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军人大院

73

戴天亮在电话的那一边使劲地喊着,说了一遍又怕这边没听清楚,然后又大声喊,主要是怕任歌生气。其实,任歌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不就是说明天不能过来了吗?尽管讲了那么多的理由,但是在任歌看来没有这个必要。部队没有星期天不是很正常吗?要去野外训练就更正常了,他当然要去,这也正常。因此,尽管天亮那边喊破了喉咙,而且恨不得拿着电话砸两下,任歌还是像一碗摆得正正的水。她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表示她已经知道了。其实,她完全可以再大一点声,省得让戴天亮觉得她还没有听清楚。

放下电话,任歌脑袋里就迅速转动着,她忽然觉得,自从和戴天亮谈恋爱以后,她几乎没有自己过过一个星期天,不仅如此,几乎每一个星期天都是天亮或开车或骑摩托过来,然后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几乎跑遍了一五八和大荒田周围的“名”山“名”水,尽管戴天亮是一个充满冒险精神的人,但是任歌还是觉得缺了一点什么,也许是缺了一点使冒险更冒险的东西。她忽然觉得,她和戴天亮就连星期天也过得模式化了。

现在又要自己一个人来过一个星期天了,这感觉就好像总有父母陪伴的儿童,突然有一天父母说要出差了一样,她竟有些激动,完全不像戴天亮想象的那样,她会不高兴,她会寂寞,没有,她是高兴的,是有信心过好一个人的星期天的。于是,在星期六的晚上,她就为自己准备好了第二天的干粮,那是医院糕点房才出炉的面包,还有把开水也凉起,第二天一早能往水壶里倒。另外油画箱、油画笔、刮刀、擦笔的废纸、油画颜料等都一一检查过了。躺在床上,又想到了穿什么衣服,当然不再穿军装,不过,便衣也就是两三件毛衣,还好现在正是穿毛衣的时候,最后自己给自己选定了穿那件乳白色的棒针毛衣,是妈妈亲手织的,托人带来的,据说是现在省城里最流行的式样。尽管对妈妈意见一大堆,但还是要承认妈妈是一个最具鉴赏力的女人,就是在最无花的年代,她也能巧妙地把任歌装点得像一朵花。其实,任歌一看到妈妈织的这一件毛衣时,就特别喜欢,她也莫名地对服装有一种天然的鉴赏力。现在的人越来越敢穿了,真不知道城里的人现在都穿了什么。又想到了裤子,当然是穿牛仔裤,这也是任歌惟一的一条便裤,她知道自己穿牛仔裤特别好看,因为她不是那种极瘦的人,应该说她是丰满型的,但是决不胖,牛仔裤穿在她的身上,正好绷起,使人感觉到所有的青春和弹力。

第二天,站在窗户前,趁着外面的天还没有大亮,把屋里的灯开开,窗户的玻璃就有点像一个穿衣镜,能隐隐约约勾勒出全身的线条。任歌很满意,尽管看不太清楚,但是能看出毛衣是宽松式的,裤型是直筒式的,这样一上一下,人会莫名地被拔高,显得挺拔精神,本来就高的胸部,像隆起的两座小山把毛衣撑起,既有丰满的感觉,又不显得胖。接下来洗脸梳头,这些程序倒不多,头发是齐肩的直发短发,发梢向耳根收拢,这样的发式比较适合识文断字的女孩,用梳子胡乱梳两下,就整整齐齐了。

一切收拾完毕,天已经完全亮了,太阳也遮遮掩掩地往外出,任歌吃了面包喝了开水,就挎上画箱和水壶出发了。

出了医院大门,向左拐,沿着医院的围墙走一段,就开始爬山,一上山的时候,是一片茂密的松树林,在松树林的树干下还长满了各种各样的灌木丛,上山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道,沿着小道向上走,这时山里异常的静,早晨没有风,树叶也不摇摆,阳光几乎透不进来,倒是自己的脚步声最大。任歌就这样走着,没有害怕的感觉,她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那是一个非常适合写生的地方,过了这一片树林,在山坡的那一面,是一片坟地田野,在田野的一端是一些农民的房子,稀稀拉拉地像被谁无意撒在这一片坡地上一样,房子几乎是清一色的土基垒起的,灰色的瓦顶,家家户户的房檐下都垂掉着大串大串的红辣椒和大串大串金黄色的玉米,可以说适合油画表现的色彩都有了,可以好好过一把挥洒色彩的瘾。

想着也就到了,任歌忽然激动起来,眼睛好像不够使一样,看了看田野,有裸露的红土,也有还没有镰回家的玉米秆,远处的房子有赭石、大红、金黄、青灰、暗绿、乳白、桔红、浅黄等等,所有颜色轰轰烈烈地向她奔来,她禁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感谢大自然。

