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王娜要来了,我们班的男性公民,除武大郎张峰外,没有一个不精神亢奋。
“白龙,你为什么老傻笑?”其实他孟空军笑得比我还傻。
“你呢?你有资格挖苦我?”我高兴地给了孟空军一拳。
“她心目中只有你。那次滑冰,我向她挥手,请不动她,可你眉毛朝她一扬,她就像猎狗一样向你追去。”孟空军嬉皮笑脸地描述着。
“她那次请你吃冰淇淋,可有我的份吗?”我顶他。
最后,彼此嘿嘿地笑了。
“这样好吧,我俩来一次追逐比赛,谁赢了,谁就是白马王子。”
我抓着他的肩膀说:“孟哥,我让贤!”
“好哇,我就来个当仁不让啦!”
“我呢?你要小心我先下手为强哇!”
“我,捷足先登!”他演示出一个大跨越动作——也可以说是三级跳动作。
我们向沙坑走去。这时方小春向我们直奔而来,他追上我们,气喘吁吁地说:“向你们两位白马王子表示祝福。”
孟空军反应快:“你可别当第三者。”
“对,小心我们用化学武器来征服你!”
“原子弹?”
“硫酸!”
“你真狠,要毁我的容?”方小春故作惊讶之态。
“呸!你这臭美。不过,你的心灵是美的啰,文人嘛,都有一颗善良的心。”我说。
“文人最痞!你看那《××》里写了些啥玩艺儿?恶心!放毒!怪不得我爸只读了一半就烧毁了。”孟空军反击我。
“中国只有一个×××吧!好吧,我将来要是真的成了文学家,我就以你们为原型,好吗?”
“怪不得你现在总跟踪我们,原来还是有野心的。好吧,只要你能写好我,我一定把我的日记,我的书信,全都献给你。”我说。
“那你呢?”方小春问孟空军。
“我妈是侦探兵出身的,特别厉害,所以我不敢写日记。”孟空军说的是真话。
“以前艾妮给你的信呢?”
“被我妈妈全毁尸灭迹了。”孟空军说。
“你妈也太不珍重感情了。要是我非告她一状不可。”我说。
“算什么罪?”孟空军问。“破坏感情罪。人家外国的法律就有这么一条。”
“那这样好吧?你把你的初恋史全部告诉我,越详细越好。”方小春要求,“我以后一定把你写进我的‘××’。”
孟空军果真把他的罗曼交全部搬出来示众。他的自我介绍,可以列个简表呢。
“读初二的时候和陈君有感情。从早到晚,总有一种离不开的感觉。整个年级向她进攻的有十几个,我们说它是第三次世界大战。我第一回体会到残酷是什么。最后我弃权了。”
“第二位呢?”孟空军自言自语似的。
“哦,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第二位是高一的。”
“她最喜欢看我打篮球,我邀她去公园、舞厅、冰场去玩,她从来没有拒绝过。我觉得她气质并不怎么的,丢了。”
“还有第三位吗?”方小春追问。孟空军十分自豪地回答:“有!”
“在读高一的时候,我还同高二的A君好过。她很高傲,我花了三个月才追到她。我电话约她去看电影。她说她妈人不舒服,需要她照顾照顾。其实——我后来才知道,她是和一个大学生滑冰去了。她家太有钱了,商品房都买了三套。我知道配不上她。”
“飞了?”方小春惊问。“不要再提她了。”“后来呢?”
“上学期,我又找了一个,在师大附中读书。但不久就分手了,她太活泼、太放荡了,常常晚上和男孩子混在一起……所以……”
“第几个了?哦第五个了。在市二中读书。衣服有形,喜欢穿黑色的休闲服。性格开朗,学习成绩也很帅。我不准备同她谈了,她有点高不可攀的味道。另外我爸也总教导我,目前要集中精力,把书读好。是的,我是要收心了。”
方小春听到这一个爱情系列,笑得直不起腰。我大声说:“你孟空军未必这么俏,说不定是吹牛皮的。”孟空军不服气:“你说我不俏就不俏吗,我俩来比一比。”
星期五第七节课是主题班会活动。学校政教处定的主题是:做文明学生。
我们开“迎新会”,迎接王娜的到来。
我让所有的课桌组成一个圆桌会场。男同学那股兴奋劲,真动人。但女同胞情绪低下,她们板起脸,个别人脸上偶尔露出苦涩的笑容。其实这是正常反映。
主持人杨林是文体委员,个子不高,小巧玲珑,但也还比较潇洒,最逗人爱的是那头洒洒飘飘的头发,大概是飘逸式。他的另一个飘逸表现是:不管穿T恤,还是衬衫他总要在皮带上埋一半露一半,以表现风度。第三他说话洒脱,幽默:“女士们好,先生们好!尊敬的老师,您好!我们的迎新会就要开始了,第一个节目,请郑老师讲话。”
郑老师出现在圆圈之中,他那又粗又黑的剑眉凝然不动,大家都屏住了气息。严肃,毫无生机可言。最后,他那严肃而又温柔的目光渐渐地向一个方向移动,落在了王娜那显得十分瘦弱的身躯上。王娜低下了头,但没有多久,她把头昂了起来,脸色还是极阴沉,脸颊上似乎有隐隐泪痕。
全班同学都昂起了头,专注地注视着郑老师的表情,郑老师声音不大,但清晰度很强。“我的学生们,我的朋友们:此时此刻我很感动,感动得忘记了自身的宠辱。我想唱歌,我想流泪,我想……这个班会的发起人是我们班委,策划人也是我们班委,出钱出力的是我们全班同学,你们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为了一个处在困境中的同学,为了一只折伤了翅膀的小燕。”
郑老师低下了头,全班同学也一起低下了头,致哀一样。突然,沉默中爆发出一声哭泣。大家惊讶地抬了一下头。啊,是王娜哭了。
我的心好软,也跟着流泪了。
“同学们这样关心同情弱者的精神是了不起的!”郑老师一字一板。
掌声雷动。
“我可以妄言:在高二年级,我们是弱者,我们是最受歧视的人。在学校某些人心目中,我们是最无出息,最没有希望的人。同学们,我们到底有没有希望?”郑老师举起了右手。
“有!”齐声回答。
“对了。伟大的鲁迅先生说过,希望是无所谓有……”
同学们齐声背诵《故乡》中的这段名言。
“对了。关键,是‘走’。‘走’很重要。所谓‘走’,就是努力和奋斗。你们说对吗?”
