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在早晨七点半钟准时离去。
“不管我个人遇到多大的麻烦,我都没有理由耽误公司的正事”他对姚江河说。
姚江河把他送到宿舍门口,一直看到他骑上摩托一溜烟远去,才怅然而归。
李新那显出苍老迹象的背影,始终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
他坐在破旧的藤椅上,头脑异常清醒。比往天睡上十个小时还要清醒。他把李新的故事从头到尾地回想了一遍.并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闻教授的故事来。
他所思考的问题,自然不像李新那么偏狭,那么肤浅,这一方面因为他身处其外,另一方面,他毕竟接受了绝大部分人无法接受的高等教育,对许多问题的看法,自有其深刻的一面。
事实上,与李新有牵连的两个女人—一谭A弦和张衣——都是无辜的,都是可怜的,值得同情的。虽然两个人的表现形式大相径庭,但是,她们内心深沉的悲哀是一致的。
张衣自不必说,她嫁了一个丈夫,有理由要求丈夫忠于自己,忠于家庭,她的悲剧在于对丈夫行为的隐忍!外象上看,她是宽容,按李新的说法,是“有涵养”,但这种涵养,只能对有自知之明的男人才生效,否则就只能是纵容!
但是,谭A弦又有什么错呢?她是一个女人,同样有理由要求有一个家,一个能给她安全给她温暖的家!她一开始找李新,就是看重一个“情”字的,而不是社会上的那种风流女子,这样,她就更有理由把建立家的责任让李新担当起来了。然而,她的悲剧比起张衣来,应该是更为深刻的。她在自己的要求达成之前,作了别人的情妇!她以为通过这个途径可以最终满足自己的愿望,但是,这不但践踏了她作为少女的人格和自尊,也让她的愿望几乎成了泡影。
她实在是太不了解男人了!在男人的心目中.一个女人只有最终保住自己的灵与肉,才有她们的尊严;否则,她们就大大地贬值了。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作了别人情妇的女人,最终会有好结果呢?
这当中唯一错了的,是李新!
李新欺骗了两个女人。
当然,用“欺骗”一词,可能重了一些.因为在事情的开始阶段,李新的的确确可能是出于真心。但是,他没有把自己的行为和自己将为此而担当的责任联系起来,其实质就是欺骗了。从道德的角度说,两个女人都是道德的,李新却不。
这么反反复复地评判一回。姚江河就不得不联系到自身了。
虽然是夏日的清晨,他却打了一个寒战。
李新的那些思想,不正在自己的头脑里潜滋暗长吗?李新的好些不道德的行为,不是很可能在自己身上发生吗?而且,确切地说,已经部分地发生了。
依照明月留在被子上的曲线画出的裸体像,不就是极不道德的行为么?
姚江河拉出抽屉,决心把那裸体画毁掉。
画不见了!
姚江河汗如雨下。
他仔细回忆,确信自己是把画放在抽屉里的。而且,那画还折叠了一下,将背面露在了外面,他也有清晰的印象。可是,抽屉里却没有画的影儿!
姚江河立即从藤椅上站起来,翻箱倒柜地乱找,不但把抽屉完全翻了个儿,书桌上,书架上,地板上,甚至乱糟糟的床上,床底,都找了个遍。
还是不见!
到哪里去了呢?
他突然想起昨晚夏兄来过。
要是夏兄拿走了那幅画,事情反倒好办一些,找他索回来就是了。要是被别的男生拿走,事情就糟糕透了!他们会当成笑话,四处张扬,甚至说可以将它贴出去,标明“姚江河书画名作展”。那些饱食终日的家伙,是什么事情也干得出来的,虽不是出于恶意,但他们并不了解情况,这么一来,就坏大事了。姚江河浑身发冷。
不管怎么样,必然先到夏兄那里落实情况。
夏兄正在屋子里早读。虽是研究生,他依然保持着中学生的习惯,每天清早都起来读书.有时在屋子里,有时在外面,声音一贯放得很响。
夏兄的门留了一条缝,大概是想放一点儿新鲜空气进屋。
姚江河推门而入。
“夏兄你好!”
夏兄头抬了抬,眼睛却留在书上,直到把那句话念完,才说:“江河你好。朋友走了?”
“走了。我想问你件事。”姚江河欲言又止。
“啥事说嘛。”以前憨憨的夏兄,现在完全是一副长兄风范。
“我抽屉里的那幅画你看见过吗?”
“画?什么画了”
“……一幅近作”
“呵,你是要我去欣赏是不是?走嘛走嘛,我早就想看看你的画呢!”