接着,她卸下画箱、水壶,在树林的边缘慢慢地走着,她在找一个最佳的视点,她眼睛看着前方,半侧着身子走着,看看这个位置,觉得太偏,房子在这个角度画出来不好看,又往前走,可是从这里看,红辣椒又显得分量大了,还往前走,忽然,隐隐约约觉得眼睛的余光能看到有什么在动,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把脸转过来,这才看见就在自己的眼前有一个人。赶紧调整好眼睛的视焦,她看清楚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老嘎。任歌这才猛地想起,这个叫老嘎的画家,已经在一五八的附近活动了近两个月了。

老嘎也看见了她,正在画画的老嘎,对着任歌扭转了头,看了看,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又全神贯注地画了起来。

任歌也没有说什么,就走到老嘎的身边,想看一看这个画家的能耐。

任歌的眼睛突然被一道强光伤了一样,她忽然紧闭了一下眼睛,再赶快睁开,她的心猛地被撕开了一样,似乎周围所有的树干、杂草、露水和泥土,全都挤进了她被撕开的心里,她突然一下用手臂环住了自己,紧紧地,似乎要把自己勒死。睁着的眼睛好像被撑住了一样,根本无法合拢。她似乎在经受着一场死亡,又好像是一次新生,天地忽然翻了个个,眼前的一切在她睁大的眼睛里消失、复活,树林也在旋转,房子就好像在跳舞,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高速运转起来,像在举行一场起义,好像要把她颠覆……

时间在流淌着,任歌确信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走了回来,她就那样以半跪半蹲的姿势待在老嘎的身边,可是,她已经忘记自己是这样的,她好像也忘记了还有一个老嘎,她只有她自己的那一个世界,她追求的、向往的、激动人心、可以使人脱胎换骨的世界……

所有的这一切,只有太阳看得真真切切,太阳丝毫没有好奇,它悠闲地欣赏着这一切,不时地用它那光芒万丈的纤维轻轻摸摸任歌的脸、头发和乳白色的毛衣,可是任歌对这一切毫无知觉,太阳却不生气,反而喜气洋洋。

后来,在医院招待所那一间破烂肮脏的小房子里,任歌用手托着下巴,对着老嘎说:“你是天才。”说着已经泪流满面。

老嘎从他营造的另一个世界走回来时,他被眼前的女孩打动,他说:“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能懂我。”

这时,这间破烂肮脏的小房子里,已经摆满了老嘎画的画,它们有的长在墙上,有的弃在墙角,还有靠着的,躺着的。老嘎不知道,这是任歌最向往的环境之一。任歌第一次走进这间房子时,什么话也没有说,而是感到脖子发硬,莫名地说了一句:“这么多……”就说不下去,泪水悄悄爬过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她的脸颊,顺着她的鼻孔边缘滚落在衣襟上,可是,她还不知道,她举着一张湿漉漉的脸在张望,后来又举着这张湿漉漉的脸看着老嘎,老嘎那一双浓缩着所有忧伤的眼睛,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她的脸上。

时间从初冬走到了深冬,土地变得坚硬,天空也是更多的灰色。任歌似乎也走到了她人生的隆冬,在她一个人住的那间宿舍里,她已经没有了宁静的心态。推开房门,她面向墙壁,一边又一边地在问自己:“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怎么办嘛?”猛地用手握成拳,使劲敲自己的脑袋,墙上的画已经被她撕扯下来了许多,还有几张在墙上飘动,她茫然地看着房子里的一切,一切似乎都没有了原来的意义和价值,她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窗外的花红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她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深露着的树于,那么无助地等待在寒冷中。

上班的时候她总是拼命地工作,自己班上的事完了以后,又去帮别人干,她希望别人穿刺失败,这样她就会冲上去,接过针头继续穿刺,只有在穿刺的时候,她的整个身心才是凝聚的,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小小的针头上,当鲜红的血液顺着那细细的尼龙管向她涌来时,她感到生命又有了价值,于是,她渴望穿刺,她像着了魔一样,冷不丁地问医生,今天有输液的吗?当有的护士抱怨输液多时,她就如获至宝地喊着,我来,等我发完药我来。她最后甚至向护士长建议,她上白班的时候,都给她排治疗。

星期天的时候,她等待着戴天亮开着摩托车来,有一次,她要求天亮把摩托车开到那条甩进山里的土路上,那根本是—条不能走摩托车的路,一个是它像一条蛇一样起伏在群山里,再—个它是一条土路,巨大的灰尘会淹没摩托车上的人。可是她非要这样做,她像一下子小了十岁一样,撒着娇央求天亮:“去嘛,我想去。”又说:“怎么?你害怕了?你不是说没有不敢去的地方吗?”

