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马主任摆官架子,派年级组长来找我。年级组长把我带出教室,押进校长室。
“你的检讨书写好了吗?”校长的眼里红丝密布,怪吓人的。
“还没有写。”我以为这样回答会使校长大人产生反感。可是他反倒显得十分心平气和。也许是我这个次要矛盾被那主要矛盾冲淡了,他面临的主要矛盾不是撕榜,不是电话恫吓,而是王娜出走。
我分析对了,百分之百!你看,他的目光越来越显得和善,仿佛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校长。他亲自给我沏了杯茶,而且亲自送到我的手中。
“你自己泡吧。”过了好一会儿,校长才发现组长似的。
组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身价并不高,在这里甚至有点多余!于是说:“校长,我到政教处去一趟,这里——”
“好,你去。”校长赏给他一支“芙蓉”。
“你爸平时抽的也是芙蓉吧?”校长边从盒里抽烟边问我。
他的用意,我十分清楚。蔑视之情,油然而生。但为了镇镇他的傲气,我谎称我爸抽的是“老外”。
“你的问题,是比较复杂的,性质嘛,也较严重的。过去的错误,只要有所认识就行了,没有必要纠缠不休,是吗?我会给你们年级组,往政教处打招呼的。怎么样?”
我说:“谢谢校长。我妈说了……”
“你妈说什么?”
“学校招商的事,他会跟我爸说。”
“那件事是何主任管的。当前学校最不安定的因素是王娜的出走。唉,令人头痛呀!”
“她现在哪里?”我故意问。
“你真蠢,要是知道下落,我还不去接,就是在美国,在月球上,我也要派飞机把她接来。”
我忍不住笑,想不到王娜的身份竟如此高贵。早知这样,我何不也出去闯荡闯荡?叫他校长自杀。
校长仰视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唉,搞得我这当校长的不亦乐乎,家长哭哭啼啼,教委喊喊叫叫,老师们议论纷纷,学生隔岸看火,社会沸沸扬扬。唉,我这把交椅会垮在王娜这个小畜生的手上啰。”
我越听心里越舒服,像喝了旭日升冰茶。
“校长,为什么不打电视寻人启事?”
“打寻人启事?你真不懂事。那不是挑起屎来臭,那影响——我倒是在你们身上想得多,能救我的只有你们:孟空军啦、杨林啦、张磊啦……你们是同学,关系又好。我要问你,王娜这个女孩子的个性怎么样?温顺还是倔?”
“很倔!平时他爸妈一骂她,她就要跳楼,据她自己说,她3岁时就跳过一回假楼。”我无中生有地虚构。校长脸色大变。
“她会不会走得很远?”校长浑身颤抖着。
“我估计走不了多远,因为她身边只带有十几元钱。不过,也可能走得很远了,因为如今社会乱,拐骗少女的坏人多的是。”
“对,对,如今拐骗少女的坏人多。法制报上报道了不少案例!是呀,好危险!”
“是很危险!”我给他火上加油。
“只带走十几块?”校长惊喜。
“是的,好像只带走十几块钱,这是她妈说的,不过她爸爸说带走了100多元。”
“对,幸好。”校长又是大惊,镇定下来之后,才频频点头:“你人聪明,分析正确。唉!”他长叹一声之后,闭上了眼睛,但指缝间在继续冒烟。他在沉思苦想。他在忧虑烦闷。“唉,带走的钱愈多,愈危险。她,何去何从?你们同龄人可以预料吗?”
我直摇头:“我不是女同学。你最好去问一问女同学。社会这么复杂,她的行迹就难定准了。”
“有可能——”校长不敢说完。“有可能做什么?”我追问。
“有可能走绝路吧?”
我觉得校长是用最大的勇气把最坏的设想亮出来了。是的,王娜的存亡将决定这位校长的命运。要是王娜果然挺而走险,那时江南中学,对这个最高领导的打击,是不堪设想的。
我和孟空军的感情是矛盾的!我们希望把事态闹大,大得不可收拾,叫他校长、河马主任,身败名裂;但是我们又决不敢付出最大的牺牲和代价,不愿意王娜“以身殉职”。
“有可能!她的自尊心最强,脾气最强。湘江河是没有盖盖子的。”我故意装着惊恐的样子。
我的一句“有可能”像是一声晴天霹雳,把校长吓得四肢瘫痪在沙发上,浑身汗流如注。我被吓得大声叫喊起来:“救救校长。”
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校长伸出颤抖的手,挪动一下电话机的位置。
免提。“我是王娜的妈妈,我找你们学校要人。”校长当着学生的面撒谎:“校长不在。”
“我希望你和孟空军帮我一把。”校长用毛巾拭着额上的汗珠,慢慢地说:“这个人命案可出不得呀!一出这个学校的牌子就会被砸了。我……要是能帮我把王娜找回来,我要重奖,一定把你们插进重点班,以后保送你们上大学。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立字为据。”
“那不用啦!”我显示出中学生的大度。
高三是黑色的,高考更是残酷的。要上那条线是不容易的;上了线,也不一定进得那堵门。如今的关系网络太恢弘,我爸不是那个对手。另外,即使读出个大学来又怎么样?不包分配,又要找钱去开后门。所以读大学,对我已失去诱惑力。倒不如进部队,我这号料子去报考军事院校是十拿九稳的。
校长是希望我们救救校长了。现在他显得很慈悲。可信吗?我们不是傻瓜。
“她没有给你们来电话?”他怎么会想到这儿来呢?难道他掌握了我们的内线?我不由得紧张了一下,但是,我马上镇定下来:“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孟空军那里呢?”他追问。
我摇头:“不过,也不会的。他和她的关系不怎么的。”
“你一定要给我多打听王娜的情况,我说的话一定算话。”校长再次作保证。
我在心里说:哼,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是狐狸,我可不是乌鸦。
我要害死你!你这个不道义的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