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触潮

她十分感激在日后病入膏肓寂寞弧苦走向冥冥之时,有个亲人陪伴在床前,她望着儿媳妇深情的眼种,就像昔日情人的眼睛,那样的亲切,使她激动得枯陷的眼睛内汩汩地涌出了泪水……

街上人声鼎沸,高楼大厦,玻璃明窗,大厦上显目的金色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百货、鞋帽、钟表、服装、皮件、灯具,一片片商店一字排开,手挽手地紧紧挨在一起。

艳阳高照,把一个世界涂抹得明明亮亮。虽然李丽萍置身于其间,但她那颗忧郁的心却与此格格不人,仿佛是阳光照不到身的地方,望着满街熙攘的人流,她不知道往哪里去?见到艳阳下一对情侣相互挽着腰并肩而过,一时间血往上涌心跳加快。她偷偷地看着“粘”在一起的背景,好不亲热,想想自己形单影只,茕茕孑立,一种深深的落空就猛然袭上心头。她自言自语道:“若是我忘了吴善伟,那等于我也忘记了我自个儿的存在!这不——当他安息的时候,我却在受着地狱般的折磨,痛苦得直打滚!”

“我是再不会得到安宁了。”李丽萍只觉得一阵子难过,情绪上的剧烈冲动,使她的心怦怦乱跳得厉害,胸脯起伏不停。事实上她爱吴善伟到了发狂的地步。当她绝对孤独没有人来搅扰她的时候,她会整个儿沉浸在从前和吴善伟度过的那些欢乐的日子的回忆里去,这使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幸福。在那一段过得飞快的日子里,哪怕是一点最细微的情节,如今对她来说,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清新迷人的力量。爱情是一种复杂、细腻和微妙的感情。掌握得好它升华一个人的情操,使人变得纯洁高尚,哪怕是失恋也能使人激奋向上。掌握得不好,会烧毁一个人的理智,变得像动物一样,拼命追求欲望的满足。她想着像个幽灵似的在街头游荡,没人理睬她,没人解救她,这孤独的幽灵只是无所依附地随风飘荡,一会被风拉长,一会儿又被阳光压扁,它不断发出痛苦呻吟,然而也只是像蚊子哼哼似的微不足道……沐浴在老夏初秋时节的阳光,置身于车辆往来人头攒动的喧嚣之中,她感到了一种凄切的清冷和孤独。在一个十字路口前,倚靠着一株不时有片片枯叶过早落下的老槐树,她费劲地想了半天.想起从家里走出来的本意是要去修理电器。

李丽萍曾经找了五六家电器修理部,他们都不愿意上门修理。若是搬电视上街修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怎么办呢?突然,前面书市里好多人头在这里汇集,各色的衣服构成彩色流。远远看慢慢蠕动,走近看,可有点不文雅了。男女挤成一团也不排队,谁有劲儿谁占上风,你推我操的似乎一幅原始大荒原的生物生存竞争图!这会儿凭的是力量,最原始的当然也不乏才智。比如会钻空子的也行。没想到在这儿能欣赏到体力与脑力竞争的最裸的本质特征。李丽萍的目光停留在人群中挤得最厉害的货架那儿,大概有难得的好书,看他们那个拼命样儿。忽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景,陈正华在那最拥挤的漩涡里,他比谁都挤得野蛮,横冲直撞像“混世魔王”。几个女孩子被他挤得好远,人家骂他也不管,太野了!如果吴善伟在这里的话,他总是很懂礼貌的,上公共汽车宁愿最后一个,即使有了座位也会让给身边的妇女、老人,哪像陈正华这样不讲礼,这样野蛮?

陈正华抢着几本书汗流满面的出来了,一眼看见她.竟没有一点儿为自己感到羞愧。“没办法。不文明吧!”他把鼻子向上一提,鼻梁上就打起皱纹。

李丽萍心里吃了一惊,林森水就常有鼻子打皱的习惯。此刻,陈正华的动作与他是多么相似,她惶惶不安地答:“有点儿。”

“书是有限的,你不挤就被别人抢走了,客观条件限制的,总不会坐着等别人送到你手里吧?在这个社会里不花力气,喝西北风去吧。”陈正华失去了往日大款的风度,抹了一把鼻子笑着说。

“那也得讲点人道啊,人家女孩子不骂你才怪。”李丽萍带着几分责备的口吻,瞪了他鼻子一眼,心里咒骂道:“林森木,你这只狗鼻子见鬼去吧!”

“她们骂我听得见,但我竭力崇拜人类的知识,人的肉体总是要死亡的,只有知识是永垂不朽的。今天的抢购书,实实在在不文明,不过是为了吸收知识而已,而吸收知识的目的还不是为了能给社会创造价值。”陈正华的脸上洋溢着内心的喜悦又道,“人生要有希望,就像身体需要水一样,人是多么需要有希望。没有希望,没有追求,高级动物和低级动物又有什么区别?

李丽萍,你想给吴大妈购书?”

虽然她对陈正华粗鲁购买书物行动怀有偏见,不过她并没有很明确地承认这一点,她还是觉得他的言语行动具有一种无私的高贵感情,远远超过一般渺小庸俗的心灵之上,他们四目相对一笑。

李丽萍闷闷不乐地摇摇头说;‘’我不是来购书的,原想请师傅到家修理电视机,可他们都不愿上门服务。”

“无线电?我也能修,不过技术没过关。”陈正华毫不隐讳地笑着说。

李丽萍舒畅地一笑:“试一试嘛,陈正华。”

“好呀,让我把书送回家。”陈正华陶出面巾纸沾了沾额上的汗珠.微笑地望着李丽萍.恍然大悟道,“我得还要去赵医生诊所取你婆婆的化验单。你婆婆的病好点没有?”