姚江河哭笑不得,拦住他说:
“不是不是,你读你的书,等我有了好作品再请你欣赏。”
他硬把夏兄摁在了座位上。
走出夏兄的屋子,姚江河茫然失措。他胆胆怯怯地站在走廊,看学友们陆陆续续地从寝室走到盥洗室,又从盥洗室走出来,都心平气和而且十分友好地跟他打招呼,不像是要跟他做恶作剧的样子。
姚江河只得又回到寝室,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画过那幅画了?
他一点一点地回忆:是怎样发现那曲线的,是怎样调颜料的,是怎样勾勒的,怎样着色的;画了下面,又是怎样凭着想象画上她的头部的。画好之后,他又是怎样欣赏,等稍稍干过之后,他又是怎样将它折叠起来放在抽屉里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历历在目,绝非幻觉。
自己肯定画过那幅画,现在画丢了也肯定是事实,管他呢,只要不闹出来就好了。
姚江河正这么自我安慰,夏兄走了进来:“江河,吃早饭没有?”
“没有呢。不过早饭吃不吃部无所谓,有事吗?”
“我们去看看明月吧。但你必须吃早饭!以前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就发现你常常不吃早饭,年轻时候着不出它的坏处来,人老了就麻烦了。”
夏兄的关切之语让姚江河感到温暖。
这时、姚江河才想到自己昨天的晚饭也没吃呢!
他一掏钱,只有少量的一点零钞了。
“钱用完了?”
姚江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夏兄摸出二十元递给他,感叹道:
“你妻子一个人在家,既供自己又供你读书,很难呢!”
姚江河的心一阵颤栗。妻子的艰辛,自己是感受得不够深刻的。
夏兄在屋子里等着,姚江河到食堂买了稀饭和馒头回来,快速地吃过了,便和夏兄一起去看明月。
明月不在,估计是到校医院去了,两人又谈笑风生地往校医院走去。
夏阳初露,百鸟争鸣,校园里清爽极了,干净极了。那些东一个西一个晨读的人们,也收起书本,挎着书包准备进教室了。
明月坐在石条上等,医生们部还没有上班。
“你早,明月。”姚江河首先看到她,提前打了招呼。
明月正在想心事,被姚江河的声音吓了一跳。
如果不是因习她今天在四川人民广播电台里听到一个让她悲恸的消息.她是不会理姚江河的。明月转过头来.一脸的忧伤。这忧伤是深入骨髓的,使她明亮的双眸蒙上了一层雾。
姚江河和夏兄都以为她是因为生病而造成精神上的不愉快,安慰她道:“不要做出悲痛欲绝的样子,小小一个胸膜炎,是不会有事的。”
姚江河补充道:“我高中时候有个女同学也得过胸膜炎,比你严重多了,人家照样好好的,现在正就读人民大学哲学系研究生。”
夏兄说:“昨天,我没能陪你一起去看病,心里很难过。”
一直没有表情的明月听了夏兄这句话,凄然地笑了一下,表示对夏兄的感激。
这时,一个医生来上班了、接着别的医生生也来了。明月摸出张衣开的处方递给其中一个年长者,医生便忙着给她备药,准备输液。
姚江河看着那份单子,心里涌起一阵别样的情绪。又有谁知道,开这张处方的人,过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凄惶日子呢?他由此想到自己的妻子。她所过的艰难日子,难道自己是知道的么?抛开自己省吃俭用供丈夫读书这层意思不说,光是守住竹林深处的那个家,也是够寂寞的了。事实确是这样,顾莲和姚江河所处的环境,毕竟是不同的人。作为家庭妇女,顾莲不大看书,下班回去,就只好守住一盏孤灯想念丈夫。姚江河处在高等学府。到处是同等层次的人,随便找到哪个,都可以聊上一天半天,而且,既有书本为伴,也有音乐和书画为伴。可是,自己不仅不满足.还要想入非非呢!
姚江河开始的好心情.淡了许多。
明月躺到病床上去,医生把一根细而长的针插进她手背上的血管,就忙别的事务去了。
明月道:“你们俩回去吧,我这里没事的。”
姚江河说:“快放暑假了,下午还有一节课上了恐怕就不会上什么课了,我们也都想清闲一下。”
夏兄也说:“我们坐在这儿.几个人说着话,时间也混得快些。”
明月说;“我想清闲一会儿。”
姚江河和夏兄都以为她是说客套话,坐在那里不动。
“你们走吧,我真想清静一会儿!”
明月有些不耐烦了。
姚江河不做声,夏兄对他说:“这样也行,生了病的人,心情不免烦躁,中午再去看她吧。”又对明月说:“中午我请客,在我的印象中,我们三人好象从来没有在一起吃过饭。”
明月点点头。他们二人便离去了。
屋子里没有人,明月偷偷地把那塑料管上的开关动了一下,慢吞吞的液汁立刻滴滴哒哒地往下流。
她恨不得十分钟就输完!她需去干一件事。
当她听到四川人民广播电台那个令人悲痛欲绝的消息的时候,本想立即去干那一件事的,但她不知道情况如何,即使是最好的情况,人家也没上班,是找不到人的,便决定先输了液再去。
几分钟之后,给明用输液的老医生进来,见明月把开关调这么大,吓了一跳,接着怒发冲冠,质问道:“这是谁给你开的?”
