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只叫“Ginger”的狗和这位爱吃姜的男人和我以后的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使我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海伦请客,说是为了庆祝乔迁之喜。她搬到一套新的公寓,据她自己说,自从来到澳洲,她一直是和别人合租一套公寓,从来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这是她六年以来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这的确需要庆祝一番。
整整一个下午,我在麦当劳里像个机器人一样不断重复着千篇一律的话和动作。就好像一台被编好程序的电脑,一击键,它就按步就班,自动到位。
终于盼到了收工,我脱掉工作服,一分钟也不想在那里多停留。飞也似地钻进自己的车里,一踩油门向着海伦的新居驶去。
我原本想回家去换一身衣眼,可看了看时间实在是来不及。我是一个时间观念较强的人,尤其是今天,我就更不能迟到。
想不到她的家这么难找,到处都是单行线,我七转八转的,又转回到原来的地方。我气急败坏地把车停在路边,跑到投币电话给海伦打去了救援电话。
她电话里的声音粗而大,充满了喜悦。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好,顺着那条路一直开下去两个红绿灯,过了右手边一家中国人开的婚纱摄影后的第一个路口向右拐,走五百米就看到一座六层的小白楼、就到了。”
“别着急,我们等你。”
这下容易多了,十分钟不到,我已经出现在海伦的面前。
新居果然不错,大概是缺少家具的缘故,显得有些空旷。餐桌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我猜想,海伦一定为了这个盛会忙了一整天。但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疲劳的迹象。她一直面带笑容,在房间窜来窜去,招待着客人。客厅里已有了七、八位客人,但海伦的声音最大,无论走到公寓的哪一个角落都可以听得到。据她自己说,有几次在电话里,别人错把她的声音听成男人。我相信她这是有些夸张。可她的外形却与声音截然不同,十分俏丽,尤其是她那让我百般羡慕的黑皮肤,非常性感和动人,我第一次在她打工的餐馆里见到她时就有一种预感,这个黑美人有一天将会成为我的知己。
客人们都已陆陆续续到齐了,海伦一招呼,大家你推我让地坐到了餐桌前。令我高兴的是,这是一个纯中国人的聚会。要知道这一类的华人聚会,有时中间坐着一个“大鼻子”,令大家都感到别扭,尤其是看到“大鼻子”东张西望,莫名其妙地望着大家,不知道这些人在谈论些什么的尴尬表情,常常令我大发慈悲,怜悯之心油然而升。
餐桌上的气氛比较沉闷,听到最多的还是海伦的声音,我周围的几个人在叽里呱啦地讲着广东话。海伦刚来澳洲时,在唐人街的中餐馆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工,所以,能讲一口流利的广东话。不知为什么?我对这种方言有很大的抵触情绪,大概是因为早年的一些香港人在大陆留下不好的口碑的缘故。我从不想学它,但也马马虎虎能听懂一些。
“威廉,你的Ginger(姜)怎么样?”大概是怕冷场,海伦没话找话地同坐在我身边的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搭话,虽然他就坐在我的旁边,可我甚至没有多着他一眼,唯一的印象就是他的眼镜。我一向对戴眼镜的男人没什么兴趣。我无法想象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谈恋爱会是什么样。每一次快要接吻的时候,大概他要先将眼镜摘掉,免得碰到对方的鼻子或划破脸蛋儿,没劲,太没情趣了,更无浪漫可言。
“好啊,它长得很结实。”怎么男人会发出这么轻飘飘的声音,男人象征着力量,不该如此弱不禁风。我心里暗暗想着,更不想看他一眼。
“你的Ginger(姜)真的长得很棒,我一见就喜欢。”海伦那粗嗓门确实特别。
“是啊,我每天花很多心血在它身上,谁都知道我爱它胜过了一切。”这两个人太无聊了,一块破姜块有什么好聊的,居然还升华到爱上。我猜想,这人一定是种姜专业户或是做生姜生意的,生意人,无商不奸,再听到他满口讲着那难听的广东话,我心里已经暗暗为他下了定义。
“噢,对了,我带了一张Ginger的近照,你看看。”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海伦,海伦认真,仔细地看着。嘴里赞不绝口。接着她顺手将照片递给了我:“你看看,真的很棒。”
我真想摆脱这无聊,虚伪的谈话,一张姜的照片还值得争相传阅。但为了不影响海伦的情绪,我迫不得以向照片上瞟了一眼。这时我楞住了,照片上一只生龙活虎,高大威猛的德国大狼犬。它那威风凛凛的神态把我吸引住了。
“好漂亮的一只狗啊!”我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它叫什么名字?”我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好像没听懂我的话,眼里充满疑惑地望着我。
“他不会普通话,你最好用英文同他交谈。”海伦在一旁插了一句。
“我想知道这狗的名字。”这次我改用英文问他。
“Ginger(姜)”
“Ginger?怎么起这么一个名字?”我笑了起来,原来他们刚才说的姜就是这只狗啊!
“因为我从小就爱吃姜,我妈就是不许我多吃,那时我就想,将来有一天我有儿子的话,一定给他起名叫Ginger,可惜我没有孩子,这只狗就是我的孩子。”他笑咪咪地对我说。
Ginger(姜),哪里有给自己孩子起这么奇怪的名字,我猜想,要是他有女儿的话,一定会起名叫葱花。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常听说有人爱吃巧克力,冰淇淋,奶油蛋糕,可热衷于吃葱、姜、蒜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可真是个怪人。
这个怪人在我心中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那天以后,唯一能让我回忆起他的就是:一副眼镜和一只叫姜的狗。
以后,我又在海伦家里见过他几次,发现他并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令人讨厌。他虽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过于外露的人,但他的风趣有时会逗得我们一屋子人哄堂大笑,而他自己却莫名其妙地望着大家,丝毫不被这种情绪所感染。
听海伦告诉我,他叫威廉,是香港人,从小在澳洲长大,做食品进出口生意,在悉尼还开了一家中餐馆和一个咖啡店。我还听说他同太太因感情问题分居,现在同Ginger一起住在靠海边的一套宅院里。
他的外表很平常。中等个,体格略显单薄,看上去有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他的睑长得就更普通,几乎可以说是见过几次面都不会留下什么印象。
我不喜欢香港人,对戴眼镜的没兴趣,更讨厌生意人,所以,我对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那只叫Ginger的狗。
有二天,威廉把那只“姜”牵来让我们看,它看上去比照片上更是威猛,几个女孩子吓得滋哇乱叫,可它却十分友善地在我身边蹭来蹭去的,连威廉都惊异地对我说:
“Ginger不太喜欢生人,它很少这样友善,看来它喜欢你。”
为了表示对Ginger友好的一种报答,我给它买了一条非常精致,漂亮的脖套,当我把这份小礼物交给威廉的时候,他感动得一连说了无数次“谢谢!”
“我在巴西时也养了四只狗,对我来说,它们就是我的孩子。看到Ginger,就让我想起我的孩子们。”说到这儿,我有些伤感。
“那后来怎么样?”他关切地问道。
“走时我把它们送人了。”我简短地回答,眼都红了。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我相信它们现在一定过得很好,有机会应该回去看望一下孩子们。”
他的话一下子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想不到他还是一个这么有人情味的男人。
我自己万万没有想到,这只叫Ginger的狗和这位爱吃姜的男人,和我以后的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并且是那么刻骨铭心,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