“老样子。”李丽萍脸上罩着阴霾答。

“年老丧子是多么的痛苦和不幸。”陈正华望着李丽萍悲痛忧郁的神情,忙把话题一转,“你在这里稍等,我回家去取工具箱,一道乘车回你的家。”

“一言为定。”李丽萍爽朗地说,“陈正华,你尽量早一点。”

“再见!”陈正华抹了一把鼻子。

陈正华一路上想着李丽萍,她的天赋素质是那样娇嫩、纤弱,那样的温和、柔弱,那样纯洁、美丽,看来尘世不像是她的故上,凡间的俗物也不是她的同类。甚至她那深用的黑眼睛里闪耀着的光亮,她那高贵的额上展现着的聪慧,压根儿看不出她发疯过,也与她的年龄不相称,与这个世界不协调似的,为什么红颜多薄命呢?一个寡妇上有老下有少生活多么艰难呀!唉……他仿佛悟出了人生的道理:人世有如海洋,是海洋就会有海啸和风暴,就会有海浪时时困扰他(她),威胁他(她)。

李丽萍望着陈正华远去的身影心里在想,家庭?家庭没有主心骨,这个家庭就是一个半瘫痪的家庭。要是我们的家庭主心骨吴善伟活在人世间,也许我们成为真正的夫妻。她脑子里又浮起了他们抱着吴刚进村时的一幕。若是吴大妈知道我们是名义上的夫妻,跟她毫无血缘关系,她还能收留自己吗?突然,她眼前浮现出陈正华皱鼻子的动作,总是让她抹不去林森木的影子。九年未见面了,曾经皮包骨头的林森木是不是养成陈正华一样魁梧了。即使林森木体态魁悟了,也无法改变目不识丁的他一下子成为陈正华那样值天文、识地理、通金融的办厂能人呀!她抬起头看见陈正华背着工具箱朝她缓缓地走来了。

街道上的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树下站着陈正华和李丽萍,他们在等候汽车。此刻,李丽萍像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地望着树枝上栖息着一只迷人的蓝色小鸟。陈正华深情地凝望着李丽萍,只见她转过头来与他四目相视,抿嘴一笑,羞怯地两眼低垂,确像一个淑女,使他为淑女的羞怯所倾倒。不一会儿,他微笑地打量着她,她穿着柔和的奶黄色衣服,做工简单的衣服上,只在手腕和脖颈处点缀了一些最朴素的花边,那奶黄色的衣服仿佛像征着春天的时光。夕阳透过树枝斜射在她的头上,她的头发变成了蓬勃的火焰。她举起一只手把一缕散落的卷发拂到脑后。他知道她并非故意搔首弄姿,但这个动作使她丰满的胸部曲线和纤细柔和的腰身显得格外醒目。她很美,很诱人。使他浑身骚动心里咕叽:她是属于我的,属于我的,迟早一天,她是属于我的!突然,公共汽车刹在他们的面前,树上的蓝色小鸟“瞅”的一声飞离枝头颤栗而去。李丽萍用手捅了一下他,他们便上了车并排地坐在一起。

“嘟嘟嘟”陈正华的大哥大响了起来,他微笑着对着手机倾听了对方讲话片刻后说:“好,好的,你们明天来签订合同吧2我们每月能生产二三余万件绣衣,保准按时完成任务。”他说完又听对方讲了一会儿,便笑着说:“我们一定在月底完成。”坐在他俩后排的一位艳丽女人捅了捅陈正华的背说:“大哥,请借用一下手机打个电话。”陈立华转过头笑了笑,把手机递给艳丽女了。

突然,车开到偏僻处被人拦住了,三个男子拦车蹿了上来。

他们抱抄到陈正华和李丽萍的后排。一位满睑横肉的大块头汉子用眼睛横了横低头看报纸的戴眼镜男子嚷道:“起来,快起来!”戴眼睛的还没有反应过来,更加没有意识到车里正在发生什么事。他看着大块头不解地问:“干吗?”还没等这大块头做出回答,他身边的粗矮男子马上喝道:“你少他妈废话,让你起来,你他妈的赶快起来!”戴眼镜的似乎还是没有意识到在他身边正发生的事,他大声讲理道:“我为什么起来?这是我的座位。”大块头朝另外一个高好个子使了一个眼色,那人二话没说一把抓住了戴眼睛的衣领,硬把他从座位上拽起来,“啪”的一声抽了他一个嘴巴,并目光凶恶地说:“就凭这个让你起来!”周围的人顿时都惊得目瞪口呆了。但大家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并没有谁敢站起来干涉。李丽萍有些惊恐地将身体靠向陈正华。陈正华推开她,却出人意外地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怒向着大块头厉声质问道:“你们凭什么打人?”但他不曾料到,他的话对这三个歹徒不但一点儿震慑作用也没有,相反地竟引火烧身。他话音刚落,那个大块头的歹徒一步跨到他跟前来,极凶恶地把脸冲向他,饿狼一样阴森森地说:“哟,少见啊!哪里来的大英雄?”

陈正华毫无畏惧地说:“不许你们这样随便打人!”

大块头目光更加阴森了,他冷冷地说:“是吗?”说着,他猛地从身上掏出一支火药枪,直接对准陈正华的额头,他的双眼充满了血极凶恶地说:“你他妈的,给我好好待着,要不让你脑袋开花。”

李丽萍被这意外的威胁吓住了,死死拽住了陈正华坐下来低声哆嗦着说:“你不为你考虑,难道还不为我考虑吧?他们有火药枪呀?”

