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巨响,我像是被什么东西有力的撞击了一下,在我晕厥过去的那一刹那,我脑子里唯一想到的就是:完了,见不到我妈了。
我和海伦坐在她客厅的沙发上喝着咖啡,那是一种廉价速溶咖啡,酸酸的,苦苦的,让人打不起精神来。
威廉坐在我们对面的沙发上,望着海伦,眼里充满了恳求和期待:
“海伦,我只走十天,过去我不在的时候Ginger都是由我姐姐照看,可这次她们全家去了加拿大休假,求求你,帮帮忙,就十天。”
海伦面带难色,不知该怎样回绝此事。
“嗯……是这样……我工作时间不稳定,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在家,我的意思是……我怕Ginger受委屈。”
她艰难地说完这番话,我是了解海伦的。她一般从不愿意回绝别人,但凡有一点可能,她都不会说“不”字。可威廉提出的这个要求实在太难为她了。
看得出,威廉有些失望。
“哦,没关系,我再去想其它办法。我不想让你为难,我理解你的处境。”
“对不起,实在抱歉!”海伦一脸的歉疚,好像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威廉站起身准备告辞。
“等等!”我大叫了一声:“你哪天离开?”我问道。
“飞机是明天一早的,我这也是临时决定,确实太急了一点儿。”
“我可以去照看Ginger。”我平静地说,心里在想,这一切都是看在那只狗的份上。
“真的吗?”他眼里闪出亮光,“你真的可以帮我带Ginger吗?”
“千真万确。”我的声音很肯定:“可有一个问题,我住的是公寓,不能养狗。”
他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你可以住我那里,交通购物都很方便,出门就是汽车站。噢,对了,你还可以用我的车。”他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眼里充满了希望。
“把地址写下来,明天一下班我就过去。”
他马上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已写好地址的小纸条,显然他是有备而来的。这人够厉害的,看来他从小没白吃姜,我心里暗自想着。
第二天,离开麦当劳,我就按地址找到了威廉的家。
这是一个离海不远的中型宅院。院子里的草坪已长出杂草,看得出很久没有修剪了。一走到门口,就听到后院传来阵阵狗叫声。我把车停在了门前的车位上,试了几把钥匙,终于打开了房门。
进门是一个宽敞的客厅,厅内的摆设完全是西式的。墙上没有挂那些我在其它中国人家里所见到的国画、扇子等等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几幅油画,沙发的图案也是古色古香的,地上铺着圆圆的地毯,让人感到温暖。墙壁的中央是一个大壁炉,壁炉台上摆着两个铜制的蜡烛台和几个放有照片的镜框。大厅的一角是一个精致的酒吧台,后面的玻璃酒柜里摆满不同种类的洋酒。我向旁边的一张台子上望去,一台高级音响旁立着一个很大的CD架。出于对音乐的喜爱、我随手拿了两张CD盘,歌剧《卡门》和帕瓦罗蒂演唱会。想不到他还是个古典音乐爱好者。大理石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和一把汽车钥匙,上面写着:
克丽斯蒂娜:
希望你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这是车钥匙,有事随时同我联系。
下面是他在意大利酒店的电话号码。没有一句客套话,这让我觉得比较舒服。
一个长长的过道一直通到后院,打开后院的门,Ginger已经迫不及待地猛的扑到我的身上,它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把我险些推倒在地。惊慌中,我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希望它这不是充满敌意的攻击。我扫了一眼它那上下左右摇摆的尾巴,顿时安定了许多。心里还在暗想着;这家伙简直比西方人还要热情,热得让人有点受不了。
大概是受了一天冷落的缘故,Ginger就像是过节似的,欢天喜地,满院子乱跑。
我猜想它一定是饿了,就来到厨房想给它做些吃的东西。
这个厨房真大,它让我想起在巴西时我和桑塔那住的那套宅子的厨房。
厨房的半面墙都是橱柜,我一扇扇将它们打开,每一个格子里都塞得满满的,各类中西食品及罐头摞得高高的,种类之多,简直就象是个杂货铺。在最下方的那个格子里;狗的食品堆得满满当当。有狗罐头,狗饼干,狗巧克力等等。
我把狗食里加了些热水,使它们变得松软,打开冰箱想再找些蔬菜煮在里面,冰箱里的食品多得都快要掉下来了,天哪,这简直够我一个人足足吃上一个月!