天亮说:“怎么不敢去?主要是不能带着你。”

“就要带我,你能去,我也能去。”

天亮磨不过她,而且也很少见她这么磨过,就骑车上了路。果真,路面极差,摩托车就好像掉进了大海里,被汹涌的海浪任意抛撒,她紧紧地抱住戴天亮的腰,在大起大落中感受到一种放松;忽然,她的情绪又在变化,她突然渴望翻车,渴望一瞬间被抛进路边的深谷里,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一切,她真想把手放开,只要一放开手就能随时被抛进深谷,可是,如果那样戴天亮就是说不清的杀人犯……

跑了十几公里,又回到了一五八门口的公路上,天亮停下了摩托车,转过身来一看,两人都笑了,原来巨大的灰尘覆盖了他们的头发、眉目、眼睫毛,两人就好像是山里出来的毛人。

戴天娇又别出心裁地说:“我们到河里洗洗。”

戴天亮说:“你糊涂了,现在是冬天。”说着一个劲搓着一双冻得红红的手。

“不,我要去。”任歌说着一个人就向河边跑去。

戴天亮喊着她,答应着。他们又绕到了倒淌河边,任歌走到河边,这时,几乎没有了河水,只有小溪一样的一股水在静静地流着,她一下子踩了进去,弯着腰用手往自己的脸上撩水,一棒又一棒。

“行了,这样要感冒的。”戴天亮喊着,就伸手去拉她。

她猛地扑进了戴天亮的怀里,抽泣着说:“我怎么不觉得冷?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冷?“

戴天亮就越发把她搂得紧紧的,十分心疼怀里的女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任歌想使自己尽量的正常,想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把宿舍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在墙上钉上纸画画。就觉得很好了,也许自己心态不好,又一副自如的样子,向招待所走去,可是,当她一走进那一间破烂肮脏的小屋后,又不可控制自己失常的心态,她在心里说了声,完了,我完了。

终于有一天,她对老嘎说:“你走吧,不论你到哪里,你离开这里吧。”

老嘎点点头,说:“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到西藏去,到那一片神奇的土地上去。并且在那里等你。”

任歌吃惊地看着他,说:“等我?我怎么会去那里呢?”

老嘎用他那一双浓缩着所有忧伤的眼睛看着任歌,说:“你会的,我们将在一块圣土上,用一颗心去抚慰另一间心。”

任歌听了以后,掩面冲出了那间破烂肮脏的小屋,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呜呜哭了起来。

74

有一天,戴天娇进了宿舍以后,看见王萍平在哭,并且哭得很伤心,就急忙去问她为什么?在她们这些同学中,王萍平是最不爱掉眼泪的了,尤其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落泪。

王萍平摇着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哭。

“萍平,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戴天娇说。

王萍平还是摇着头,却哭得更厉害了。

“你一定是碰到了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了。这个时候了,你需要帮助,知道吗?你告诉我,萍平。”

王萍平又哭了一阵,终于,抬起头,看看天娇,说:“真丢人。”又抽泣起来。

戴天娇一点也摸不着头脑,说:“什么丢人?”

王萍平突然大声说道:“跟你说也没用,你根本不会理解,你也理解不了,你永远也无法理解我的痛苦,从我一出生就要和你有不一样的痛苦。”

戴天娇更糊涂了,说:“萍平,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我改。”

“你什么也不知道,你更不会理解,你知道了吗?还有更多的人不能像你一样活着,不能像你一样可以随心所欲……”王萍平又哭了起来,“我太命苦了,我为什么命这样苦?”

戴天娇在一旁觉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她从来没有见到王萍平这样,在她的眼里王萍平似乎总是那么坚强,那么像一个大人,而这会儿,却像一个小女孩一样,戴天娇心想也许她需要发泄,对于女人来说,哭是最好的发泄,她没有再问,而是走到自己的床前,把书摊在桌子上看着。

过了许久,王萍平忽然说:“天娇,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一点也不想得罪你。”

戴天娇忙说:“这没有什么,你心里好过就行了。”就想看来就是想发泄一下,这就好了。

戴天娇没有想到王萍平给她讲了她和江永江的事,她听完后大吃一惊,在她看来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她无法想象生活中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尤其是当她听说,江永江才来信说,他马上就要结婚了,要王萍平把欠他的钱赶快还上,并且明确写出要5千块,还说是看在他们曾经有过的情分上时,她简直觉得气愤,也为有这样的男人存在而难过。可是,气愤归气愤,难过归难过,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如果去告他呢,似乎也不理直气壮,毕竟是接受过人家的许多帮助,可是又想人怎么会这么无情无义呢,再怎么也是曾经相爱过。

