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会一结束,郑老师被校长传走了。
“听说你班开了个什么迎接会。有这么回事吗?”老板桌前的校长冷冷地问。
郑老师也冷冷地说:“有呀,怎么啦?”
“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白发根根倒竖着。
“什么意思不意思?不就是表示欢迎的意思?”
“欢迎?我们学校不欢迎,你们欢迎?”
“是的,你们学校不欢迎,那是学校。到了我的班,我就有权尊重她的人格,鼓舞她的斗志,从而使她重新扬起生活的风帆。”郑老师有点大义凛然了。“我们欢迎她!因为她是我们班的成员,我们班的一个分子。我这个班主任有这个权力。”
校长桌子一拍:“这个班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哟?”
“是社会的!既不是你徐某的一统天下,也不是我郑某的一统王国。”
“我要你回答,在这里,是你大还是我大。”
郑老师哈哈大笑起来:“谁跟你争权夺利?在学校,你大,你是校长;在C班,我大,我是一班之主。你校长一天不来上班,学校工作照样正常运转。但我们班主任,我们任课老师,一节课不到位,班里就会乱套,可见,班主任不见得不比校长更重要。”
“你不要做文字游戏了。我要你回答我,学校定的班会主题是:做文明学生。而你班的主题变了,是谁批准的?”校长恼羞成怒了。
“校长,我们班的主题没有变。我们的迎新会不也是教育学生们做文明学生?教育学生以热情态度对待有过失的同学,不正是高度文明?只不过我们不是说教,而是寓教于乐。这样做,有什么不好?你在会上的有关发言和指示,我打心里佩服你,我曾经为你鼓过掌,为你流过泪,为你叫过好。想不到你今天会这样,校长,我希望你到我们普通班去走走,去看看,去听孩子们的心声。你听到了,会流泪的。他们是生了锈的铁,但他们毕竟是铁,不是朽木。”
校长不再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呢?一个下属能如此直面陈述自己的肺腑之言,但是毫无伤害校长之意。
“好!你不要再说了,让我好好想一想。”校长表态。
校长下到班里来了,找这个那个谈话。不过,他从不找我,见到了我也不理睬。他也不找孟空军。
星期二上午,孟空军“被捕”了,进了政教处。
中午12点半才出来。我跑过去迎接他,问他又出了什么事。他若无其事地说:“哼,乱说!他们瞎怪人,说我与王娜的问题有关联。”
“谁告的密?”我急忙问。
“瞎子吃汤圆——心中有数。”孟空军把我往外一推,扬长而去了。我心里一颤:他怀疑我点了他的水?我一个箭步追上去,揪住他:“你可别误会人。我决不是那种人。”
“那些情况除了王娜之外,除了你我还有谁晓得?说我到云天大厦去了三次,还有谁知道?你说吧!”孟空军愤愤其词。
“孟哥!那是天大的误会。我会是那种人吗?我可以当天发誓。”我恐惶起来,我想,既然他承认了,又怀疑是我出卖了他,他一定会把我端了出去。“空军,你全认了?你把我也……”
“我会这么老实吗?我死也不会认可的。我不认,他有什么办法!死无对证!活着也无对证!”孟空军这么一说,我不急了。我俩的手握得很紧很紧,然后潇洒地甩开。
孟空军回到家里,往沙发上一躺,不哼不哈,不吃不喝。
孟主席:“又出事了?唉,你不闯祸不好过!”
“我又闯了什么祸?没有呀。是学校瞎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与王娜的出走有关,还说与你也有关。”
“什么?还把我牵扯进去?是谁找你说的?”
“还不是老徐?”
“他还怎么说?”
“他说请你去谈判。”
“谈什么判,还不是有了难!哦!我明白了——我才不去呢!他姓徐的家里装了空调机,3年了,既没有交增容费,又没有交电费,现在要照章罚款了,他又想把你推出来做人质,是不是也算钱权交易,而且是寸利必得,太可鄙!”孟主席恼怒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那天晚上的家长委员会上,我说了几句直话,提出了几个质疑,他们一直耿耿于怀,千方百计想找你当出气筒。找郑老师去!转学!打不起,躲得起!”
孟空军妈问:“转到哪里去?”“宁可不读!”孟主席气得顿足。
郑老师又被校长叫到了办公室。
办公桌前,郑老师默然不语,老徐虎视眈眈,两军对峙,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老郑。你班的问题真是越挖越多呀。你知道吗?王娜那个事的参与者是谁,你知道吗?”校长按捺着心头怒火。
“王娜的问题不是已经了结了?”郑老师几乎是反弹起来。
“谁说了结了?我们要追查到底!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校长岂能示弱。
“那你们去查吧!”郑老师显得不屑一顾。
“我已经查清楚了。王娜的出走,与孟空军的支持怂恿分不开。”校长暴跳起来,“你们班学生揭发的,还会有错吗?”
