮住面孔。
吴大妈安慰着她说:“这是一桩不幸的事情,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孩子,你一时软弱了,不过这也是很多人都避免不了的。
如果那孩子的父亲娶了你,以后也就没有人谈论了,我可以接纳他,让他在这里和你一起生活。”
李丽萍似乎受了酷刑疼痛的呻吟着,时时挣扎着想要脱身逃走。
吴大妈接着说:“我很理解你羞愧的心情。与你交谈,追问那个男人的事情这是为了你好。每当我看到你悲伤的样子,我猜想是他抛弃你,不过我不能允许他这样做。我要促使你们复婚,留在我的身旁度过美好的生活。”
“妈妈,我已置身于道德伦理之外,一种难以承受的心理负重与日俱增,常常有一种‘堕落’感在啮噬着我。我的感情已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感情经历所留下的‘癌细胞’,已侵袭到我的肌肤以至全身,耻辱、痛苦、愤懑……”李丽萍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仿佛把压在心里二十多年的哀伤和委屈都倾泻出来,那受创伤的灵魂、压抑的苦痛终于得到了渲泄的机会,她再也无须遮掩和压抑。
吴大妈看着这断魂的场面,内心的自责和忏海鼓胀得胸部一起一伏,急促不匀时时停顿呼吸,拼命地把汹涌起伏的情绪压制下去说:“孩子,我的孩子,你咋啦?我的孩子。”
李丽萍哽咽着渲泄她年深日久的积怨伤感,她说:“妈妈,我从小就被父母抛弃,是养父把我捡到家。不久,养父病故,我只好与养母相依为命,谁知道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被村里的光棍林森木强奸了。养母忍受不了精神上的打击过早地病逝了。我辍学生活在偏僻的海巴村,由于社会的偏见,常常遭到村民的白眼、咒骂、挨打,我无可奈何地背井离乡,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因在寻找父母的途中没有钱财,才到了‘来不思家旅店’当招待员,店主姜阿基用花言巧语骗取了我的爱情。时隔九个月之后,面临着分娩的时候他抛弃了我。我愤怒地跳海自尽,被你的儿子吴善伟搭救。”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了。
她想起吴善伟离家前的一天晚上,她穿着半赤裸的衣服紧紧地抱住吴善伟。可他说:“李丽萍,对不起。”她不知道他这声木讷艰涩的“对不起”里蕴藏着多少无法启齿的含意啊。但她愿自己永远不知道,“你……你嫌……我太脏是不是……”李丽萍慌腔走调地对着他,显出失措与慌乱还有掩饰不住的困惑。
泪水在她红肿的眼眶间涌动着,随时都会汹汹而下喷涌而出的样子。吴善伟说:“我有难言的苦衷,拖了一年又一年,年龄不允许我再拖了。我忍受不了外人那种阴阳怪气的目光和语言,于是我有幸地得到你……”
李丽萍想到这里,眼睛噙满了泪水对吴大妈说:“妈妈,我不知道吴刚是林森木的还是姜阿基的儿子?苍天可以为我作证,我没有欺骗任何人。我是在履行我向你的儿子许下的诺言,当你名义上的媳妇。”
“如果你许了这个诺言,那你为什么又违背自己的诺言写信给陈正华?为什么决定要将自己的秘密公开呢?”
“我和陈正华的爱情,还有对姜阿基这个魔鬼的恐惧,使我一刻也不得安分。我写信给陈正华想企图从他那里得到一份宁静。”
“你想过没有如果陈正华知道了你生活的秘密,会产生什么结果吗?”