陈正华坐了下来一句话也没说,紧皱着眉头陷入了极度矛盾之中。

高瘦歹徒一直死死攥住戴眼睛的衣领。戴眼镜的整个身心这时也许已被恐惧给摄走了。他声音颤抖地对高瘦歹徒说:“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少废话!拿钱来!”

“拿钱?我没有钱,我没有钱……”

“你拿——不——拿?”

“我没有钱,我实在是没有钱……”

大块头也过来了,他用火药枪指向戴眼睛的。紧接着粗矮个子逼问一句道:“你拿不拿?”

“我,我求求你的.我的确没有钱……”

大块头伸手“啪”地给了戴眼睛一个耳刮子嚷道:“你到底拿不拿?”便把火药枪对准他的脑门。

戴眼睛的即刻服从了,他带着哭腔连声说:“好好好,我拿,我拿……”他边说边从衣袋兜里乖乖地拿出钱来给大块头歹徒。

大块头满足了,他一把把戴眼睛的推回到座位上。接着,他把目标转向了李丽萍厉声道:“你,掏钱!”

李丽萍惊恐地紧紧靠住陈正华说:“我没钱。”

大块头把火药枪对准李丽萍的胸口说:“没钱?是吗?那你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是吗,你什么也没有?那我可就在你身上找了!”大块头说完,伸出一只大手狠命地捏了一把李丽萍的乳房说:“你就陪我睡一觉!”他伸出双臀朝李丽萍扑来。

陈正华猛地蹦起来横在他们中间,虎视眈眈地瞪着大块头。

大块头也许被陈正华魁梧的身躯和正气镇住了,也许还有更好欺的对手,便放开了李丽萍,把目标定在后排一位艳丽女子身上。他们用火药枪逼着陈正华和李丽萍威胁说:“你们不要管闲事,到前边去坐。”陈正华还在犹豫,李丽萍慌忙地拉着他朝前边走去。这时,大块头拿着火药枪退着那名艳丽女出道:“快脱掉衣服。”他见艳丽女牙齿紧咬着嘴唇纹丝不动地瞪着愤怒的大眼睛,就指使另外二名歹徒脱艳丽女的衣服,二个歹徒就冲上去撕艳丽女的衣服,艳丽女手捏手机挣扎了一会儿,便将手机朝大块头的脸上砸去,手机击中了大块头的眼睛而落在铁板上摔了个粉碎。此刻,大块头的眼睛被击得像个红烂桃,他暴跳如雷地喊道:“狗娘养的臭婊子,快剥掉她的衣服,让我弄死她。”另外二个歹徒疯狂地撕光艳丽女的衣服,艳丽女赤裸裸地在打抖。大块头怒暴地将火药枪往后背的领口处一插,像饥饿已久的猛兽朝艳丽女扑过去。艳丽女眼巴巴地望着陈正华乞求道:“大哥,大哥,救救我……救救我……”

陈正华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大块头后背领口处的火药枪,他把火药枪对准大块头的后脑勺嚷道:“滚开,快滚开!”他见大块头把艳丽女紧紧地压在他的身下。他愤怒地举起火药枪“啪”地一声击中大块头的屁股,鲜血如注。大块头一只手捂着屁股“哎唷哎唷”地叫着转过头凝望着陈正华,另一只手用力地朝另二个歹徒一挥说:“你们两个快上。”另二个歹徒“嗖”的一声从腰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尺把长尖刀,从前胸刺进去肯定从后背露出来,两歹徒手握尖刀朝陈正华一步一步地逼去。陈正华用火药枪对准他们说:“你们再上前一步,我毙死你们。”二歹徒被镇住了不敢上前半步。大块头疼痛难受地扭曲着变形的脸,朝二歹徒使眼色又望望李丽萍。二歹徒立即转身抱住李丽萍,用尖刀对准她的喉管高嚷道:“快放下火药枪,不放下,我刺死这臭婊子!”

这时,五名警察赶到了,他们三下两下就把三个歹徒铐起来押走了。

戴眼镜者似乎突然从一场噩梦中清醒过来,他赶紧起身追赶警察,他边追赶边在警察的身后大声说:“他们抢走了我的钱,他们抢走了我的钱!”戴眼镜的话声和警察的身影渐渐地远去。

艳丽女早已穿好了衣服走过来,拉着李丽萍的手连连感激道:“大姐,谢谢你,谢谢你!”

李丽萍无言地摇了摇头便和陈正华、艳丽女并排地重新坐下来。李丽萍温情地把脸贴在陈正华的身上,柔柔蜜蜜地说:

“我真害怕,真害怕……”

陈正华抚摸着她的手体贴地安慰着她:“别怕,过去了,一切噩梦都过去了。”

艳丽女突然想起手机说:“手机,大哥,我向你借的手机呢?”她呆愣愣望着陈正华。

“砸碎啦,没关系。”陈正华笑了笑说。

“我回家买个手机赔你。”艳丽女看着摔得破碎的手机壳说。

“没必要。我自己能买。”陈正华很有风度地笑了笑。。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艳丽女问。

陈正华笑了笑默不作声,艳丽女万分感激地摇着陈正华的手说:“大哥,你真勇敢,你是无名英雄!我永生永世忘不了你对我的思德。”

满车的人都笑了。

李丽萍和陈正华一踏进吴家,耳边就传来了吴大妈痛苦的呻吟声。

“萍儿,快……快来?哎唷,哟唷……”吴大妈疼痛的呻吟着。

李丽萍轻声与陈正华耳语,让他在客厅里等着,她急忙跑到婆婆的床边。婆婆浑身冒着虚汗,“哇”的一声吐在李丽萍的身上,手上,到处都是稠稠的粘液。她有气无力地对李丽萍说:“我……我裤裆里有屎。”