“同学们揭发了什么?”
“王娜躲在云天大厦时,孟空军经常去勾勾搭搭。”
“你能不能说具体一点呢?”郑老师追问。
“你到班上去了解一下吧!”
“好。”
第二天,郑老师主动找上校长室。
“我向校长汇报了解的情况。王娜在云天大厦的时候,孟空军是去过三次,同时还打了几次电话。”
“这是什么行为?”
“光大化日之下同学相见叫做勾勾搭搭?”郑老师针锋相对。
“为什么知情不报?”校长质问。
“是王娜不同意他报的。”
“王娜?他心目中只有王娜,哪还有我校长?他去三次,干了些什么?”
“他是去给她补课的。”
“当时你知道这些情况吧?”
“他们瞒着我,我一点不知。”
“一点不知就万事大吉了?你这班主任是怎么当的?那几十块班主任费领了没有?我白给了你?”
郑老师承受不了这种凌辱:“你!你!我退给你!”他顺手从裤袋里抓出一把纸币,向校长撒去。“我不要你的聘请!你另请高明吧!此处不留叶,自有留叶处!”
“现在问题没有搞清楚,你走不掉。你必须把孟空军的处罚书送到他家长手上!”校长命令,“这是你在受聘期内的责任和义务。”
“你知道吗?没有孟空军去做好安抚工作,王娜还不知出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你们不以为功,反以为罪,谁想得通?你砍了我的脑袋,我也——”郑老师踏着地上的纸币冲出了校长室。
郑老师刚冲出校长室,同河马主任撞了个满怀。河马主任拦住他:“郑老师,何必这样激动,又不是处罚你!”
“不是处罚我?打狗欺主!我知道你们是要斩草除根,包括我在内。我姓郑的,无官无权,不贪不污,他姓徐的拿我怎样。”他把河马主任推开,冲走了。
不一会儿,处罚孟空军的布告贴上了布告栏。没有我的份。我觉得所有围观者的眼睛似乎都在谴责我。王娜隐居云天大厦时,打出的第一个电话是给我。要王娜坚持斗争,给学校施加压力的主意是由我出的。
他受罚了,而我“逍遥法外”。我对不起他,对不起王娜。
“孟哥,你不要难过。”我握住孟空军的手说。我佩服他,他没有当叛徒。
“有什么难过?有什么了不起?算不了什么。一年之内,只要不犯错误,就会解除的。”他大大咧咧地说,显示出男子汉的派头,“我爸鼓励我说,要做个正派的人,要受得起委屈,经得住打击。”
“你妈妈的态度呢?”我问。
他笑得很开朗:“我妈很气愤,说学校也太专横了,重处罚,不重教育,重关系,不重事实。但是她也叫我不要难过,好好学习,抓紧体育训练,争取成为招飞对象。”
“孟空军,我找河马主任去。”
“找他干啥?”他大为不解。
“要实事求是嘛。我把真相说清。如果要罚你,应该首先罚我呀!现在的做法,使我内疚,我将在王娜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她会怎么看待我?她会说我是——骂我不是男子汉!如果我不去找河马,那你就是我的替罪羊。”
“这是我心甘情愿当的,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还记得吧?我们读初一的时候,你不也当过我的替罪羊?”啊,那个小事,我早忘了,可他还记得。可见,他不是忘情草。
我觉得学校的处罚太失公正,它会使孟空军难受一辈于,同时叫我的人格变得低下。
我坐卧不宁。我找到班主任郑老师。郑老师正在忙着改作业。在他面前,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把我的内心世界,全部托出。他边听边在作业本上打“V”划“X”。听我说完了,他把红墨水钢笔架在墨水瓶上,很久不说话。
“你说呢?”我请求郑老师作主。
“我们学过历史,学过军事理论。我们设想:在对敌斗争中,要不要尽可能保存自己的实力?在内部,要不要回避‘两败俱伤’?你以为你去负荆请罪会使孟空军获得解脱吗?你知道吗?你一出头,校方不仅要来个枪打出头鸟,而且会给孟空军罪加一等。你想当英雄,是吗?”“你想当英雄”几个字说得字字千钧。“算了,我就说这些,作参考。唉,我们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了各自飞啰。我现在是过江的泥菩萨啰!”他继续在作业本上打“囗”划“X”。
“我认为,你让盂空军吃点哑巴亏算了。只要你心中知道好歹不就行了?你们如果是真正的朋友,就不会因此而伤感情。”
郑老师的良苦用心,我已十分清楚,我感谢他。但是他的主意我不能接受,我决定去找校长。
校长正在吞云吐雾,显得十分悠闲。他看见我,满脸春风地问道:一是找我吧?”
