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这场戏，历来为人津津乐道，不知被人写过多少遍了，简直都快写烂了。仅著名剧作家郭启宏先生一人，就先后写过两个剧本，一个是京剧《卓文君别传》，一个是昆剧《司马相如》；在京剧《卓文君别传》里，这场戏叫“凤求凰”，在昆剧《司马相如》里，这场戏叫“琴挑”。为了避免落人前人窠臼，我们才让卓文君用回忆录的形式把这场戏重写了一遍。由于是第一人称，又是女性视角，我们想，这大概能给这场早已被人写烂的戏注入一缕新鲜的气息。
这场戏还可以从司马相如的角度来写，但就没从卓文君的角度写有意思——谁愿意听一个大老爷们在那里唠叨个不停呢？这场戏还可以从临邛县令王吉的角度写，这或许比从司马相如的角度写有点意思，因为王吉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这场戏的总导演。太史公在《司马相如列传》中关于王吉的记述不算少：“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素与临邛令王吉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相如往，舍都亭。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通过这段话，足可以看出司马相如当时的架子多么大，而王吉在司马相如面前又是多么毕恭毕敬谨小慎微。司马相如这人还有些不够朋友，明明吃人家王吉的，住人家王吉的，开初见了两次，后来就干脆称病不见了，然而王吉已经把司马相如是他朋友的大话吹了出去，临邛首富卓王孙和次富程郑争着要宴请司马相如，最后还是卓王孙争到了“首请权”，只因他是首富程郑是次富。为了炫耀，卓王孙还亲戚朋友通知了许多人，并且摆好了丰盛的酒席，只等司马相如大驾光临了。谁知司马相如不给面子，”谢病不能往”，这就让王吉很是下不来台，只好硬着头皮亲自去请；他知道他亲自去也未必能把司马相如请出来，一路上都在皱着眉头想办法，忽然想起了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心里说，有了！司马长卿一向好色，我就来个投其所好，把卓文君抬出来，看他动心不动心！到了都亭，司马相如果然还是称病不去。王吉便说：“你今天若是不去，可就错过了！”司马相如便问错过什么。王吉说：“错过了一段风流韵事！卓王孙的确是个满身铜臭的大俗人，可他女儿却不俗呀，你没听人家歌里唱的：铜山金穴不足论，卓家有女稀世珍，天生丽质美风韵，可怜新寡无知音！”司马相如说：“莫非卓王孙的女儿就是世人传说的那个有名的才女，那个能吟诗善操琴的卓文君？”王吉道：“正是！卓文君不但能吟诗善操琴，而且颜色姣好，艳若天仙，眉如远山，脸若芙蓉，肤似凝脂……”司马相如一跺脚：“哎呀，你怎不早说！你说对了，我今天若是不去，真是错过了，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一段风流韵事！将来后悔都来不及呀！来来来，咱们快坐下商量商量，到了卓家如何行事……”
卓王孙却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司马相如不是冲他而是冲他女儿来的。卓王孙不学无术胸无点墨，根本不晓得司马相如是何许人也，他之所以要宴请司马相如，一是听说司马相如是王县令的朋友，为了巴结王吉；二是听说程郑要请司马相如——程郑算什么东西，他请我也请，而且还要抢在他前头，而且还要在派头上超过他，他请五桌我请十桌，他请十桌我就请二十桌！这就是卓王孙宴请司马相如的真实思想动机，他是明请司马相如，暗和程郑较劲儿、比富。
那么，程郑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们先是从太史公“临邛中多富人，卓王孙家童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这句话中知道他也是富人，是仅次于首富卓王孙的次富。然后又从范文澜先生“卓程两家原先都是山东冶铁商，秦始皇时迁徙到蜀都”这句话中得知他和卓王孙是老乡，仅此两点，就足以让我们明白程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及他和卓王孙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了。他们两家可算是老世交，交往源远流长，多少年前一同背井离乡，来到四川，一同白手起家，靠雇用大量廉价的劳力开矿炼铁发家致富，成为临邛的首富与次富。但同时他们又是生意场上的对手，一方总是想超过另一方，将另一方挤垮、搞倒，置于死地而后快。