李丽萍慌忙脱下她的裤子,吴大妈那浓浓的屎尿气味熏得她真想吐。“这简直是活受罪?”不一会儿,便觉得自己出的气也是臭的,胃里像吞进了无数条活泥鳅……直翻腾。酸臭的胃液像潮水般一阵又一阵地冲击着发硬的喉咙,胸脯闷得似乎要裂开,她终于忍不住了,忙放开吴大妈的裤子:“我去拿盆水……”

“萍儿……”

“妈妈,我马上回来。”李丽萍的脚像驾了风似的到了卫生间,便“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堆。她那纷乱的思绪几乎到了绝望的境地,当她从昏沉沉中苏醒过来时,她嘟哝道,“精心料理病人是自己的天职。”

吴大妈的痛苦似乎发作得比以往更厉害,屋外只听见她以摧人心肺的单调而高亢的声音悲鸣:“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可怜的亲爱的吴善伟!我就再也看不见你了,我一世都完了!

我总是觉得同过去一样,你仍在海巡税务所。上帝呀!上帝!你把我儿子这样快就收回去,还不如当初不把他降临到吴家。你难道不知道女人的孩子就是她们的心肝肉儿,做妈妈的失去了孩子就再不信上帝了!啊!可怜的我,偏偏在年老丧子。啊!……

天啊!天啊!你这样把他夺走,那你就从来没有看一看我们是怎样疼爱他,我是多么欢天喜地让他去为国效劳,天公啊,你怎么不睁开眼啊,可怜我这个老婆子。”

吴大妈这些自白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李丽萍的心,她便暗暗地下了决心,我要用自己的肩膀和炽热的心,服侍好妈妈,也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吴善伟,更何况吴大妈对自己就像对亲生女儿那样爱护。我是不是就是她丢掉的女婴?李丽萍沉思着走了出来与陈正华撞了个满怀,他悄悄地告诉她道:“经过小便化验,你婆婆患了糖尿病,小便有四个‘十’号,真厉害呀。”

李丽萍惊呆了,半晌才悬着心问:“能得救嘛?”

“能,一定能。我去看看你妈妈?”

突然,吴刚兴冲冲地跑进门来,嘻笑地拉着陈正华的手:

“叔叔,你来看我奶奶呀!”他们来到吴大妈床前,吴刚推着他喊道:“奶奶,奶奶,陈正华叔叔来探望你啦。”

吴大妈睁开那双昏花眼睛,看见床前有七八个头影、.她迷迷糊糊地嘶哑着喊:“善伟,我的孩子,不要走,靠近我吧!”

他们移到吴大妈的床边,陈正华拉起她的手按按脉博,像个医道精深的医生似的问:“吴大妈,病情好转啦?”

“善伟,我的好孩子,妈日夜思念你,你从税务所回到家啦?

让我起来,别压着我的头。魔鬼压得我受不了。”吴大妈声音抖颤,气喘呼呼,舌头也僵硬得不听使换。当吴大妈没听到任何反应时就又嚷起来了。她那充满痛苦的喊声在房子里回荡,就像长空划过一道闪电一样可怕。

陈正华依在吴大妈的身边,像她亲生儿子似的不断地安慰着她。

李丽萍奇怪地望着陈正华的目光,像是出乎偶然,常常和他的眼睛打个照面;这突然扫射过来而顷刻又避开的目光,在她心里挑起一种极不寻常的感觉,在这目光中既有亲切的赞扬,又有爱慕的。情意。此刻,她正站在一边观察着吴大妈脸色的细微变化,吴大妈的脸安静下来了,她才轻轻地说:“妈妈,你病糊涂了,吴善伟他……”

吴大妈恍然大悟叫道:“吴善伟,他丢下我走了,可我干吗还要切记他呢?天——我的天哪。萍儿,吴刚呢?”

“奶奶,小孙子在这里。”吴刚爬到床上伏在她身边。

吴大妈抚摸着他的头:“叫声叔叔。”

吴刚嗲声嗲气地叫道:“陈叔叔,叔叔。”

陈正华仔细地端详着吴刚,他在容貌上很像李丽萍,有些地方比他母亲更清秀更高雅,但又包含着从一个美丽少妇转化成一个聪明男子的特点。他有和她同样深沉的目光,比她还要开阔得多的额头,表情严肃时会抿紧的嘴巴。他想:要是他像父亲吴善伟,那就会有几分分像我,人家会以为是我的孩子呢。

他笑了笑:“吴大妈,你的小孙子真是逗人爱。”

吴大妈睁大那双老昏眼露出了一些略带欣慰的目光,安详地看了一会儿吴刚:“报名上幼儿园没有?”

“妈妈,九月一日开学,我已经给他报了名。”李丽萍说了一句。

吴大妈抚摸着吴刚的头:“我的小孙子要上学啦!小孙子,要好好读书。”

吴刚亲吻着吴大妈:“好奶奶,我知道啦。奶奶,让叔叔给你看病。”

吴大妈望着陈正华,狂喜地拉着他的手,好像连快乐都没法表示了——可不,看她脸上那副神憎,你还道是天大的喜事呢。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孩子,我的好孩子,真苦了你呀。你是否去过赵医生哪里?我到底患了啥怪病,多喝水、多吃饭、多小便,小便全是白沫呀?”

陈正华挨在吴大妈的身旁,坐在床沿上亲切答道:“你患的是糖尿病,主要是想得多,体育锻炼少。”

“我想后辈子要在病榻上度过呢?”