厨房里最引起我注意和喜爱的就是那个被我命名为:CoffeeComer(咖啡一角)的地方,精致的咖啡色木制的小桌配上两把精巧的椅子,旁边的小柜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美的咖啡具和一个咖啡机,我特别留意了一下他的存货,每一个咖啡罐都清楚地注明:巴西咖啡、意大利咖啡,哥伦比亚咖啡……。确实有水准,可以称得上是个专业咖啡品尝家。
Ginger狼吞虎咽地吃着我为它做的健康、营养食品。我也为自己下了点汤面,并煮了杯浓浓的咖啡。
几年的巴西生活,使我变成了一个狂热的咖啡爱好者,我经常开玩笑对朋友们说:早晚有一天我会变成一颗咖啡豆。
晚上的时间真难熬,因为不是自己的家,所以,心里总感到不太踏实。
大概是想和我玩耍,Ginger在门外不停地发出阵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可我今天没有心情和它玩,我觉得很累,最主要这个新的环境还没能让我松驰下来。
我给海伦打了个电话。
“你那里的情况如何?Ginger没有给你找什么麻烦吧?一个人住在那里害怕吗?有没有吃的东西?”她像审讯一样婆婆妈妈地提了一大堆问题。最后,她“咯咯”笑着对我说:
“不错嘛,刚一过门就当妈了,艳福不浅呀!”
我真想撕烂她这张破嘴,我也不示弱,对她以牙还牙:
“海伦,别忘了,你可是正房,我是临时顶替,你才是真正的后妈呢!”
她的笑声在电话里响了很久。
威廉从罗马打来了电话,询问了家甲的情况,我就像女主人一样向他汇报了一切。最后他补充了一句:
“冰箱里吃的东西都是给你买的,家里的一切你可以自由享用。别感到不自在,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洗了个热水澡,找到那间客人的睡房。
房间不大,一张双人床,衣柜和梳妆台,干净整洁。看得出,房间很久没人住,但床单和被套都是新换的,我甚至可以闻到洗衣粉的清香。
Ginger已停止撒娇,大概回它自己的窝里睡觉去了。
我疲劳不堪。眼睛生涩,终于在这个空荡的房子和陌生的床上沉沉地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Ginger和睦相处,这个陌生的宅子也开始让我感到亲切和舒服。
威廉每天都打来电话,最初两天,他所关心的只有Ginger,每一件小事都问得很细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雇来的专职保姆。慢慢地,他不太怎么提及Ginger,而是关心起我的起居。问长问短,那口气就像是对一个小姑娘在讲话。在我看来,他真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
今天是周末,我不用去打工,早上睡了一个难得的懒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透过窗帘照到了屁股上。
我伸了个懒腰,煮了杯咖啡,心里盘算着给Ginger洗个澡,然后一起去海边散步。
大概是看到我一早没有离开,Ginger兴奋得将它那两个结实,有力的前掌搭到了我的肩头。
给它洗澡真像是一场战争。我一直自认为自己训狗有方,经验丰富,想不到,在Ginger前我却一筹莫展,它摇晃着尾巴,不断抖着身子,毛上的水珠全都飞溅到我的身上。经过多次努力的结果是:它一身清清亮亮,而我却像个落水狗似的全身湿了个透。
沿着海边走,我的心情像那灿烂的阳光一样,清新、舒畅,充满了温情。
Ginger愉快地向前跑着,它的力气真大,我被它拉扯得跌跌撞撞,东倒西歪,哪里是我在遛它,分明是它拉着我到处遛达。我当时那副惨相逗得街上的行人都哈哈大笑。
晚上,海伦约我同她的几个朋友一起去共进晚餐,盛情难却,我同意了。
晚餐漫长而乏味。也许是变天下雨的缘故,不知为什么,整整一个晚上,我脑子里一直想着独自在家的Ginger。
和海伦分手后,手握方向盘,将车内音响的声音开得很大,我的头有点发沉,真怕自己会睡过去。
回到家里,我第一件事就是到后院看望孤单寂寞的Ginger。
我刚一打开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只见一个闪电,Ginger就像疯子似的从我的身旁冲了出去,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入大雨中。
“Shit!”(妈的)我骂了一句,急忙追出去,站在雨中高声叫着它的名子:
“Ginger,你回来。”
远处黑洞洞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更不见Ginger的影子。
我顾不得进屋,立即窜回到车里,准备出去寻找离家出走的Ginger。
我扭动钥匙,发动马达。可汽车没有一点反应,我又试了一次,还是纹丝不动。我气急败坏,用拳头敲打着方向盘,嘴里骂着:
“Shit,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我赶上。”正在恼怒之际,我想起了威廉留下的那把车钥匙。
我跑回房间拿了钥匙,跳进他那辆崭新的BMW,起动,开灯,倒车,前进。一切都是那么轻松,自如。
雨越下越大,雨刷器快速地摇摆着。窗外漆黑一片,透过雨点,我简直看不清五米以外是什么。更不知道Ginger这条疯狗到底躺在什么地方。