两家的较劲儿也许多少年前就开始了，已经延续了几代，到了卓王孙和程郑这一代，可说是他们的最后的较量，因为嗣后不久，汉武帝刘彻便将冶炼业收归官营，不许私人再开矿炼铁了。然而这时，卓王孙和程郑的财富已聚敛到极点，手里的钱已多得没处花，怎么花也花不完，于是便变着法子比富斗富夸富，穷奢极欲挥金如土荒淫无道暴殄天物。在宴请司马相如事情上的较量，只不过是他们无数次较量中的一次小较量，实在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有钱便有势，这种地方豪强势力的过度扩张，势必会引起朝廷与豪强间的严重冲突，危及中央集权。所以汉武帝刘彻继将冶铁、煮盐、铸钱三大业收归官营之后，又宣布将地方豪富的财产全部没收。这一手真够绝的，卓王孙和程郑两家多年辛辛苦苦聚敛的家产，一夜之间便化为乌有，成了朝廷的收人，两人岂不心疼得捶胸顿足，放声长嚎？卓王孙或许就死在这件事上，万贯家产被皇上一举没收后，一病不起，不久一命呜呼。这说明他们这些土老财其实可怜得很，除了有钱什么也没有，甚至就连钱也不是他们的，只不过由他们暂时保管着，皇上哪天一不高兴，说没收就没收了，说充公就充公了。卓王孙程郑这两个既可憎又可爱又可怜的人物很像当今的某些大款暴发户，或者说当今的某些大款暴发户很像他们，只是不晓得这些大款暴发户手里的万贯家产是否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化为乌有？我们当然不希望看到这一天，但这并等于别人不希望看到这一天不在急切地盼着这一天的到来。我们中国人历来都有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心态，我们可以一起受穷，一起吃糠咽菜，甚至一起拉棍要饭也心安理得毫无怨恚；我们就是不能看到我们中间有人突然吃上了白蒸馍，过上了好日子，一旦发现，就像遇到了另类遇到了叛徒遇到了共同的敌人似的，恨不能扑上去你一口我一口将其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这些自然都是题外的话，与本书的主旨无关。
聪明而又悉心的读者或许早已发现，我们这本书的主要人物是三对男女，一对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一对是林尚志和石宗兰，一对是路野和安老师。这三对男女是那样的不同，以致我们将他们的名字排列在一起的时候都感到别扭。然而他们毕竟被我们硬拉在一起，伴随我们走过了这么长的一段路。现在，似乎到了跟他们说再见的时候了，但令我们牵肠挂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我们不晓得林尚志和石宗兰这对私奔男女的结局，因为他们有两种迥然不同的结局，一种是林尚志一个人回来，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结局，一种是他和石宗兰双双回来，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结局。我们不晓得路野这个易受诱惑的人是继续埋头书斋，研究他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呢，还是又受到了新的诱惑，因为今年又是人大政协换届年，外界又有了组织上要考察他，让他当政协副主席的风声，安老师又开始催他，让他到老同学那里走动走动。我们不晓得卓文君是否还在写她的回忆录，既然她已经开了头儿，我们想，并且已经写出了第一章，定会一鼓作气写下去。我们帮不上她多少忙，只有遥遥地喊一声：卓文君，加油！
我听到了，穿过两千多年的时空我听到了，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在让我加油。可是我却不懂“加油”是什么意思——古今词义的变化太大了，正如他们听不懂我们的许多话二样，我们也听不懂他们的话。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初，司马相如，又一个百年刚刚过去，又一个千年刚刚过去。为了迎接这个新世纪新千年的到来，全世界的人们很是忙活了一阵，他们在世界各地到处竖倒计时牌。他们燃放焰火，载歌载舞。今天这个时代不知比我们那个时代前进了多少进步了多少先进了多少，已经先进到令我们无法想象无法窥测无法触摸的地步。司马相如，你不晓得我们的后人发明了多少东西，他们发明了电灯电话电影电视电脑电扇电表电台电讯电炉电池电焊电缆电动车电饭锅电子管电子琴电动船电子管电子显微镜……他们还发明了洗衣机洗碗机油烟机饺子机面条机蒸汽机柴油机收割机切割机脱粒机播种机缝纫机收音机打火机照相机空调机游戏机……他们还发明了飞机火车汽车大炮轮船坦克车装甲车原子弹航空母舰宇宙飞船航天飞机……我们的后人已经登上了月球，发现月球只是一个没有水没有空气更没有人烟只有石头的荒凉的星球，而并非我们想象中的美丽如画的月宫；我们的后人制造的探测器已经飞上了火星，通过传输回来的照片发现火星同样是一个没有水没有空气没有生命没有智慧只有石头的荒凉的星球。我们的后人制造的哈勃望远镜正在太空遨游，我们的后人制造的探测器正在飞向木星，我们的后人制造的机器人“深蓝”已经战胜了国际象棋冠军，我们的后人已经克隆出几只可爱的小绵羊，并且据说正在克隆人类，假如成功，司马相如，我们俩也许会被他们克隆出来，在死去两千多年后重见天日。这是一个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呀，司马相如！你听后一定会和我一样欢呼雀跃，等待我们的死而复生。