“我自己。”明月如实回答。
“你想死呀!”
说了这句,老医生觉得过份了,一面把开关调到比最初还小,一面轻言细语地说:“这是几种混合的消炎药,药性很重的,只能让它慢慢浸入血液,快了,人的身体是承受不住的,轻则昏迷,重则中毒而亡。这是有先例的!”
明月不但不怪罪老医生的话,反觉得他那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泪水差点流了出来。
老医伯她又自作主张.到自己办公室拿了本书来,坐在明月旁边的椅子上看。
“叔叔,你忙去吧,我再不乱动了。”
老医生抬起头来,对着明月慈祥地笑。以前,学生都叫他医生,从没有人把他叫叔叔,虽两种都亲切,可“叔叔”一词毕竟带有更多的血肉感。“上午学生大多上课去了,临近考试,生病的人好象也少了,即使生了点小病,也懒得来弄药,我没有多少事的。”老医生说。
他书也不看了。
明月无可奈何,过一阵又央求道:
“能不能给我开得稍稍大一点儿呢?只大一点儿!”
“不能!”老医生笑笑说,“因为你刚才开得太大了,必须让它们慢慢疏通一下。”
明月的心凉了半截。
老医生干脆把书放在明月的病床上,和她攀谈起来。
“你读几年级了?”
“二年级。”
“哪个带你们?”
“曹方老师。”
曹方是中文系主任。
“呵,那你们派头不小嘛!”说过这句,老医生突然醒悟过来:“你是研究生?”
明月“嗯”了一声。
“哪个系?”
“中文。”
“学啥?”
“先秦文学。”
“先秦文学……谁是你们导师?”
“闻笔教授。”
“对了!”老医生的巴掌在膝盖上猛地一拍,“这就对了!既然作了闻教授的研究生还不爱惜生命?古人说名师出高徒,你们都是很有作为的呢!”
“谢谢叔叔。”
“刚才那两个小伙子呢?”
“是我的两个师兄。”
“嗯,我是说嘛,他们一来我就看出气度不凡!”
说得明月直想笑。
“好好学吧小姑娘.这世界上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但没有哪一样好东西能与青春相比!人只要年轻,就有了本钱.只要有理想,就大胆去干,去拼搏,就有光明的前景呢!毛主席说.青年人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你看窗外的太阳多好!要是我还是你这个年纪,又遇到现在这好时代,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碌碌无为了……”老医生的一席话,使明月大受感动。
“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努力。”
“嗯,这就好!这就好!不要学现在有些青年人,成天昏昏然,荡荡然,不知自己这一辈子要走到哪一步,没有明确的目标.享乐思想重了,啥坏事情部干得出来。到头来,害的不是别人,是把自己消耗了!”
明月的热血再一次涌上来,眼眶湿润润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瓶液体终于输完了。
“你个要动,还有一瓶。”老医生说。
“还有一瓶?”
“是的,前三天要猛,把病毒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之后,再慢慢消灭。这同煮肉是一个原理,先用猛火炖,再用微火煨。”
明月着急起来,恳求道:
“我下午来吧,叔叔.我有点急事要办。”
老医生不高兴地说:“比杀灭你体内的病毒更急吗?”
“更急!你就放了我吧,我下午一定来!”
老医生见她真的有事,便放了她,但是说;“你如果下午不来,我就告诉间教授!”……明月要办的急事,是去找那家被拆毁的新华书店。
她先到朝阳路,从头走到尾,没有新华书店的影子。又走了荷叶街、大西街、文华路,朱氏街……走累了,便租了辆三轮,拉着她走。
“到哪?”车夫问。
“你就到各条大街转,速度慢一点儿,转一条街给你五块钱。”’车大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便按她的吩咐去做了。
转了足足两个半小时.才在马蹄街一个偏角落里,看到“新华书店”几个毛体朱红大宇。
“停!”明月惊呼一声。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
累得汗流浃背的车夫吓了一跳,立即将车刹住了,呼呼喘气。
明月付给他三十块钱,下车直奔书店。
这书店虽然处在阴暗角落,但里面空间并不小,从立在屋中的几根大水泥柱看来,是几间屋子拆了合并的。明月先审视了书店的几个职工,像以前在朝阳路新华书店工作的人.又看了看书的基本格调,确信了这就是那家店搬过来的。
民确信之后,她立即就后悔了:由于走得匆忙,她忘记将姚江河送给她的、放在书柜里的那本画册带来了!