王萍平说:“我一定要还他,一分也不会少。”

戴天娇知道王萍平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个钱的,可是,这口气真是要争一争的。她想自己还存了1千多块钱呢,就对王萍平说:“萍平,我支援你1千5百块。”

王萍平很感激地看着她,又哭了,说:“我会还你的。”

后来戴天娇把这事给夏冰和任歌说了,夏冰因为结婚花了一些钱,但是她说能拿出五百块,任歌花钱最多,主要是都用在买颜料和白纸上,不过还是拿了五百,这样再加上王萍平本人存的2千块,离5千还差5百块钱。戴天娇立刻想到了哥哥天亮,天亮说:“你会做好人,可是,你哥还要结婚呢。”

戴天娇说:“结婚也不差这五百块。”她知道哥哥是在逗她的,晚饭后,哥哥就把钱送过来了。

75

春节过后,戴天亮被任命为210团副团长,成为165师最年轻的副团长。

一切都像一副艳丽的图画一样展示在戴天亮的眼前,事业自然就不用说了,全军大裁军以后,部队更加走入正轨,一切围绕着建设、发展来进行,而这对于像戴天亮这样的干部无疑是最好的机遇到了,他仿佛觉得曾经出现在自己心里的宏伟蓝图正在一点点的得以实现,这时,他已经敏锐地意识到,知识化是今后部队的高级干部必备的一点,总之他觉得今后的战争将是科学技术的较量,因此,他已经想好了,再过两年或更短的时间,再找个机会住住校,当然是更高层次的住校。而与任歌结婚也是一件大事,他想结婚以后,他就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那真是摔开膀子大干了。

星期天,他驾驶着摩托车向一五八医院奔去,早春的风还很寒,但他的心里暖暖的,平生还没有对谁求过婚,不知道求婚该怎么着,尤其是对任歌这种喜欢浪漫、富于幻想的女孩求婚,似乎更要有一定的学问,一路想的就是这事。但是,都已经快到医院大门了,还是没有想出一个能让任歌满意的求婚法,后来想了想,下了横心,就直截了当的说,保持本来面目。反正任歌也习惯了自己这种很军人的语言,如果来点浪漫的,没准会让她觉得别扭。

戴天亮已经习惯不敲门就进任歌的宿舍了,过去他是很注意的,就是只剩下任歌一个人住的时候,他还是要敲了门进去。有一次,任歌听到敲门后为他开了门时,一下子投进了他的怀里,说:“你以后再也不要敲门了,我喜欢你像一阵清风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惊喜。”这次戴天亮轻轻推开了虚掩着的门,看见任歌半靠在自己的床头,两眼呆呆地看着正前方,其实在任歌的那个位置能一眼看到推门进来的他,可是任歌仿佛完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根本没有意识到已经进来了人。戴天亮想,惊喜的机会终于来了,他一边用眼睛盯着任歌,一边蹑手蹑脚地向任歌靠拢,他猛地一下抱住了任歌。

任歌的确是突然惊醒,她的思想在瞬间离开了另一个世界,看到是戴天亮,就顺势挤在了他的怀里。但是,戴天亮多少有些失望,因为任歌完全没有表现出他想象的惊喜来。不过很快这种失望就过去了,他紧紧地搂住任歌,用下巴使劲蹭任歌的头发,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他熟悉的一种洗发剂的香味,这种熟悉让他感到心安,也感到一种拥有的快乐。他移动了一下身子,像抱孩子一样抱住任歌,任歌像一团面一样,软软地靠在他的身上,他们都没有说话,戴天亮冲动地擦着任歌的胳膊、腰背,好像能把任歌揉成一个什么东西,他边动作边说:“任歌,我们结婚吧。”

任歌的身子一颤,忽然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样,把身子蜷缩得更紧,更加挤进戴天亮的臂弯,她轻轻地点点头,戴天亮的下巴随着她的头也一上一下。

“那么就快一点。”戴天亮兴奋地说道。

任歌还是点点头。她又把脸挤向戴天亮的胸,她的脸贴到了天亮凉冰冰的军装扣子上,她闻到了天亮身上那一股男人特有的汗香味,这也是她熟悉的,她无比熟悉这种贴着铁扣子,闻着汗香味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这种感觉让她有一种实实在在的依靠感,使她感到她是被爱护的、被保卫的,她需要这样的感觉,她满足在这样的感觉中。于是她继续温顺着,不时地用头拱一拱天亮的胸,又用嘴唇轻轻地叼起铁扣子的边,她只想这样,她甚至想一直这样,让她永远缠绵,在缠绵中失去思考的功能。