“那么,那封信及护身符……”
李丽萍痴呆地望着吴大妈。当吴大妈谈到了这封信的后果时,她才开始思考它的后果和现实,她深深地感到这封信即将毁掉她的一生时,吴大妈又把她从危险中拯救了出来。
李丽萍感激涕零,很想跪下来感谢吴大妈的恩赐,但她又改变了主意,采取一种更亲切的举动,她走向吴大妈的身边,拿起吴大妈的手送到自己的唇边吻着。
“陈正华知道了这个秘密就会蔑视你,大概连你的名字都不会再提起。”吴大妈的话像支支利箭,她再也忍受不住地跪在吴大妈的面前,请求她的宽恕道:“这一切您都知道了,我胸中的重负也减轻了。哦,妈妈,我恳求您不要把我打发走。”李丽萍又被吴大妈尖锐的眼神吓得发急,她说:“不要把我赶出去,不要叫我到处流浪,让我留在这儿做您的佣人吧,可怜可怜我们寡母孤儿。妈妈,也许我世上没有一个亲人,即使亲生父母健在,也许他们不会接纳襁褓中被抛弃了的女儿。”
“萍儿,我曾经把最珍贵的爱倾注在吴善伟身上,尽管我的生活幸福和欢乐也随着他深埋在坟墓里,但深刻的忧伤使我这种感增变得更加强烈、更加纯洁。我爱你,萍儿。”
“妈妈,我现在该怎么办?”
“有一个办法。”吴大妈说,“这样即可以保全我家的名誉,也可以使你得到一个安身之处。”
“什么办法?”
“你的生活秘密除了你和我以外,不再让第三者知道我们家庭的龌龊。”
“但是……”
“我的儿子给了你新的生活,那你就永远忘掉郑娟芝变成李丽萍。这样可以两全其美。”
“妈妈!”李丽萍激动得热泪盈眶地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您的恩德。我向您保证绝不玷污您的名誉,我要作为您的儿媳妇终身服侍您,郑娟芝从今天起就不存在了。”
李丽萍说着说着止住了哭泣,她不能说得比这更多了。她觉得她的一生像在水中漂摇的一只小船,今天突然得到一个掌舵的人,她有了重新生活的勇气,心中埋藏的恐惧也突然消失了,仿佛找到亲生母亲似的愉快,她站起身走出了房门。
吴大妈仍然靠着枕头坐着一动不动。她想认李丽萍为亲生女儿,但她又害怕李丽萍仇恨她,若是自己不抛弃女儿,也许李丽萍不会如此伤痕累累。当她看到李丽萍快乐地上了楼梯。她又自言自语道:“我不相信,世上还有什么比一位母亲看见自己孩子的护身符时,心中觉醒的种种思绪更为温馨的了。”吴大妈把身子躺倒在沙发上,高喊了一声:“萍儿……”
人心中欲情波涛的海洋要是不给予出路,会以怎样澎湃之势汹涌翻滚,会怎样沉积膨胀,会怎样满溢漫流,会怎样凿穿心灵,会怎样爆发为内心的吸泣,无言的痉挛以致冲塌堤防,奔流千里。吴大妈大声喊道:“萍儿,萍儿,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这是真的吗?妈妈。”李丽萍呆愣愣地站在她的前面,以为她神经错乱而胡言。
“这是千真万确的。”吴大妈从口袋里掏出一对龙凤图案的护身符,李丽萍立即扑进她的怀抱里。吴大妈老泪横流地说:“女人的经历坎坷命运多时,有无数不为人知的隐情。”吴大妈轻轻地抚摸着李丽萍的头说,“萍儿,我年轻时家里很穷。
……”吴大妈陷人了对那飘逝的岁月的回忆:
有一天,我肚子疼痛得比刀割还难受。这时一个驻村部队军人吴忠良立即把我送到医院。可是钱呢了进院就要五十块。我们家连五角钱都找不出呀——爸爸是靠挖田地供养八个子女。
这五十块钱一时从何找去?吴忠良很大方,顺手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把票子递过来。父亲不敢接呆呆地望着他。他却往父亲手里一塞说:“救人要紧,还客气什么!”