她正这么想,发现柜台里一个女职工正对她指指点点,并悄悄地同她同伴说着什么。
明月抓住这个机会,索性走到那女职工面前,让她看个究竟。
那女职工不再说了.可还在继续审视她,态度很清楚,也比开始大胆。
明月对她和蔼地笑笑。
“买书啊?”女职工问道。
“是的。”明月说。
“我好象在哪里见到过你。”女职工试探着。
“是吗?”
“你是哪个单位的?”
“通州大学。”
“研究生。”
明月点点头。
女职工脆亮地笑了起来,接着扬声喊道:“岳大爷!岳大爷!”
这一喊,唤出一个老者,脸上灰扑扑的,大概正在库里清理什么。
“岳大爷,你看看!”
岳大爷就盯住明月看,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你就是通州大学闻教授的研究生?”
“是的,老爷爷。”
“你得到过一本书没有?”
“得到了,是一本画册。听说是老爷爷送我的,我还没来感谢呢!”
岳大爷短短的胡须不停地颤抖着:“你到镜花滩拉过纤?”
明月认真地点点头。
岳大爷笑了,笑得小孩子一般灿烂。“好女子!好女子啊!”他不停地说。“你知道不。我把那画拿回去给我的孙子看,他怎么说;他说:一个姑娘家去拉纤。完全是自找的,随便去给别人洗衣服,当保姆、也可以混一个饭吃嘛!我就问他:你知道这姑娘的身份不?他摇头,然后说:是郊外的农民吧?看她穿这一身,还有点洋气呢!我就告诉他:这姑娘啊,是通州大学问笔教授的研究生!我那孙子腰板一直,立即就不说话了;然后,他把自己关在他的小屋子里,一两个小时不出来。饭弄好了,他妈去叫他,他才把门开了,递给他妈一大叠纸,纸上写满了字,是他的保证书呢!姑娘,我那孙子以前打麻将,整夜整夜的不归家,现在洗手不干了,除了上班。回来还要做家务,还要学习,好姑娘,是你挽救了他啊!”
岳大爷老泪纵横,那些浑浊的泪珠,在深深的皱纹里流淌。
在场的人无不感动。
明月也哭起来了,泪珠儿叭哒叭哒地掉在胸前。
过了好一阵,当大家情绪都平稳些之后,明月说:“老爷爷,你不该感谢我,该感谢那个摄影师。我只不过是在镜花滩上玩,见装有原木的船搁浅了,顺便帮帮忙而已。是那个摄影师把这个镜头抓住了,广为传播,才让你孙子转化过来的。”
岳大爷擦了擦泪说:
“都该感谢!都该感谢!”
“老爷爷,那画册还有积存没有?”
“还有几本。卖得很快,来一个人我就向他们推荐。”
“我全部买了。”
“全部买?为啥?是送人还是自己保管?我倒觉得不如卖给读者,万一转化了一个我孙子那种人,作用更大呢!”
明月立即悲戚难禁,便咽着说:“我买去祭奠一个人。”
“祭奠?”
“是的”
“谁?”
“那个摄影师。他死了。”
老人立即显出惊慌的神色:“他多大年纪?怎么就死了?”
“二十七岁。”
老人立即不说话了,嘴却合不拢来。在场的人、包括那个豁达的女职工在内,虽不知摄影师是谁,也无不为他英年早逝而感动痛心。
今早上,明月六点半起床,洗漱完毕,习惯性地打开她那个“梅花牌”小收音机:七点钟是四川人民广播电台的早间新闻,她总是要听的。
刚一打开,播音小姐就介绍内容提要了,前两条是关于省委书记xXX视察某地以及全省农民抗旱救灭的新闻,明月正在想:处在城市之中,竞然不知道农民遇到了旱灾。自己都快变成公子王孙了!第三条新闻就来了,标题是;“著名青年摄影家尚千里不幸遇难”。
明月在叠被子,听到这则预告,立即住了手,小心翼翼地坐在床上凝神静听,生怕碰倒了什么似的。
前两条新闻明月是模模糊糊地听过去了,第二条新闻,明月屏住呼吸,生怕漏掉每一个字——著名青年摄影家尚千里不幸遇难本台消息:7月2日上午九点,曾以恢宏的气势谱写过英雄史诗的大渡河上,漂浮着一具面目模糊的尸体。从上游下来的船夫立即将尸体捞上岸去,并报告当地公安机关。公安人员赶赴现常从死者的上衣里掏出一张身份证和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证,证件上写着“尚千里”。