我们的后人也正在尽情享受他们的发明，他们终日唱歌跳舞炒股看世界杯掷保龄球乘飞机坐火车满世界游玩。各种现代传媒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向人们提供着全球各地的信息：影星行踪歌手排行榜因特尔公司最新降价幅度波音公司与麦道公司合并亚洲金融危机香港澳门回归中国南北大抗洪北约轰炸南联盟美国9·11事件中国申奥成功中国足球第一次冲进世界杯决赛圈……我们的后人在尽情享受他们的发明的同时，又被他们的发明所累所害，自从第一列火车问世，有多少列火车相撞？自从第一辆汽车上路，有多少人死于轮下？自从第一架飞机上天，有多少架飞机从天上掉下来？包括撞上美国世界贸易大楼的那两架飞机。自从第一艘轮船下水，有多少艘轮船沉没？包括著名的豪华游轮“泰坦尼克号”，更不必说核武器给人类自身带来的巨大灾难和恐慌了。
今天的地球已经远非我们那时候的地球了，司马相如，今天的地球已经面目全非了，司马相如。我们的后人正以百倍的疯狂对地球开膛剖腹，敲骨吸髓，他们疯狂地攫取掠夺煤、石油、天然气和各种珍贵而又有限的资源，他们疯狂地砍伐森林，猎杀动物，污染河流，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森林被砍伐，大量的动物在灭绝，大量的河流被污染。据说，照目前这样的速度开采下去，全世界的煤顶多还能开采二百多年，而石油和天然气，只能开采一百多年了，我们真替他们担心，我们不能不为他们担心，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们将地球上的一切资源开采完后怎么办，以何为生？所以，司马相如，咱们最好还是不要死而复生，不要寄希望予被他们克隆出来，以免见到面目全非的地球时痛心疾首痛哭流涕痛不欲生，以免到时候没吃没喝只能喝西北风。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咱们最好这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坟墓里。
我们所处的时候，司马相如，我要告诉你，我们所处的时代被我们的后人称之为“西汉”，随后还有东汉，还有魏晋南北朝，还有隋、唐、宋、元、明、清，历朝历代。现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你想听听我们的后人是怎样评价你的吗？我不能不遗憾地告诉你，我们的后人对你的评价并不高，许多文学史都将你列于贾谊、枚乘等人之后，你听了千万不要难过，更不要生气。现在我就读两段给你听听：“……在受到挫折之后，司马相如由一个热心为统治阶级出力的人而转变为一个对现实有所不满的人。司马相如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在过去封建时代是被夸大了的。封建文人将他与和屈原、司马迁并列，这是他们的偏见。但司马相如还是一个有成就的作家……”
“……他的赋作风行一时，享受到一介书生不易享受到的荣誉和实惠。他的作品没有痛苦挣扎，甚至没有迷惘彷徨，他的笔下是大汉帝国一片明朗的天空和广袤的山河土地，以及在这片天空下人们明朗乐观的心境。”
他们还提到你的《长门赋》，说它的风格与《子虚赋》《上林赋》不一致，因此怀疑是伪作……他们的怀疑是对的，《长门赋》确实不是你而是我所写，你承认吗？不管你承认与否，我都不会跟你争的，尽管现在的法律比咱们那时候完备，有了《著作权法》，我也不会与你争《长门赋》的署名权的，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依然不会——谁让你是我丈夫我是你妻子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压根儿就是一个人呢？谁让我那样爱你过去爱你现在爱你将来依然爱你呢？
