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两难的尴尬-校花·校草

我们一下车,来不及欣赏这特区的大好风光,而是径直去到电话亭,给郑老师挂电话。

郑老师一下子就听出了我的声音:“你好,你好!白龙,白龙,你现在在哪儿?”

“我,还有孟哥,都来给您拜年了。”

“哦,还有孟空军,你们在哪?”

孟空军朝着电话筒大声喊道:“我们在火车站1号电话亭!”

“是深圳吗?”

“是呀!”我俩齐声回答,“深圳。”

“请稍等!”挂筒了。

一会儿,一辆奔驰在电话前停下,一位潇洒的年轻司机伸出头来问道:“哪一位是白龙先生?”

我们惊喜地回答:“我们就是!”

“你们郑总——不,你们郑老师要我来接你们。”

我与司机平起平坐,问道:“你贵姓?”

他极有礼貌地回答:“姓赵,赵紫阳的赵!”

我笑眯眯地说:“名门望族!赵公元帅也不错呀!”

“赵公不如邓公。”

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郑老师可忙吗?”我问。

“可忙呀!一天只休息四五个小时。他管着一家大公司。”赵司机显出几分自豪,“能不忙吗?董事长喜欢他,欣赏他,重用他。”

“为什么?”孟空军问。

“因为他有几大优势:一、年轻;二、有文凭;三、有胆识;四、有干劲;五、有闯劲;六、有组织才干。”

“这奔驰是郑老师的专车吧?”孟哥贸然问道。

“是的……”

提到奔驰什么的,司机的兴趣特别高,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

“要是我能干上这一行就帅了。”我向赵司机投以羡慕的目光,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觉得每个司机都神气,都自豪,都潇洒。

“你们书读好了,还怕没有轿子坐?有了轿子,还怕没人抬?将来你们高中毕了业读大学,大学毕了业当大官,玩车子轻而易举。”

“赵司机,我高中毕业以后,拜你为师,怎么样?”孟空军说的也是心里话。不知为什么,年轻人都对玩汽车很感兴趣,有种不解之缘。

赵司机回过头,笑笑:“老弟,要是有自己的车儿来玩玩,那才过瘾。你们看过电视剧《真实爱情纪录》吗?那才有意思呢!”

我和孟空军异口同声,抢着说:“看过看过,演得太帅了,真深刻。我们好多同学都冲破老师不准看电视的禁令,一口气看下去,那种师生情,那种同学情,够了不起的。那崔希,那夏文心……”我一口气地说着。

孟空军冲着我说:“你只记得那校花,可忘记了校草楚增岩了,真有意思。”

“是的,那楚增岩可真不错,他玩车可玩出了水平。他从小就爱车,长大了继续爱车。你们如果玩车的话,就应该像他那样玩。”

赵司机领我们乘电梯进了一间令人眼花缭乱的办公室。我们见郑老师正在与一个黄头发、高鼻子男人洽谈什么,于是没有露出惊喜之态,只是平静地向老师点了下头。郑老师的反应也是微微地点了下头。没有表示出兴奋、惊喜之态。

黄头发男人辞去,郑老师马上欣喜地过来跟我们握手。他把我们的手握得紧紧的。

“什么时候放寒假的?”郑老师问,“不在学校工作,什么星期天,什么寒暑假的观念越来越模糊。”

我如实回答。

“作业多吗?”我知道,郑老师是个改革派,对当前的教。育教学制度,颇有反感。

“可以这样说,与日俱增!唉,旧中国头上的大山只有三座;我们今日的大山不知有多少座!”孟空军说。

郑老师长叹一声,点上一支烟才接话:“我们学习愚公精神吧,天天挖,天天挖,终有一天会把这些大大小小的山挖平。你们暂时受点委屈吧!你们普通班,还好一点;那些重点班的学生,比当年的范进还苦。”

“对,我们还自由一点。”

“对。要这样想,有得有失嘛!”显然,又是老师给我们的宽慰之词。

老师的“家宴”在一间中型会议室举行。我和孟空军成了“贵宾”。东道主是郑老师及其夫人。

郑老师兴致勃勃地举起了酒杯,豪情满怀地站起身来:“我代表我全家向你们表示新年的祝贺,祝大家新春快乐!”