尚千里原名南华,今年二十七岁,九O年毕业于中央艺术大学,成绩优异,校方决定让他留校执教,他婉言谢绝,并向校长陈述了自己的理想,就是要用自己的一双脚,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用那小小的镜头,谱写中国人民的理想、希望和执著的奋斗精神。因此,他把名字改为尚千里。几年来,尚千里足迹所至,遍布陕西、河南、甘肃、新疆、内蒙、黑龙江等地,拍下了许多气魄宏大艺术精湛的作品,在《人民画报》、《中国摄影》、《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等报刊发表之后.引起广泛影响。
今年,尚千里把四川作为自己关注的重声。自古就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说.但四川人民不但顽强地生存繁衍,且成为新中国的农业大省,这无分证明了四川人民和险山恶水抗争的韧劲。入川前.尚千里在日记中写道:“我要在四川那块土地上,找到一种力,一种可以让石破天惊的力!”他先后到了剑门关、大巴山、长江、氓江等地,留下了一大批张扬“力”的作品。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大巴山下的洲河摄下的题名《历史》的作品,通过一个少女拉纤的特写镜头,有力地展示了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力量源泉!该作品最先发表在《四川画报》上,迅速被多家报刊转载.并收入近十种画册,引起极大反响。《四川画报》和转载这幅作品的报刊,每天要收到数百封读者来信;但是.尚千里萍踪浪迹,无法把这些信件转给他,许多时候,稿酬也不知寄往何处。就在尚千里遇难的当天,首都北京传来消息:《历史》获国际青年摄影家作品大赛金奖,邀请他赴文艺复兴的先驱之地、世界闻名的水上城市威尼斯领奖。遗憾的是,他永远也不能去了,只把一个摄影家的精神和强烈的使命感留存人间!
尚千里是在大渡河边一柱高高的石崖上抢拍镜头,不慎坠崖身亡的。据当地一个小女孩说、他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年轻人站在石崖的尖嘴上,拿着相机对着水面上照。
水面上有一排松木木顺流而下,松木的上面,奇迹般地长出一棵小树来,生出片片绿叶。摄影家被这种生命的顽强感染了,不想自己却从长年生活在水边的人也不敢光顾的石崖上摔了下去。时间是六月三十日黄昏。
尚千里,湖北孝感人,他的不幸遇难,是艺术界的一大损失。
听完这则很长的消息,明月除了惋惜,并不感到特别悲哀,一个奋斗者不幸遇难,只不过是发出生命的更为悠长的啸音,是用不着去为他悲哀的。过了一阵,明月回想起那长发披肩的模样,想起那个孤独的影子,悲痛才慢慢浸润了她。
岳大爷把剩下的几本画册全部送给了明月,明月挥泪而别。
明月抱着画册,踽踽独行。从马蹄街走出来,在小摊上买了包火柴,向右插过凤凰头,再向右穿行而下,走到大西街的尽头,就是滨河路了。下午时分,滨河路上只有一些老头儿老太婆在作悠然的闲谈,有的也在小孩儿般地开着玩笑,把别人的鞋偷偷地提走,拿到远远的树丛中藏起来,然后独个儿笑得抱住了肚子。暴涨的洲河水全消下去了。夏天的河就是这样,可能一夜暴涨.也可能一夜消退。但留在河沿上的污泥却滑溜溜的,拒绝人们靠近河沿;水是不够清亮的,淡黄的色彩,像一张发过怒的脸,还没有完全缓解下来。
明月想从这里渡过河去,到对岸的镜花滩上。
像姚江河一样踩水过河于明月是不可能,她就四处看有没有渡船。在二十米之外的下游,有一艘洲河上少见的大船。明月便沿滨河路走下去,看见那船分为上下两层.大大的“滨舰”两个字,凸出在船头上。船的上面一层是敞开着的,地上竟然铺有红绒毯,精致的竹椅和竹制茶几,颇为考究地摆设着。
这船是干什么的呢?明月从来没有看见过。
明月走近一个老者,问道:
“老人家,那船摆渡吗?”
老者看了明月一眼,不屑地“喊”了一声说:“摆渡?人家那么好的船用来摆渡?告诉你,那是晚上有钱人休闲的地方!你这女娃娃怕是没见过世面罗!”