最早将咱们的事情记述下来的是咱们的晚辈司马迁。他父亲司马谈你大概知道，汉武帝时曾为太史令。天汉三年，司马迁遭“李陵之祸”，被捕入狱，受到残酷的宫刑，出狱后，他“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失，出则不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一心发愤著述，终于以六年的时间，完成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煌煌巨著《史记》。全书包括本纪、表、书、世家和列传，共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司马迁将你写于列传中。写你自然少不了写我，少不了写咱们的私奔。这是咱们的事第一次见诸文字。后来历朝历代都有些无聊的文人将咱们的事编成戏文到处传唱。咱们的事先是被他们敷演成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后来我又被他们誉为“叛逆的女性”和“个性解放的典范”，我脸上还被他们贴上了“反封建”的标签，真真可笑，真真让人喷饭！我们其实什么都不是，你既不是才子，我也不是佳人，我更不是什么反封建的叛逆女性和个性解放的典范，我们只不过是两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人，只不过是一对敢作敢为敢爱敢恨敢怒敢骂敢哭敢笑的夫妻，你说对吧，司马相如？
即使在二十一世纪之初的今天，司马相如，依然有人对咱们的事感兴趣，一个名叫郭启宏的人先写了京剧《卓文君别传》后又写了昆剧《司马相如》，还有一个名叫路野的家伙正准备以咱们的事为题材写一部名为《私奔》的小说。还有不少青年男女效仿咱们，进行现代私奔。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一个叫林尚志的风流男子和一个叫石宗兰的多情女子了，他们同为人民教师，本应该恪尽厥职率先垂范，可是他们却竟置自己的名誉身份于不顾，双双出走，私奔到天涯海角……然而这一切都与咱们无关，不管是京剧《卓文君别传》还是昆剧《司马相如》抑或小说《私奔》，都与咱们无关，他们只不过是想从咱们身上赚几个喝酒钱而已。他们写的只能是他们的司马相如他们的卓文君，只能是他们想象中的司马相如想象中的卓文君，咱们才不管呢，任他们胡乱编排去，任他们胡乱糟践去！
至于那些效仿咱们进行现代私奔的青年男女，其下场绝不会好，其结局绝不会圆满。因为现在已不是私奔的年代，或者说早过了私奔的年代。他们向咱们学习，学到的只是皮毛，永远学不到咱们的精神，咱们的风采，咱们的气度，咱们的洒脱。因为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司马相如只能有一个卓文君。司马相如已经死了，卓文君也已经死了。司马相如已经死了两千多年，卓文君也已经死了两千多年。
起来，司马相如，再携我私奔一次，让现代人瞧瞧何为真正的私奔！
起来，司马相如，再与我开一次酒店，让现代人瞧瞧何为真正的风流真正的浪漫真正的潇洒！
起来，司马相如，再写一篇《子虚赋》、《上林赋》，让现代人瞧瞧何为真正的散文真正的诗歌！
起来，司马相如，再受封当一次中郎将，挂帅出征去二趟西南，让现代人瞧瞧何为真正的文人真正的名士真正的琴剑双绝文武双全！
起来，司马相如，再纳一次茂陵女，再与我的贴身丫环鬼混一次，让现代人瞧瞧何为真正的放荡不羁真正的忘恩负义！
起来，起来呀，我的司马长卿皇上的武骑常侍众人的孝文园令后人的风流才子。
起来，起来呀，我的司马长卿，携我满世界周游一次，享受一次五光十色的现代文明。让我们坐一次火车乘一次飞机看一次电影听一次音乐会吃一次汉堡包喝一次可口可乐睡一次五星级宾馆踢一次足球打一次篮球玩一次保龄球滑一次雪冲一次浪登一次山跑一次马拉松跳一次现代舞唱一次卡拉OK抗一次洪捐一次款炒一次股上一次因特网引一次外资贪一次污受一次贿当一次模特穿一次迷你裙下一次围棋写一次名人自传赚一次百万元稿费说一次相声演一次小品主持一次春节晚会参加一次奥运会进一次洗头城洗一次桑拿浴泰国浴土耳其浴按一次摩修一次指甲减一次肥吸一次毒患一次爱滋病逛一次迪斯尼乐园见一次飞人乔丹拜会一次小布什经过他批准坐一次航天飞机遨游一次太空在航天飞机上与机器人“深蓝”下一次国际象棋与拳王泰森打一次拳不过咱们可得分外小心自己的耳朵，最后，咱们再克隆一次自己，克隆出一个全新的你一个全新的我，克隆出一个两千多岁的司马相如一个两千多岁的卓文君。两千多岁的你和我想必已经发须全白活像一对老怪物，你背着你的昆吾剑我抱着我的绿绮琴，我们可以以弹琴舞剑为生而不必再去当垆卖酒。我们用弹琴舞剑赚来的钱修复地球治理污染植树造林保护野生动物销毁核武器，然后我们再去修补臭氧层治理太空垃圾。总之，我们要让江河湖海重新变清让大地高山重新变绿让所有灭绝的动物重新复活让世界重新充满爱，我们就干这些事，好吗，司马相如？回答我，回答我呀，司马相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