于是,我上了手术台,原来我患了急性阑尾炎。医生说:
“若再耽搁半小时,阑尾就会穿洞,就无法抢救了。”我们一家老小非常感激吴忠良的救命之恩,父亲做主把我嫁给吴忠良,并接受了他一百五十元的见面礼,还订下了成亲的日期。我呢?平心而论,一个如花似玉,活脱脱细嫩嫩的少女,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八岁,在战场上被枪林弹雨磨打的肢体不全的残疾军人,我是不同意的。我向母亲哭求,让她劝父亲退了这门亲事,可母亲遭到了父亲的一顿毒打。我硬着头皮找父亲.要把聘礼还给人家。父亲一口灌下半斤白洒,拿把菜刀架到脖子上说:
“你不同意嫁给吴忠良,我就死在你面前。”我终于软下心来不向父母求情了。我对自己说“死了吧!死了吧!不,不能死!”我的心情很复杂,我怨恨父母亲把我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但我又忘不了父母的养育之思。我常常眷恋着青梅竹马的章炳兵。
我死不能死、跑无处跑、爱役有爱……我最后还是咬咬牙,怀着一种做猪做牛报答吴忠良的救命之思的心情,认可了这门婚事。我就像一只身陷囹囹的画眉鸟,想飞又无法展翅。一年后,我生下了吴善伟,后又上了扫盲班,成为班里的积极分子,成绩名列前茅,推荐为小学老师。不久,吴忠良调到遥远的空军后勤医院。这样,我曾经和章炳兵有过的铭心刻骨令人没齿难忘的爱情又萌生了。有一天,我们抢修水库回来的路上,人迹寥落,灯影昏黄,我大声连喊“哎哟”声,假装肚子疼痛得很厉害的样子,紧紧地靠在章炳兵的身上,他不得不拥搂住我。不知不觉间,我又想起了三年前与吴忠良一个个令人沉迷的夜晚和黄昏。我忽然有些想哭,但章炳兵身上散发出来的体味和汗香,使我思绪万千如醉如痴。我仿佛觉得脸上发出迷人的光彩,可惜章炳兵顾不上抬头。但他说自己也嗅到了从我身上散发出的只有女人才有的温馨的体香,同时也感觉到了我迷乱急促的热哄哄的鼻息。因为我将自己整个的身躯靠在他的身上,脸紧紧挨在他的脖颈间……
进屋了。上楼了。章炳兵扶我走进卧室,走向床边,我顺势搂住章炳兵往床里一滚。
章炳兵先是木瓜般没有反应,接着他浑身筛糠般抖动起来,直抖到说出的句子都是断断续续的,像撒出了一把七零八落的黄豆粒。
“我……我……你……你……”
“我怎么了?我不好吗?”我盘腿坐起身,双臂仍紧搂着章炳兵的热汗淋漓的脖颈,热辣辣地盯住他问,“我不好吗?你怕什么?”
“好……好……”章炳兵的脸红了,红得就像有殷红的血从那里进出,眼睛想看又不敢看地慌慌紧张来回挪间往来移游。
“那就来呀!还呆什么?”我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往下脱衣服,痛快到好像不是在脱自己的衣服,而是在剥别的什么人的纯粹为了给人看的虚假外壳。这使他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和欢欣喜悦的激情。我就这样温柔万分又妩媚万分地对章炳兵笑着说:“快脱呀,你还等什么?”“你厌我脏。”
“不……”
我禁不住轻声快活如同唱歌般呻吟起来,快活已极忍不住地在章炳兵的肩上咬了两口……就这样,我们生下了你。那时,因吴忠良二年未回家,我怎么能生下你呢?在没有办法之下,我们忍疼割爱地将你抛弃了。女儿,妈妈对不起你。”
“爸爸呢?”李丽萍怯生生地问。
“章炳兵出了车祸死在外地。萍儿,我为了情欲不仅给丈夫戴上了一顶绿帽子,同时从根本上断送了风华正茂的章炳华的灿烂前程。他要不是回避我,决不会去外地挣钱被汽车压死,是我将他送进坟墓的呀。”吴大妈讲到这里紧紧地咬着牙,咽下了眼泪也咽下了哭声……
“我怎么就这么呆,这么傻,这么笨呢!”吴大妈握拳在自己脑门上擂着,一边痛心疾首懊悔不迭地自我谴责。
李丽萍听着妈妈泣血般的忏海与挑在刀尖上的剖白,她不能在妈妈受伤的心灵上再砍上一刀抹上一把盐。自从她同妈妈接触以来,处处受到妈妈的爱护,而无法让自己恨妈妈,她敬重和珍惜妈妈,而无法去伤害妈妈。她喃喃地说:“妈妈,吴刚怎么办?”