明月受了奚落,很是不快,被迫逆流而上,走出一公里左右,上通州桥,过去便是水泵厂,在厂里曲曲弯弯地绕一阵,便上机耕道了。
被洪水吞噬的镜花滩,又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只是,扇面形的镜花滩已没那么洁净,那么柔情,那么美丽,即便是皓齿一般的卵石上,也敷上了一层黄粉。在卵石与卵石相接的缝里,更是被褐色的泥浆填塞得满满的,太阳照在上面,已不是先前那样明亮晃眼,而是泛出一种有些浑浊的光。
明月整个儿望厂一眼镜花滩,就抱着画册,下了上坎,向滩面的深处走去。
她一直走到自己拉过纤的地方。
明月把画册铺开,面向尚千里消失的方尚,“噗”地一声擦亮了火柴。
微弱的火苗,舔着画册厚厚的纸张,蓝天骄阳之下,一束幽幽的绿光立刻升腾而起。
这束绿光在明月的眼里扩大着,扩大着,像春草一般蔓延千里,一直与大渡河边的那柱高高的石崖相连结。
画册烧完了,明月站立在镜花滩上久久不去。她环视着城墙一般的连山,关于这山的历史和传说排山倒海地拥入脑际,脆弱的、带有杂念的灵魂里,像放进清洁剂似的净化着。小时候父亲关于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记心里的教导,也在耳畔回想着。人啊,有了精神才会崇高.才能真正的不愧为“人”。这种思考.明月一直没有停止过,然而,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深入骨髓。
这时,背后有了喧腾之声,明月转身一看,是装了山货的木排漂流下来了。由于刚刚涨过水,河道变得顺畅得多了,木排几乎不受任何阻碍,稳稳沉沉地问下游划去。几个面色黝黑的青年,记着前辈水手的教导.每到镜花滩上,总要唱一段古老的歌:(领)么么罗么么么啊唉罗唉罗么屋啊也唉罗唉罗么屋哩屋嗨么么么屋么屋哩嗨唉罗么么屋.么屋么也屋嗨么也嗨唉罗唉罗么罗么哦么哦哩嗨唉罗么罗也嗨啊嗨唉罗唉罗么也么哦么哦么也嗨唉罗唉罗啊嗨啊拿下来唉(伴)唉嗨唉嗨嗨嗨嗨!
嗨嗨嗨!
嗨嗨嗨!
这近乎无词的“歌”,便是有名的《洲河号子》,雄浑悲壮,充满地动山摇的力量。
木排远去了,歌声还在连山和镜花滩上回荡着,尤其是那富有节奏的“嗨嗨嗨”的声音,象像在宣誓,又像在示威,更像是昭示巴山儿女的壮志雄心。
一直到下午三点半钟,明月想到四点钟还有一节课,便恋恋不舍地回校园去了。
这时候,姚江河与夏兄两人,正在大街上汗流浃背地找她呢!
上午十一点多,夏兄写完一篇读书笔记,伸了伸懒腰便出了寝室,约上正读书的姚江河,一起去找明月。作为长兄,夏兄第一次请客,非常兴奋。
刚出宿舍大楼,同楼的一个化学系的研究生就递给姚江河一张两百元的汇款单。自然是妻子顾莲寄来的。附言条认认真真地夹在汇款单的里面,露出隐隐约约的圆珠笔字。姚江河扯出来,见妻子在窄窄的纸上密密麻麻地写道:“江河,我生了几天病,一直躺在床上,钱寄晚了,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现在我好了,你不要牵挂。快放假了,用钱的地方多,比以前多寄了一百。等你回来。”
看过附言,姚江河明朗的心情又郁闷起来。妻子生病在床上躺了几天,想必不是小病.自己却盲然无知!妻子那么好的一个人,又那么精明强干,嫁给自己不知图个什么!她虽生在小地方,却不是那种市侩女人,只图钱财。结婚的时候,自己连一件衣服也没给她买,只送了她一条真丝围巾,她竟像得到无价之宝,小心保管,并不时地炫耀于她的女伴。妻子看重的是才学,如果我还不发奋努力,在自己研究的领域做出贡献,就真真不是人了!
姚江河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妻子有心痛的感觉。正兴奋着的夏兄见姚江河心事重重,知道他肯定是收到妻子寄来的钱,心里反而不好受,也就不再说话。
到明月的寝室楼下喊她,没有应声。门卫说,她没看见明月回来。
“莫非还在输液了”夏兄疑惑道。
“我们去看看吧。”姚江河说。
两人又说着话,向校医院走去。
在半月湖畔,他们遇上了给明月扎针的老医生。老医生主动向他们打招呼:“二位好。”
姚江河与夏兄也向他问了好,继续往医院方向走。
老医生看着他俩的背影问道:“你们是不是去找师妹?”
“呃”
“她早走了!”
接着,老医生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
“她说没说要办什么急事?”夏兄问道。
“没说。但看她那样子,的的确确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办。”
“她朝哪个方向去听的你知道吗?”
老医生还是摇了摇头。
“怪呢,分明说中午你要请客,为啥招呼也不打?”姚江河叨咕道。
夏兄也觉得不可理解。
但既然她那么着急,两个作师兄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咋办?”夏兄问道。
“找吧,还能咋办!”
事实上是没办法找的,诺大一个通州城,哪里去找!