李丽萍红着眼圈努力微笑着,她决意用全力的劳作和付出,来经受这焚心的磨砺。吴大妈就像她再生的母亲,李丽萍一只腿跪在地上,扑在病床边拉着吴大妈的手:“妈妈,你经过一段时间治疗,很快会好起来的。若是病瘫在床,还有我服侍呢。你还愁啥?”

陈正华微笑道:“吴大妈,你有这样贤惠的好媳妇,还有什么想不开呢?你别胡思乱想好好睡觉养病吧。先服用一些降糖丸。过几天保你起床散步。”他笑着往在床上调皮翻筋斗的吴刚小屁股上一拍。

吴刚知趣地从床上翻下来,拿着变形金钢一阵风似的溜出病房。

“妈妈,只要你坚持按时服药和锻炼,你就能从病魔中挣脱出来。”李丽萍两脚酸痛地站起来。

吴大妈十分感激在日后病入膏肓寂寡孤苦地走向冥冥之时,有个亲人守在床前,她望着李丽萍深情的眼神,就像昔日情人的眼睛,是那样的亲切,使她激动得枯陷的眼睛内汩汩地涌出了泪水:“萍,我恐怕活不长了。”

“妈妈,你干吗说这种话,你很快就会好。”

“好了!为谁?当我好端端时,我的生活就已经变得惨淡,现在我的躯体也变成了一个负担。谁来承担它呢?”

李丽萍俯身瞧着吴大妈眼睛,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水,她仿佛觉得在激流漩涡中下沉时,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这根稻草就是李丽萍。

吴大妈十分亲热道:“我真幸运,得到了贤惠的媳妇和活泼可爱的好孙子,养儿不能防老,靠媳妇当能防老。”吴大妈说完又沉入在苦思冥想之中。

李丽萍十分诧异,她惊奇地看着吴大妈焦黄的嘴唇,似乎有了一点血色,好像失望一下子变成了希望似的。她为了听懂吴大妈唠唠叨叨的话,向吴大妈再靠近了一些。

“明白吗?在世界上生活多难啊!”吴大妈说。

“是吗?”李丽萍轻柔地问。

“我说的是那些孤寡老人,或者被子女遗弃的老人”“妈妈,不管怎么样,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要是我死了,那你丢开吴刚吗?……”

“不!看在老天爷份儿上,你别这样说吧!”

听到这话,吴大妈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李丽萍觉得这死人般的紫色的嘴唇像花一样开放了。

吴大妈说:“谁能不面对现实呀!萍儿,你年纪轻轻的,可以找到一个归宿,而我得到一个同情者,一个能赡养我的亲人——孙子”“你在说些什么呀?妈妈。”

“我要说,请你向我保证。萍儿,不管你的生活多么艰难,你都要带好吴刚,他是我们吴家的根。”

李丽萍心中一沉,知道吴大妈的心思,认为她嫁了男人,抛弃吴大妈和吴刚。李丽萍难过极了。

房间顿时被悲痛和可怕的寂静所吞没。

李丽萍话锋一转:“妈妈,你哪儿不舒服?”

“萍儿,我……我恐怕活不长了。”处于极度虚弱的吴大妈喘不过气来,继续地说,“萍……萍儿,吴……吴刚……全托给你。吴刚。”

“暧,奶奶。”吴刚捧着篮球满头大汗地冲进房子。“奶奶,嘻嘻,叫小孙子干啥?”

吴大妈伸手捧起吴刚的脸惊讶叫道:“哎唷唷,我的小孙子,咋啦?打球把鼻子都打破啦。”她转向李丽萍说,“萍儿,把吴刚的鼻子用红药水涂上一点吧。疼不,我的宝贝孙子。”她慈祥地朝李丽萍笑了笑.“奶奶把你全托付给了你的妈妈。”

“儿子,吴刚。”李丽萍泪滚满脸把吴刚紧紧地抱进怀里,仿佛要把他拥进自己的心窝里,“来,妈妈把你的破鼻子涂上红药水消毒,下次打球注意些。”母子俩走进屋角里。

“你会好起来的,”陈正华沉吟了好久劝道,“你不会死的,吴大妈。你会战胜病魔,拥有美好的余生。”

“我可不这么想。”吴大妈瘪了瘪嘴摇了摇头,“我梦见了死神。”

“别那么想,“李丽萍拉着吴刚走过去,站在婆婆的床前,温柔地伸出双手抚摸着她瘦瘦的胳膊,“妈妈,你脑子里要像做气功的大师一样有意念,生命之树长青。”李丽萍说完深情地望着陈正华,似乎希望他来证明吴大妈的生命会永远长青似的。

陈正华挪挪身子说:“吴大妈,我特地问过赵医生,他说你患的糖尿病是初发期容易治得好,但要控制饭量,绝对不再吃糖。”

吴大妈望了望陈正华点了点头。

“陈正华,怎样能调理好妈妈的饮食?”李丽萍十分关心地问,她已把倾心服侍婆婆,作为自己的神圣职责了。

“病人吃啥呢?”陈正华皱起鼻子沉吟了片刻后说,“以南瓜和玉米为主食,每顿二两。素菜类也要多吃。”

李丽萍一眼瞧见他皱鼻子。忽然,脑子里跃出林森木。她心里咕嘟着:林森木,你见鬼去吧!你哪能与陈正华厂长比呢?

她问道:“水果类?”