“吴刚?”吴大妈认真地点点头用手捋了捋稀疏的头发,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李丽萍的问话,依然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滔滔不绝地絮絮叨叨,那情形就像挣脱了堤坝的拦阻,一股股怒涛必将形成一片洪水汪洋。
“我已经对不起你了,所以我不能再一次对不起你,我要替你安排好一切,让你今后与幸福同行。”
说着说着,她突然扑到李丽萍肩上哀衷地哭起来。她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李丽萍竟是自己的女儿!手足无措,她就那么木本地坐着,眼前心底都只是一片空茫……
李丽萍心里想这位发现她险些死在姜阿基手里的吴大妈,就是她的血肉之亲,这对于他们寡妇孤儿来说是个何等重大的发现!其实这就是财富!——心灵的财富!——一个温暖感情的矿藏。这是一种幸福,光辉灿烂,生气勃勃,令人振奋!——
好像生活一下子变得色彩斑斓了!她的脉搏跳动着,她的血管震颤了,她激动地抱住吴大妈的脖子高嚷:“妈妈,我真高兴——一我真高兴!”
吴大妈忘掉了李丽萍与哥哥结婚的莫大耻辱,觉得她是一个女神的化身。
“妈妈,吴刚呢?”
“他在楼上睡觉。”
李丽萍马上奔上楼梯走进吴刚的卧室。吴刚不见了!床上是空的。她冲出房间脑子里闪过魔鬼姜阿基,便狂喊道,“我的孩子!在哪儿呀?谁抢走了我的孩子!”
吴大妈呆立在那里,长久哑口无言,呼吸不得简直就像死了。忽然,她浑身哆啸起来,狂乱地吻着吴刚的小枕头,放声痛哭,仿佛心都碎裂了。她喊着:“我的小孙子你在哪儿?……
我可爱的吴刚。你是我的命根子,有多可爱!昨天你还对我说长大了耍当税务官。要是丢掉了你,可怎么好呀……”
此刻,李丽萍脑子里闪出的姜阿基魔影,她呆立着没有哭泣,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话,可是说不出来。她睁大眼睛扫机房里的四周,只见门上贴着一张纸条,她拿着那张纸条,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后退一步颤抖着将纸条递给吴大妈,吴大妈认真地咀嚼着纸条上的一字一句。
郑娟芝:
我要带回自己的亲骨肉——吴刚,若是你们不愿意,带钱三万元,明天晚上八点钟在临海大桥头等。你们要是报警,那我就挖掉孩子的心,取出孩子的肺,吸完孩子的血。
来吧,郑娟芝: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你的丈夫姜阿基
1997年9月30日
李丽萍在生活中突然又起了这样一场大风暴,使她顿时感到天族地转,喜悦之情荡然无存,生活失去了色彩,她怨恨自己,认为责任都在自己。如果不去路边饭店,不会与姜阿基产生爱情。形势变得这么突然,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她泪流满面道:“妈妈,我给你老人家带来这么多的烦恼和恐惧,都是我的罪过。”
“萍儿,你是受骗者,更是受害者。这并非你的罪过,而是姜阿基林森本这些无耻之徒践踏了你纯洁的心灵,稍有一点正义感的人无不切齿痛恨,……我们快报案吧!”
李丽萍迅速地拿起话简报了警,警察简明扼要地告知她.要求她明天晚上假装提款配合逮住罪犯,并说他们已出动侦查,让李丽萍协助破案,在家等待电话。
时间在流逝,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街上传来汽车喇叭声以及室内闹钟的“嘀嗒”声。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母女俩面面相觑地坐着,相互安慰着,对吴刚吉凶莫测的忧虑使她们惴惴不安。她们也想到姜阿基在没有得到钱财的情况下,不会向吴刚下毒手。可这丝毫也减不了母女俩心灵所受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