他们在校园转了几圈,又到街上转了几圈,就回来了。
中午饭夏兄虽然还是履行了诺言,请了客,但缺了一个人,吃得很没滋味儿。
吃过饭,他们便到棕桐林闲坐。坐的位置,正是姚江河曾经坐过的偏角落。二人仿佛同时想起了曾出现过的一场带有戏剧性的尴尬场面,坐下来就放声大笑起来。
他们一边闲聊着,一边将眼光四下里搜寻,企图发现明月的影子。
夏兄本想把他昨晚要说的话对姚江河讲,但想到这里人多,环境也不恰当,就把想说的话收回去了。
尽管如此,这两个同学两年的学友,还没作过如此亲近地交谈,因此,各人的心里都有一种异样的情感。过去,他们的谈话是简短的,而且夏兄总是处于被动的地位,现在,他们平等了,像兄弟俩一样。人们之间的关系,唯平等才谈得上感情。
昨天到今天,姚江河还没有睡过一分钟,疲倦时时向他袭来,他至多打上几个呵欠,又把那疲倦驱赶了。
不知不觉,已到下午两点。
“我们再去看一下明月。”夏兄说。
姚江河没回答,却先起了身。
寝室里依然没有。两人便走到街上,无目的地找,心里比上午着急得多了。
到邮局门口,姚江河顺便取了钱,又沿着中心地带红旗路一段继续找。
还是夏兄更有把握些,对姚江河说:“我们到镜花滩看看,她喜欢到那里去,说不定有意外发现。”
“不是说她要办急事吗?镜花滩上能办什么急事?”姚江河反驳道。
夏兄一想也有道理,便不坚持,继续一个商场一个店子地看。
凡是人群集散之所,他们都不放过。自然找不到明月的影子。
如果不是因为她正在生病,不是因为她曾经昏迷过,两个人是不会这么费心劳神的!明月毕竟是太任性了!
走到通州商场的门外,姚江河情不自禁地向里面望去。里面热闹非凡,购物者熙来攘往,生意与其他地方比较起来,简直有数倍的兴拢姚江河又看一眼上到二楼的窄窄的楼梯,就跟着夏兄离开了。在楼上的那个房间里,不知又在进行着怎样的战争!谭A弦和李新,不知又分别在忍受着怎样的煎熬!说不定,别的商场的经理,还在妒嫉着李新的红火。那些在通州商场喜笑颜开的购物音,还在夸耀着李新的能干。但是,又有几人知道他藏在衣服里的故事呢?
又有几人能揣摩他那焦心如焚的痛苦呢?这正如自己,许多人在欣羡着我成了熊笔教授的研究生,可又有几人能将我解剖开来,看到我牌子底下藏着的歪斜呢?
这么一路想来,姚江河就觉得:人生世间,那些自以为高贵者不必为“高贵”而骄人,自以为卑微者也不必为“卑微”而忧伤,在“痛苦”面前,人人平等!
因此,他开始注意从他身边过去的每一个人,他们的神情是大不一样的,有的高傲,有的谦卑,有的快乐无比,有的愁绪满怀。而有的面色平和,双日静如止水。从穿着上看,有的华贵逼人,有的时髦追人,有的平淡无奇,有的衣衫滥褛……但是,不管哪一个人,心里都装着一本难念的经啊!
这么想着,二人便到了“巴山魂”的雕塑前。于是,姚江河将他的思考在心里总结道:不管是谁,只有给这个社会贡献了什么,人们才会永远记住他!
已经到下午三点半钟了。
“回去吧.她那么大个人,想必不会出事。”姚江河无可奈何地说。
由于没能陪师妹看病,今天说请客她又不在,夏兄心里欠欠的,但又必须回去听闻教授上课,便同意了姚江河的意见。
他们从通川桥走回来。
他俩的步子较明月快些,虽然路程比明月远,却同时在假山两边的夹竹桃林荫道上相遇了。
三人相视,久久无言。
明月看他俩汗流夹背的样子,又看了看他们的表情,知道他们是去找自己的.很不好意思。
为缓解气氛,夏兄问道:“事情办了吗?”
“办了。”
“什么事那样急,招呼也不打?”姚江河还是有些生气。
“没来得及。”明月抱愧地说。
“这样也好!”夏兄说,“你帮我节约了不少钱!我本来是要大大地请你们一顿,你一缺席,我与江河就随便了。你猜我们吃的啥?一人一碗龙须面!哈哈……”夏兄那神情,开起玩笑来特别可爱。三人都笑了。
“但你得补!”明月对夏兄说。
“你不请假缺席,晚上该你请客。”夏兄憨憨地笑着说。
他以前讲话,是结结巴巴的,畏首畏尾的,现在完全改变了,不但异常流畅,还很幽默。
“中午是我请的啊,不信你问江河。”
“我还没吃呢!”