我在雨夜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个多小时,嘴里还在轻声喊着Ginger的名字,虽然我知道这声音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阵阵因意向我袭来,我的脚始终机械地放在油门上,眼前一片模糊,不知是雨还是雾,我觉得自己好像坐在游乐园的的“海盗船”上,忽上忽下,整个世界在我眼前一会近,一会远,时而在我头顶,时而在我脚下,让我既想睁眼,又害怕睁开。我的头昏昏沉沉,好像在云雾中,飘啊飘……突然间,“轰”的一声巨响,我像是被什么东西有力地撞击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飞去,又一下子被捆绑的安全带狠命地拉了回来。在我晕厥过去的那一刹那,我脑子里唯一想到的就是:完了,见不到我妈了。
我在医院里接受检查和治疗。脖子扭伤,医生给我戴上了厚厚的护脖套,腿部轻度擦伤,骨头完好无缺,没受到任何损伤,我被医院留到第二天下午才准许离开。海伦慌慌张张地冲进病房并接我回家。
“去威廉家。”我心里始终挂念着那个该死的Ginger,它令我在自己的驾车史上写下了最见不得人和不光彩的一页——我把威廉的那辆崭新的BMW撞在了路边的一棵大柏树上。
离他家还有几十米远,我看到院门外一个小东西在那里晃动。车一停,我顾不得伤痛:忘记了恼怒,一把将浑身脏乎乎,湿唧唧的Ginger搂在怀里。它大概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再那么趾高气扬,头垂得低低的,一副受气包儿的样子。
刚一进门,电话就响起,海伦用手示意我躺在床上别动,并走过去拿起了听筒。
“嗨,威廉,我是海伦……她昨晚出车祸了。下大雨,Ginger跑了,她去找……脖子扭伤,腿探伤,问题不是太大……嗯,知道。”
我不知对方讲了什么,海伦只是不住地点头和说“OK”。最后,还是以一个十分肯定的OK来结束这个电话。
她回转身,对着睡房向我大声喊着:
“威廉让我替他好好照顾你,再让我去唐人街给你去买点补品堡汤。”
“我不需要任何补品,只想请你帮我给Ginger洗个澡。”
“这没问题。”
几分钟后,海伦手拿着狗的香波,浴液,向后院走去。不一会,从后院就传来了海伦“哎、啊”的叫声,20分钟后,当她从后院走回来时,已经变成了个十足的“落汤鸡。”
我每天艰难地活动着不太灵便的身体,最主要是那被固定住的脖子,让我感到自己好像一尊石膏像。冰冷、苍白、没有生命。
车祸的第三天上午,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我猜想一定是海伦。不对呀,她这个时间应该是去做工呀。
一阵钥匙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了,威廉站在了我的面前。
“哎,你不是还有几天才能回来吗?”我惊讶地问道。
“我把机票改了。你出了车祸,我不能不回来。”他一边把旅行包放在客厅的地上,一边关心地询问着我的伤势。
“只是受了点小伤,不是很严重。但我心里最最过意不去的是:我把你的新车给撞坏了。”
他不以为然地对我摆摆手说:
“车你不必放在心上,保险公司会赔,这些你都不必再想了,一切由我来处理,你只需要安心养伤。”
“没问题,我会照顾好自己。既然你已回来了,我就可以彻底移交了。一会儿我收拾一下,就准备回家了。”
“不可以。”他声音果断,使我愣了一下。“你现在是病人,应该由我来照顾你,这也是我提前回来的原因。”
“可我并不需要人照顾。”我还在争着,他的脸沉下来。
“我们是朋友,就应该相互帮助。如果你在我家住得不舒服愿意回自己家的话,那我就每天跑到你家里去照顾你,你看怎么样?”
我实在争不过他,只好认输。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他每天给我煲汤,做饭。晚上还坐在床前陪我聊天,直到我昏昏欲睡,他才轻轻地退出,并替我掩好房门。
他对古典音乐的喜爱令我惊讶。我曾毕业于艺术院校又从事专业钢琴演奏,但他对古典音乐的理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远远胜过了我。
他从小长在澳洲,接受很多西方的教育和思维方式,可他骨子里蕴藏着许多中国的传统观念。他思想开放,乐于接受新生事物,但他在感情上又始终追寻那种专一、忠诚的爱。他浪漫、风趣,这是我以前同他几次见面时所没有发现的。
从小,医生就说我的皮肤是属于有伤不易愈合的那种。这次车祸,虽然没有什么内伤,可留在我腿上的伤口又长又大,还有些发炎。威廉每天都跪在地板上给我清洗、换药,我几次都感动得鼻子发酸。这些年的漂泊生活,没有一个人曾为我做过这样的事情,更别提是男人了。
两星期后,医生为我去掉了那坚硬的脖套。我终于可以活动自如了,我也终于又回到了自己那被冷落多日的小公寓。
坐在静静的客厅里,我想起了威廉,Ginger,美妙的音乐和诱人的CoffeeCorner(咖啡一角)。这一切都是那么温暖,充满了生机。不知为什么,我开始对自己的公寓感到有些陌生,它太冷清了,静得好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让人感到消沉和孤单。
有人敲门,这么晚会是谁呢?我赶忙披上件睡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威廉手牵着Ginger站在我的门前,我万分惊喜地叫道:“你们怎么来了?”
“你走后,Ginger不吃饭也不怎么喝水,每天就趴在那里神情低落,我知道它是在想你。”
我看了看站在他身旁的Ginger,尾巴摇得像一个电风扇,兴高彩烈地对着我叫了两声。
威廉两眼真挚地望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俩都需要你,我更离不开你!”
我的心被这“父子俩”的真情完完全全地溶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