我和孟空军把酒杯举得更高,向老师深深地躬鞠致意。

“敬祝我们的恩师合家快乐,事业有更大成就!请郑老师接受我们江南中学高二年级C班的礼物!”

我把录像带递给郑老师。

当“郑老师,我们好想您”几个大字跳人郑老师的眼帘时,郑老师呆住了,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滚动。

看完录像,我们把“万言书”递到郑老师手上。郑老师认真地看着,好像审视一份十分重要的文稿。我俩注意他的脸部表情。

看完了,眉毛拧得极紧极紧,都变成了两道黑色的山峰。我难以预测,郑老师给我们带来的将是什么。我挺了挺腰,把情绪镇定下来。我在心里说:迎接这暴雨狂风!我同时在心里问自己:我们这份连校长都认可了的“万言书”,有什么不妥之处?我责问自己:这“万言书”什么地方有损郑老师的尊严?我甚至怀疑:郑老师和申老师是否有种特殊关系?

空气是凝固的,我们在等待疾风暴雨的来临。啊!暴风骤雨终于来了:

“这是一份檄文!什么叫檄文,你们懂吗?檄文,你们用来晓谕谁?声讨谁?声讨谁?!你们说呀?”

我们低下了头。

“这位年事已高的教师,也许确实有不少毛病。他是病人,你们这些医生该怎样对病人?医师的责任是什么?医师的权力是置病人于死地而后快吗?

“这位老教师——这位病人有很多的病,难道全身没有一个健全的器官和健康的细胞?你们学过一点辩证法吗?

“现在,申老师怎样了?被你们打倒了?”

“我倒要质问你们:是谁出的主意?告诉我!老实告诉我!”郑老师怒不可遏了!

“你们知道申老师同我是什么关系吗?”郑老师字字千钧。

我们最期待的课题出来了!我们差点四肢瘫软下去。

“他是我的老师!”

啊!啊!啊!我俩差点晕倒。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们发现,郑老师的眼眶湿润了。

果真是“无巧不成书”吗?

暴风雨过去,留下的是和风细雨了。郑老师的感情在得到一番发泄之后,由高峰跌入低谷。他顿时变得像一只绵羊,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他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

“刚才我的话太生硬了,你们可能承受不了。你们的斗争勇气是可贵的,但是,要注意冷静,注意策略,急性子吃不成熟米饭。伤感情、伤人格的事少做,最好不做。申老师,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他有很多缺点,甚至错误,但在我心目中,他是个好老师。他的缺点多:主观、急躁、任性,但我理解他。他的这些缺点是个性缺陷,是与他的苦难历程有关的,所以我很同情他。对他的缺点错误,我能宽容忍让……严于律己,宽于待人。我们年轻人应该有这种美德,否则对人对己都不好。你们是代表全班同学来看我的,是吗?”

我俩频频点头。

“同学们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我说:“大家都给你写了信。”

“信呢?”

“我们不敢转交了。”孟空军笑眯眯地说。

我们装出十分谨小慎微的样子,把同学们写的“万言书”递给郑老师。

郑老师接过我们的信,笑道:“这是几言书呀?是亿言书吗?沉甸甸的。有什么不敢转交?你们班都是敢作敢为的汉子,铁骨铮铮的。”他把眼睛一闭,抽出一封来,“喏,幸运者是王娜!”

我和孟空军意外地高兴,抚掌大笑,“王娜有幸,王娜有幸!”

“你给我念一遍。”郑老师把王娜的信递给他的夫人,“老张,读慢一点,声音小一点,不带感情色彩。”

张姨扫视一遍:“哎呀,我读不通,字好潦草的,真是天书,又是用圆珠笔写的,好闪眼的。”

我马上接过来:“因为时间短,所以写得潦草一些。也可能是心里激动,手在发抖。她的字,我看得清,我看多了。”

“好吧,你念!”郑老师授权给我。

尊敬的郑老师:

您现在日理万机,我们C班同学在您的心目中,也许有点模糊了。但是,我,您不会忘记。我就是愤然出走,给老师带来很多麻烦的王娜同学。我们给自已做生日,但没有这么虔诚过。我们为您点燃40支红烛,这意味着我们的心向着您燃烧。现在,我们班经过几周的极盛时期,跌入低谷。您的就职演说,我们班有同学把它录了下来。如今,每人都有一盒专题磁带。没有事的时候,或者说——想念您的时候,我们就放放,听听,感到十分的亲切,从中得到一定的力量。现在我们生活得怎样?新来的中老师是个老古板。他对我们,简直是抱着仇视的态度,把我们当俘虏对待。我们班写了万言书,现在校方被迫站在我们这一边,对申老师作出了处理。

……

我边念边想:郑老师的反感情绪是否继续加强?我不时向他瞟一眼。他的眼神已十分无力了。当我读到希望他东山再起时,他打起呵欠来,伸了个懒腰,说,“简直是胡说八道。什么叫‘东山再起’?她懂吗?我是隐居东山的谢安石,求仕图官?我是败退台湾的蒋介石,希望卷土重来?”当我念到最兴奋的时刻,他两眼一眯,疲倦不堪地打起了匀称的鼾声来。

第二天上午,郑老师和夫人偕同我和孟空军来到国贸大厦顶层游玩。极目远眺,香港的建筑群尽收眼底。我和孟空军欣喜得说不出话来。

“给你们望远镜,望得更远点。”郑老师把望远镜递给我们。我们不住地调节,不住地观赏,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精彩,太神奇。

“你们此时有何感慨?”老师问。

“我想起了‘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呢?”郑老师考问孟空军了。

“我的脑袋——”孟空军用手搔脑袋。

“是类人猿的?花岗岩的?”郑老师说着,嘿嘿地笑着。

我觉得很窘。我心里想:郑老师可能是在考我们的应变能力,可能在笑我们见解的肤浅或者是无知。

“登上国贸大厦,你们应该有很多很多的感慨。以后慢慢体会吧!”郑老师风度翩翩地说道。

我们坐在湖水畔,柳树下,石凳上。观风赏水,似乎已不是置身于一个喧哗的开发区,而是——唉,实在说不出那味儿。

“现在我们的心情都像这湖水一样平静,像这柳条儿一样舒畅。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交心,好吗?”郑老师吸着烟,我和孟空军嗑着瓜子。

我和孟空军心情又紧张起来,一起偷偷地吐舌头。

“你们这次的深圳之行,真实的、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我俩不约而同地回答:“代表全班同学,给老师拜年。”

“哈哈……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郑老师亲切地拍着我俩的后脑勺,“两只精灵的黄鼠狼,多么狡猾呀。”

我俩吃吃地笑着。

“哼,我也是洞庭湖的麻雀呢!也是——”

“也是黄鼠狼?”我把颈根一缩,躲开了郑老师击来的一掌。

“你们呀——我说了,真实用意、主要目的,不是虚假的次要的。是吗?”

我俩笑而不语。

“我来戳穿你们的狼子野心——把我从珠江拖回湘江,叫我‘东山再起’,是吗?所谓东山再起,我得连升三级:校长——区教委主任——市教委主任。你们给我写包票吗?”

我俩很鬼地点头频频。

“你们真是猎户,会给我设陷阱、施骗术。”郑老师仍然笑容满脸。

早春的风继续在湖面上、柳枝上吹,和煦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可是郑老师脸上的春风突然荡然无存,他脸上堆积着严肃和静穆。

“同学们的感情,我领略,表示感谢。同学们的心情,我理解,我——不过,我有我的难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不是水,我是人。而且是个有执着追求的人。我本来是个安于现状的人,我走到今天,是被逼的。要我重返教坛,我能心甘情愿吗?再者,我和公司的董事长、总裁都合作得较好。我们大老板也是人,他们不只向钱看,也很重‘情’。我同他们已经建立了感情。我屁股一拍,走了,这叫做合情?当然更重要的是,我同他们的合作,还有法律上的制约。我毁约而去,那法律允许吗?绝对不行。”

“郑老师,要是董事长和总裁同意你辞职呢?”我勇敢地问道。

“他们要是拿我开玩笑,就是拿他们自己的大业当儿戏。他们不会是这种人。”

“我们直接去找他们,你同意吗?”

“我无权干涉,基本同意。不过——”

“您支持吗?”

“你们叫我怎样支持?”

我俩默然无语。是的,怎样支持?

“不过,你们不能够乱来,要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