“别的水果糖分多,梨子少量吃一些。”陈正华简明扼要地说。

“糖尿病患者主要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吴大妈吃力地支撑起身子问。

“主要嘛?”陈正华扬了扬墨黑的眉毛说,“我特地翻看过书,是用脑过度、营养不良、缺少体育锻炼。故此,患糖尿病者城市居民占百分之六七十,农民少数。”

“我确实缺少体育锻炼,家务事全压在我儿媳身上。有时想干一点,可儿媳妇把所有活儿全揽完了,根本用不着我插手。”

“妈妈,等你能起床,每天清晨我陪伴你去散步或者打太极拳。”李丽萍体贴地笑着说。

“好主意,”陈正华说,“体育场、东湖公园、花心街道,每天清晨有许多老太太、老头子在锻炼,他们不是跳迪斯科就是练气功;不是打太极拳就是跑步;不是走象棋就是打康乐球等等……”

“我恢复起来的时候,一定去锻炼,”吴大妈激动地凝望着李丽萍,只见她的脸色失去了红润,泛起了一些青光,她十分怜悯地拉住李丽萍的手道,“萍儿,你瘦多啪,咋啦?”

“妈妈,你咋这样说话。我生病期间,你一离开吴刚的房间,就出现在我的床边。你把一天的时间全分给我和儿子,没有一分钟的休息。你茶饭无心,夜不能眠,想不到看电视,几曾看见过像你这样一个百般体贴的慈母呀。妈妈,我全仗着你一片恻隐之心方始从灾难或死亡中得救过来,我欠你的债太多了!”

“萍儿,你我之间有什么欠债之说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挽回自己的一次过失,不该把女婴丢掉。”吴大妈把目光转向陈正华道,“我们俩应该感谢的是陈正华呀!”

陈正华说:“我一瞧李丽萍愤怒眼光,就好像是进行一次灵魂的洗礼,我仿佛在赎罪,赎罪……”陈正华耷拉着脑袋说着。

突然想起赵医生吩咐他不要说坐牢的事,才把话头刹住。

“孩子,你为谁在赎罪?”吴大妈惊奇地问。

“我……我说仿佛是赎罪……”陈正华想要把朝朝暮暮压在心头的痛苦向她们吐露出来,可又想她们知道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特别是这个没有男人顶撑着的家庭,恐怕就把自己柜之门外,他便不作声了。

“这就怪了,孩子。你咋有这么个不明朗的心理呢。可你的心是一颗火热的心,是活雷锋呀。”吴大妈喜爱地瞧着他说。

“活雷锋?”陈正华心里一惊,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是多么卑鄙、恶劣、残酷……他不敢正眼看人,承认自己没有心肝,承认自己残酷卑鄙,良心上背着罪恶深重的“十字架”,他也曾多次打听过那小姑娘,可回答他的是无限的失望——她消失了。是不是她满怀怨恨离开人世?这将使他的内心永无安宁。他咬咬牙:“我哪能与雷锋比。吴大妈,社会精神文明的提高,人人都是活雷锋呀!你瞧,你的儿媳妇多好。”

“我今生能得到这样的好媳妇,是我前辈修的福气。”吴大娘瞧着憔悴的李丽萍,“萍儿,你背上我这瘫痪的老婆子这个包袱,实在是太苦太累了,妈对不起你。”

“妈妈,你哪能这么说话的。”李丽萍想起了自己患病时的情形,“妈妈,你的心是颗火热的心……你这样深深地爱着吴刚,还受到丧子的痛苦,却还能献给我那么多的情意。若是我能换取你的病痛,我心甘情愿让病魔折磨我。”

“你讲的全是傻话。傻瓜,你身体有病做妈的能安生嘛?我顶呱呱的傻媳妇。”

“吴大妈,你有这么好的媳妇,那你应该快乐才是呀。”陈正华微笑着,“你还有一个可爱活泼的小孙子呢。”

“我是奶奶的好孙子。”吴刚摇着吴大妈的手天真笑道,“奶奶,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红光满面像只大苹果,身体棒得像一只大熊猫,在东湖公园边和许多老奶奶老爷爷在一起打太极拳。”

“真是一个好预兆。吴大妈,只要你按时服药,控制饭量,病情很快就会复元。”陈正华十分体贴地安慰着她。

吴大妈忧心忡忡:“我听人说糖尿病就像是世界上第二种癌症,不能根治。”

“我相信随着科学的发展,总有一天创造出根治的药物。吴大妈,你好好地养病,我常会看你的,时间不早了。”陈正华亲切地与吴大妈握了握手,站起来抚摸着吴刚汗淋淋的头。

吴刚将篮球一扔,踮起脚步看了看陈正华的手表拍着手蹦起来喊,“六点钟啦。电视里有《小白兔偷酉瓜》,真棒,真棒!”他活蹦乱跳拉住李丽萍的衣襟,“妈妈,你快打开电视机。”

“吴刚,今晚不能观看,电视还没修好呢。”李丽萍抱起不高兴的吴刚,歉然地笑了笑。

“你把一颗心全扑在我这老太婆的身上,都怪我,”吴大妈自责着又说,“你还去请修理工吧,萍儿。”

“先别请吧,让我这个蹩脚修理工试试看。”陈正华和李丽萍母子俩到了客厅,耳边传来了吴大妈唠唠叨叨的嘶哑声:“正华这孩子,真是个难得好孩子,是个全能者,样样通……”

他们三人在客厅里,李丽萍怀里抱着吴刚,围在桌子旁,母子俩聚精会神地看着陈正华修理电视。他拆开电视认认真真地检查着,遇到难题他又皱鼻子。李丽萍想若是林森本真的变成陈正华这样有教养的人,吴刚这孩子又是他强奸而生的,那自己就会主动地向他求婚。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白痴,尽是异想天开……

“左喇叭破裂。”陈正华检查完电视机零件后说。

陈正华的话打断了李丽萍的思路,她慌张地说:“怎么办?”