明月撒起娇来。她以前在夏兄面前,甚至姚江河面前,是从来不撒娇的。她那一副顿脚噘嘴的样子,可爱极了。
“呵,原来是这样。”夏兄说着,便到旁边的店子里去给她买了蛋糕来,椰榆道:“你只有吃干蛋糕的福份了,本来想请你吃牛肉拉面.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知道明月依然带有草原上的习性,喜欢吃牛肉拉面,故意逗她嘴馋。
明月接过蛋糕,故意说:“你们不知道.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这蛋糕了!”说着大口大口地咬起来。
三人走到他们上课的小教室里,见闻教授已等在那里了。
“同学们,我特地来告诉你们一声,今天下午的课不上了,改在晚上七点钟到楼底阶梯教室听我和黄教授的讲座。我得回去准备一下。另外,今晚上听讲座的人很多,除了本校的老师和学生,还有省上的领导和部分外国专家,希望你们准时到达。”
闻教授很激动,说话的声音有点发抖。三个研究生从来没有看到自己一向沉稳的导师这么激动过。交待完毕,闻教授就离开了。
三个研究生没有急于离开,在教室里坐了下来。他们都被导师的激动情绪感染了。
“看来,闻教授与黄教授的和好是真心的。”夏兄说。
“一般人的和好,可能只表示某种关系的协调,但他们两人和好,先秦文学的研究就有更为广阔的前景了。”姚江河说。
明月听他这样讲,像抓住了辫子似地大声说:“又开始贩卖你的理论了!”
姚江河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关于伟人和平凡人的理论。他正了正声色,严肃地说道:“我已经修正我那理论了。”
这让明月吃惊,不相信地说:“苦于年形成的观点,不是想修正就能修正的。”
姚江河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骄艳的阳光丝毫不减威风,把肥大的梧桐树叶晒得蔫蔫的。
“信不信由你,我是真正修正了。坦白地说,我那理论是为所谓的伟人的劣行找借口,并在潜意识里把自己幻比成伟人。事实上,每一个人在人格上是平等的,谁都不比谁高贵,谁都不比谁卑微。
我刚才的话,并不能成为我没有修正的证据,闻教授与黄教授的和好,的的确确可以产生效应。”
明月和夏兄都看出姚江河心绪不宁。
这时候,明月自然而然地想起被自己偷窃的那幅裸体画来。心里本来一直是疙疙瘩瘩的,见姚江河这副忧愁坦诚的模样,也便打心眼里原谅了他许多。
夏兄对他们的谈话一直是懵懵懂懂的,只是从双方的话语中听出一星半点的意味儿来。他并不深问,为把气氛弄得昂扬些,以便与这美好的日子相陪衬,他问明月道:“你今天到底去办了什么事?好象显得特别高兴的样子?”
“高兴?”
姚江河也说:“是的,你比哪一天都显得漂亮,显得兴奋。”
明月沉默了一阵,喃喃道:“是的……我应该高兴。”并不把话说下去。
姚江河等不及,催促道:“如果是可以公开的秘密,就说出来吧,就权当我跟夏兄苦苦找你的报偿!”
明月沉吟了一下,肃穆地说:
“我去为一个人送行了。”
姚江河立即兴奋起来,问道:
“为谁送行?是不是你秘密地谈恋爱了?”
说过这句,立即意识到此话不妥,拿眼去看夏兄。
夏兄坦然得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正笑咪咪地等着明月的回答。
明月便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个明白。
三人立即沉浸在对艺术家的惋叹之中。
夏兄不明白的是,有名的摄影家那么多,为何明月对尚千里独自钟情?但是,这些问题也是不便深问的,因为他并不了解情况,也不知道那幅题名《历史》的摄影作品。
明月说:“做了那件事,我特别轻松。不知为什么,我宁愿他把生命交给大河,也不愿想象他那孤独的踪影。”
姚江河默然以对,咀嚼着明月的话,觉得大有深意。
这样谈了一会儿,明月想起自己还有输一瓶液的任务。便对二位说:“我还有点事要去做,晚上见。看你们二位,是吃了晚饭再去听讲座呢,还是听了讲座再去吃饭?”
姚江河和夏兄都认为听了讲座再吃饭,这样从容得多。
明月匆匆离别。
明月去后,夏兄终想解除胸中的疑团,问姚江河道:“尚千里……”没等他把话说完,姚江河便知道他问什么,打断夏兄的话说:“尚千里有一幅摄影作品,名叫《历史》画面的主体,是明月躬身拉纤的情景。这幅作品感动了许多人。”
“明月拉纤?”
“是的。”
姚江河又把前前后后的经过给夏兄讲了一遍。
与明月有那么长一段时间的恋情,意然不知道明月的这一壮举,夏兄大感惭愧。
他们从教室出来,就看见有关闻教授和黄教授将联袂举办讲座的大红海报已四处张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