戴天亮也被眼前的宁静陶醉着,他甚至已经想到了将来,在将来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都能和自己所爱的女人如此陶醉宁静,他知道那就是幸福,是非常具体的幸福。

“就把家安在这儿。”戴天亮喃喃地说。

任歌又用脑袋拱了拱他的胸。

“首先要到营房那去领一个大床来。”戴天亮又说。

任歌突然把整个身体翻转过来,紧紧地贴到戴天亮的身上,她有些亢奋地说:“我们今天就结婚吧。不,我们现在就结婚吧。现在我就做你的新娘。”说着就去拉戴天亮的手,示意他来解自己的衣扣。

戴天亮吃了一惊,但是,马上就特别理解任歌的心情,身上也莫名地烧起了火一样,总感到一种曾经出现在梦里的感觉就在进行着。他对自己说,干吧,反正马上就要结婚了。又说,不,不能这样,一个无法自控的男人,怎么会让女人今后放心呢。两种声音疯了一样在他的脑子里争吵,那个真正的他一会儿偏向这个,又一会儿偏向那个,真是难解难分。

突然,任歌大声地喊着,“要我吧,天亮,你要我吧,让我好好做一次你的新娘。”

任歌这种如口号一样的声音,好像使天亮清醒了一些,他紧紧抱住不断翻滚着身体的任歌,把她压在自己的怀里,用嘴唇亲吻她的脸,她的额头,她的鼻子,她的嘴唇,一遍又一遍的,他知道现在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抚慰,就是好好的抚慰自己心爱的女人。同时,他又被感动着,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因为有如此美好的女人,如此热烈地爱着自己。他忽然觉得,他此刻超过爱所有事物地爱任歌,他认定为了任歌他可以失去一切,他默默地要求着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地爱她,爱她。

任歌突然抓住了戴天亮的手,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乳房上,戴天亮的手在颤抖,忽然一把抓了下去,那一团柔软的、凝结着神圣的宝贝在他的手掌里像一团火一样,把他的手心烫了一下。

任歌在戴天亮的怀里呻吟着:“使劲一点,使劲一点。”说着紧紧地含住了天亮的舌头。

戴天亮只觉得火已经烧遍了全身,似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往皮肤外挤,但是,在他的脑子里依然坚固地横着一条防线。他只知道,他不能,不能,尤其这个时候不能。

任歌的身子依然使劲地向天亮的身体贴来,好像说胡话一样,喊着天亮。天亮轻轻地在任歌耳边说:“任歌,我不能。卯

任歌昏昏地说:“为什么?”

戴天亮说:“我要你永远做我的新娘。”

任歌说:“不,我不能永远做你的新娘。”说着这话好像还在一个梦境里。

“你会的,我爱你,我要你夜夜都是我的新娘。”戴天亮说。

突然,任歌睁开了紧闭着的眼睛,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天亮,说:“不,我不能和你结婚,我不能和你结婚。”说着猛地从戴天亮的怀里坐了起来,一股蛮劲使劲把戴天亮搂着她的手摔开,跳下床,冲到床对面的墙边,看着戴天亮,一字一句的说:“我不能和你结婚。”

戴天亮坐在床沿,满眼疑惑地看着任歌:“你怎么了?任歌。”

说着就要站起来靠近任歌,任歌大声喊着,“不,你不要过来。”说着就泪流满面。

戴天亮吓坏了,他觉得任歌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难道刚才那样伤害了她?戴天亮没有想明白还是走了过去,不论任歌怎么推他,他还是让自己的胳膊像钳子一样,把任歌钳在自己的怀里。

任歌抽泣着:“天亮,我对不起你……”

戴天亮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是用嘴唇去试探任歌的额头,他在想她是不是在发烧。

“天亮,我对不起你……你,你是最好的……我只想把我的第一次给你,报答你,补偿你,我知道这远远不够,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又呜呜大哭着。

戴天亮的脑袋突然“嗡”地一下,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因为他感觉任歌是清醒的,不是在胡说。他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声:“为什么?”

任歌把脸扭向墙壁,说:“因为你不是我最爱的。”

忽然,天地好像停止了转动,时间已经不存在,所有的一切都被施了定身术,戴天亮也觉得自己的脑袋给钉死了,他的手臂在慢慢地松开,他感到任歌滑出了他的臂弯,任歌好像走了,任歌好像开门走了,门被“啪”地一声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