“重新安装一只喇叭,我带来了。”陈正华打开工具箱道,“图像不清晰,主要是未调好频道,”他技巧地组装好电视,朝李丽萍笑笑说,“你们好好地看着,咋样?”

吴刚从李丽萍怀里跳下来拍着小手说:“图像清楚啦,真好看!”

“你真是个小电视迷。”.李丽萍摸了吴刚一下头,朝陈正华娇媚地一笑说,“陈正华,你真有能耐。你瞧,图像多么清晰,声音也清亮了。”

陈正华舒心地笑着说:“你请的修理工不错吧。”他看见图像上还有些晃动,便调整了一下频道,“播放《三国演义》。”

“奶奶、奶奶,你最喜欢看的《三国演义》来呀,来呀!”吴刚手舞足蹈地蹦进吴大妈的房间。

李丽萍心想婆婆特别喜看《三国演义》,看见电视就忘了病痛,她便走进房间与吴大妈叽叽咕咕了一阵后喊道:“陈正华,麻烦你把电视搬进妈妈的房间。”

陈正华就立即把电视搬进房子。李丽萍扶起吴大妈斜靠在床头上,并把一只枕头垫在她的后背。大家围着电视兴致勃勃地看着。突然,吴刚从地上蹦起来拍手惊叫:“你们看,你们看,电视里有叔叔和妈妈呢。”

电视新闻播放着陈正华和李丽萍.他们在公共汽车上与歹徒搏斗的情景,广播员转出了润甜的声音,赞扬了他们勇敢地与歹徒作斗争的崇高品德。

吴大妈开心地笑着说:“你俩真做了一件有脸面的事。”

陈正华望着李丽萍一笑,把电视频道调到《三国演义》上说:“《三国演义》收视率,在全国排列第二位。”

“第一位呢?”李丽萍惊诧地问。

“新闻。”陈正华答道。

吴大妈看着电视忘掉一切——包括她自己。她只顾那么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拍手鼓掌,那板眼儿鼓得真可谓有情有致,有的有味,仿佛病魔已经赶走了。

吴刚坐在吴大妈身旁笑嘻嘻地问:“奶奶,你常说文臣、武将、吴公是什么?”

“小孙子,你看那个头戴官帽,身着官服,文质彬彬,常为朝廷献计立功的是文臣。”

吴刚眨着眼睛问:“武将呢?”

“武将呀,一个个精神抖擞气宇轩昂。你看张飞武将来了,他一脸漆黑,怒目圆睁,络腮胡向上翘起,常常摆出一副与敌拼杀的架势。”吴大妈目不转眼地盯着电视说道。

“怪不得他在长板坡一声怒吼,整个曹营将土被吓得翻身落马。”李丽萍插上一句。

“可惜张飞不懂得官兵一致的道理,后来被士兵暗杀而死。”陈正华说。

“你懂得了官兵一致的道理,故此,你厂的职工以厂兴为荣,以厂衰为耻。你真智谋呀,孩子。”吴大妈十分感慨地称赞着陈正华。

“奶奶,你说叔叔比诸葛亮还聪明呢。”吴刚向陈正华扮了一个鬼脸遭。

“诸葛亮知天文、识地理、重调查、重分析,压根儿不是凭什么八卦才料事如神的,叔叔哪里比得过他呢?”陈正华接着吴刚的话茬说。

“三个奥皮匠能比得上诸葛亮,”吴大妈聚精会神地望着电视又道:“你们看《煮酒论英雄》,刘备自从得了诸葛亮,从弱到强,终于形成三国鼎立之势,不简单,确实也算得一雄。可是后来他不听诸葛亮的劝阻,为私仇向吴兴师,到头来损兵折将,狼狈不堪,落得个在白帝城托孤的悲惨结局。可惜哪!”吴大妈叹息道。

“奶奶,那兵器架上插着什么刀?”吴刚突然叫了一声说。

“青龙偃月。是一把宝刀,过五关斩六将。”李丽萍抢着回答,“《三国演义》都是打打杀杀的,不如看生活片。”

“萍儿,看《三国演义》并不是看打打杀杀,而是看他们的智谋。”吴大妈满脸不悦地说。

“主要是看诸葛亮。”李丽萍反洁道。

“对呀,舌战群儒,草船借箭,火烧赤壁,空城计等等,都是以诸葛亮的才智谱写的光辉篇章。”陈正华看着手表又道,“我得回厂,有客户等我呢。”

“喝碗人参汤再走吧。”李丽萍嗫嗫嚅嚅地说,但陈正华借口很忙要走,婉言谢绝。

吴大妈忍不住插嘴说:“我萍儿第一次请你喝茶,你就谢绝啦!喝了再走吧,孩子!”

陈正华没理由再拒绝了。李丽萍端给他一碗人参汤,慢慢地喝起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审视着李丽萍。

突然,吴刚高嚷道“妈妈,我也要。”吴刚的眼睛盯着陈正华的碗叫。

“叔叔给你喝。”陈正华把碗凑到吴刚嘴边。

“吴刚,锅里还有呢。叫你妈端来。”吴大妈伸手在吴刚的脸上轻轻地拧了一把,“陈正华,你喝吧。萍儿,快给吴刚端人参汤来。”

“妈妈和吴刚你们俩都有参茶,我马上端来。”李丽萍走进房子。不一会儿,就把人参汤端给他们俩。吴大妈让吴刚去拿擦手巾。

李丽萍忙说:“我去。”

吴大妈看见李丽萍如此干练,舒心地对陈正华笑了。陈正华说:“你的儿媳妇多好呀!”