“对!”
“没有摔过跤的孩子,永远不会走路;没有受过挫折的人,永远不能成为斗士;没有受过歧视的人,永远不懂得什么叫压力。我们应该抬起头来,大步向前进,把压力变成动力。我要说一千遍:把压力变成动力!同学们,让我们一起高呼:把压力变成动力!”
“把压力变成动力!”啊,气壮山河。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同学们,只要我们正视自身的缺点,克服一个‘懒’字,只要我们团结奋斗,我们班将会人材辈出。历史老人可以作证:我们大有作为。我们目前成绩差一点,但我们的能力不比别人差,说不定——我不把话说明,大家也应该知道。我们的前程是无量的,我们班是个大摇篮,将有诗人作家科学家从我们这里走出去,将有歌星影星从我们班升起,我们是月亮,我们是太阳……”
全班欢呼雀跃,感情的火山爆发了。
“王娜同学,我做老师的向你献上一片真诚:祝你快乐。同学们,让我们再一次用掌声欢迎王娜同学。”
“王娜,我们欢迎你!”全班同学一个劲地瞎喊,“欢迎你!欢——迎——你!”
王娜低下了头。
“同学们,我们欢迎王娜同学给我们弹一曲,好不?”杨林号召。
“好!”掌声。
王娜昂起了头,那脸庞被桃红色休闲服的红光照得红光闪闪,光彩夺目。她行动自然从容不迫。她彬彬有礼地向大家鞠了个躬,脸上露出淡淡的又似乎略带尴尬的笑意。她在凳上坐下,胸一挺,头一昂,五指飞舞起来。
“老师的窗前有一盆米兰……”这是大家会唱的歌曲,大家明白了她此时所要表达的心迹;这也是我们全班同学的心声。于是乎,全班同学跟着唱了起来。郑老师突然起身,把背对着全班同学:他是个男子汉,像所有的男子汉一样,有泪不轻弹。但是他失态了,于是只能如此而已。啊,我真怀疑我是真正的男子汉,因为我竟觉得眼眶里湿漉漉的了。我尽力克制自己,不让泪水淌出来。
“同学们,我们再一次鼓掌,欢迎她弹一曲古典名曲,好不?大家点歌。”
又是一阵狂暴的掌声。
方小春:“《夕阳箫鼓》!”
张磊跳起来:一我们爱春天,弹《天山之春》吧!”
孟空军扯开嗓门叫:“我喜欢《大浪淘沙》,大浪淘沙气壮山河!含意深刻!”
杨林举起手,冲到前面,以表演的动作,表现着自己:“《大浪淘沙》好。我们普通班是大浪,他们重点班是沙子。我们要把他们一个个淘汰掉。”
“你有这本事吗?”一个女同胞大声质问。我回头一看,是我们的班长张玉葵。
“事在人为。如今高考不是正准备改革吗?我准备马上写封信给李鹏总理去。提出我的设想。我可以肯定,我的设想能得到国家教委的认可。”他习惯性地把马鬃式的头发甩了一下,同时习惯性地用两个指头在鼻梁上闪电式地捏了一下。他是个有理想有雄才大略的人,他很自负,“我天赋好!”“我的生物学得最好,理化也不错。”对音乐,他也有很强的兴趣,他喜欢欣赏那气势沸沸扬扬的命运交响曲。
我说:“《高山流水》可以吗?”
王娜不知听谁好,干脆来个自作主张。“我最喜欢的是《命运交响曲》。”
“好!好!我们有共同的命运!”
“我们要向命运挑战!”
王娜低眉信手续续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弹者入神,听者动容,啊,未成曲调先有情!
啊,一曲命运曲,可揪心裂肺!王娜终于失去自控能力。
“请杨林来露一手。”我回头一看,又是胖胖的女班长。她的声音像她的体型那么粗。光凭声音,你是无法识别她的性别的。她自己也曾自悲道:“唉,我给人家打电话,人家总认为我是男的。要是能动手术的话,我愿意去老老实实地挨一刀。”她学习很刻苦,是属于笨鸟型的。如果体育加20分,她要考个大专也许是不成问题的。
班长开了金口,还不等于如山倒的军令?杨林亮出了古老的萧。吹萧是杨林的拿手好戏。他这支萧是他爷爷留传下来的,他不知它有多长的历史。他照例不误地把那喷了发胶的头发往后一扬。手持萧管的杨林平添几分潇洒和英姿。他一个劲地再次吹响了名曲《夕阳箫鼓》。悠悠扬扬,浩浩荡荡。紧接着是男孩子们的霹雳舞把气氛推向高潮。
迎新会在歌声中结束:“年轻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
两年过后,各自的命运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