我犹豫了一下,说:“对,是找你——找校长。”
“你爸爸在家吗?向他问好。”真有意思。我不由得想起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故事。
“他又到深圳招商去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他仍然很热情。
“有事。你有空吗?”我低着头,伪装老实。
“你说吧。简单扼要点,我要听课去。”
“学校里又出了布告,处罚孟空军。”
“你们班有意见?你们郑老师又在班里散布了什么舆论?哼,你们班尽是鬼。”
“郑老师什么都没有说。”
“他保持沉默?”
“我不晓得。”
“你有什么意见?”
“我认为不该只处罚一个人。”
“还应该处罚谁?”
“我。”
“你?”他显示出十分惊诧的样子,我知道,他决不希望我卷进这个漩涡。他有他的难处。他要利用我当人质。“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是的!不是开玩笑的。”我肯定地说。
“哦,你是来认罚的?”
我点点头。
“你说吧。简单一点。”
我把主要情节说了一遍。
“你为什么不要她回来?”
“为了给学校施加压力。”
“你现在的认识怎样?”
“不对的。”
“好,我这里宣布:你交代主动,认识可以,免于处分。”
“孟空军呢?”
“那是铁案,态度又不好。要是态度好,还可以通融一点。”
我的心凉了一大截,全身出冷汗。
“不行,太不合理了。我是主,他是从,你们这样做他8的心永远不会平衡,我的心也不是滋味。我请求给我处分,把孟空军的处分撤掉。”
“撤掉他的?那是铁案,要改动,我作不了这个主。如。果为了掩人耳目,给你个处分,我可以考虑一下。好吧,希望你承受得了。我本来不忍心打你,可是你——你跟你爸爸说——欢迎他来走走。”
我说我爸总是很忙,所以总——
就这样,我的处罚布告与孟空军的处罚布告平起平坐了。
第二天,孟空军给我打来电话,询问这是怎么回事。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更惊讶:“肯定是有人点了你的水,把你卖了。我们一定要追查叛徒,叫他吃不完兜着走。点水的是谁,我猜中了几分。”。
“你猜是谁?”“张峰。”
“你别瞎猜。告诉你,叛徒就是我自己。是我‘出卖’了我。”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的。你要是不信,就去问老徐吧,问河马也可以。”
我和孟空军都得了处分。王娜几乎每天晚上给我们打电话,她总是自责,说是她害了我们;而现在,她又无力解脱;我们,因此心里更难过。
我每天回到家里,总是没精打采的。爸爸问我是不是在学校里出了什么事,我总是矢口否认。我说我身体不舒服。
“听说你挨了处罚,是吗?”爸爸气势汹汹地怒视着我。
我低着头,不吭气。
“我们那时读书好困难,你晓得吗?我不是没有给你讲过,我是靠勤工俭学才把高中读完的。为了读完高中,我把‘四大名著’都卖给了学校图书馆。你们今天的条件,与我们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可是你就总不争气,你是只鸡的话,我早把你杀了。你,你!”
我妈比较冷静,总是劝我爸冷静一点,还教训他不要老讲陈年旧事。
“这一次是犯的什么事?你说给爸妈听听。”妈说。
“说!”爸爸命令式地,“你真的错了,只怪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教好,怪你不争气。如果是学校把你当人质,我就要告到教委去,反映到新闻媒体去。快说,什么事?”
“还不是那个老事?”
“老事?你几乎天天出事,你的老事太多了,我晓得你说的是哪个老事?为了你的老事,我们家里的电话费都交不起了。你的电话,比我局里的电话还多。”我爸一发不可收抬了,根本不给我发言的机会。
“老白,你呀老习惯难改,留点精神吧!说这么多干什么?又不考虑人家的承受力。龙龙,你好好说说。”妈妈还是斯斯文文的。
我仍不敢抬头正视爸爸,低头说:“王娜那次出走……我不该去看她……”
“就是——还是这回事?他姓徐的到底准备纠缠到何年何月?人家坐了牢还可以探监吧!我问你,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去干了什么坏事?说呀!”爸爸仍然大声吼。
“只是给她安慰,劝她不要再走远了,还给她补课……”当然我没有将鼓舞王娜坚持斗争的事告诉他,“可他说我是教唆犯,窝藏犯……还说郑老师搞独立国家。”
“郑老师现在怎样呢?”
“校长说,叫他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