吴大妈心满意足地笑道:“大概是老天听到了我们失去亲人的悲惨呼声,派她来与我共度晚年。陈正华,你也应该成家啦。”

“吴大妈,没有爱情家庭可以生存,若是没有事业无法生活。”

“你说得对,可没有爱情的生活,单调、空虚、孤寂。”

“可是没有人看上我!”他说着眼睛盯着李丽萍,只见她那明眸的一瞥中流露出来的深情挚爱,甚至天上的神灵瞧着她,也会笑逐颜开。李丽萍拿起了擦手巾递给陈正华,又为吴大妈端了一碗中药汤。

吴大妈说:“干吗为我劳神费力的?”

“这是我的本分,妈妈。”李丽萍把药汤递到吴大妈的手中。

“我的本分。”吴刚嗲声嗲气地学着说了一句,便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变型金刚收在便帽里,大家都笑起来了。一只苍蝇,一定受了吴刚那碰破了的鼻子上血腥味的引诱,屡次飞来停在吴刚的鼻尖上。当他用小手去抓,却又慢了一步没有抓到,苍蝇冲向窗帘上栖息下来,但对吴刚的红鼻子仍然恋恋不舍,时刻飞来耍停在上面。

每当苍蝇飞动一次.便引起一阵哄笑。吴刚被刺痒得不耐烦了,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嘴里仍咕咕着:“该死苍蝇,臭苍蝇。”这时吴大妈和陈正华都忍不住了,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溢了出来。

李丽萍抱住吴刚,哄了一会儿,便从茶几上拿来一只苹果说:“吴刚乖乖,吃一只红富士苹果吧!”

陈正华看了一眼李丽萍,正好与她的目光相遇,两人都感到有点儿不大自然,一股不可知的力量,使他俩的目光时时相遇,像是有什么吸引力叫他们同时提起眼睛,在他们之间已经交流着一般微妙的、朦胧的感情。他们彼此都觉得相依在一起会感到快乐,也许由于彼此都在思慕着对方。

陈正华道。“我得走了!”他说着又看了李丽萍一眼,总觉得她的神情隐藏着那幼女的影子,使他觉得在她面前有一种赎罪感,便抱起吴刚吻了吻。他心里想李丽萍真是水做的女人,她的生活担子确实太重了。他凝望着李丽萍说:“吴大妈,我得走了!”

“在这里吃晚饭吧!萍儿,烧饭时多放把米。”

“我得马上回去,厂里有客户要签订合同。你们有啥事就打电话吧。”

吴大妈笑了笑,从她的笑里却又分明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发自肺腑的忧郁和困惑。

“这是我的名片,拿着!电话手机的号码这里全有。”陈正华把名片递给李丽萍,依然是那种少有的和颜悦色。

李丽萍愣怔着,不知是该点头好呢还是摇头好。

陈正华告辞时,最后又向李丽萍瞟了一眼,那目光仿佛是对她表示的一种更亲切更温柔的特殊告别。

“这孩子是一位见义勇为的好厂长。萍儿,你送送他。”吴大妈道。

李丽萍将陈正华送到大门口,握住了他的手,那是一只厂长才有的有力、刚劲、粗大而光滑的手。陈正华觉得有些尴尬,把手轻轻地缩了回去说:“再见!”便踏着沙沙作响的树叶走了。李丽萍站在梧桐树下,呆望他迎着夕阳远去的背影,整整地站了一刻钟,才怏怏不乐地回到了家,嘴里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你不是林森木,除非林森木脱胎换骨了。”

吴大妈听见李丽萍回来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对她笑笑说:

“萍儿,陈正华走了没有。”

“走了。”李丽萍依在吴大妈身旁坐下。

“他的确是个了不起的青年。一天深夜,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男子因自行车把手断裂,飞出车外,血流满地,当即不省人事。陈正华见状毫不犹豫背起那男子要了一辆车子直送医院。又有一次,在车上有流氓侮辱一个女顾客,他同流氓展开了肉搏,将流氓送进派出所,原来这流氓是个越狱犯,公安部门正在追击的杀人犯。陈正华多次为社会安定做出贡献,被公安部门授予“见义勇为”勇士。萍儿,看到他就像看到我的孩子。”吴大妈望着李丽萍,只见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吴善伟的骨灰盒默默地流泪。她强作欢颜地说:“萍儿,我的好媳妇,人生的旅途这样漫长,人生的意义不仅仅是爱情两个字,还有许多值得珍惜、值得留恋的东西,何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做人若为爱情而活是不明智的,做人若为爱憎而死是愚蠢的……”

“妈妈,没有爱情的人,好比是世界上没有阳光,寒冬里没有春天,心就阴暗了。”李丽萍无声地流淌着眼泪。

“萍儿,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离别之苦,生与死是自然规律,谁也不可违抗。不过像吴善伟这样牺牲实在是太早了。那有什么办法呢?你就用阿Q精神胜利法(人迟迟早早要死)来安慰自己吧。”

从此,李丽萍对吴善伟的去逛,像吴大妈所说的那样,以阿Q精神胜利法来安慰自己。她慢慢地在生活上习惯于听天由命,就像有些水使水壶逐渐积起一层水垢一样。她的心思用到对日常生活中琐琐碎碎的事情上去了,每件简单而平凡的事务都成了她的牵挂了。她总觉得希望在生活的边缘离她而去,她的太阳遇上日蚀,在正午就开始暗谈,她觉得不到日落不会有改变。痛苦和卑贱的联想成了她记忆的唯一贮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