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袍

滔滔黄河，由咆哮变为悲歌，浮动轻舟，把汉献帝送到北岸；巍巍太行，由绿装变为素裹，敞开胸怀，把山阳公接纳山阳。

建安二十五年(黄初元年，公元220年)十一月初二，汉献帝刘协被贬来冰天雪地的河内郡山阳县。他被接到旧县衙里，这里就成了山阳公府，从此，这位落难皇帝就开始了十四年的山阳公生涯。

刘协低头闷坐，白皙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目光呆滞，凝视着自己身上撕去了一块衬襟的旧龙袍，他陷入沉思中。

他想起了第一次来到怀川的情形：那是在兴平三年，当时的河内太守张扬，对他照顾得十分周到，他就封张扬为大司马和安国将军。那是和皇后伏寿一起来山阳的，藏梅寺的念一大师，诊断伏后怀孕了，给他带来无限欢乐。那时他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确实是有其雄心壮志，他自己做主把兴平三年改为建安元年，一心想建立一个平安的国家。

他想起了第二次来怀川的情形：那是在建安四年，大司马张扬被叛贼杀害，他趁刘备、关羽、张飞在许都，力促曹操发兵河内，消灭叛贼，为张扬报仇。他在刘、关、张护卫下随军出征，兵围射犬，消灭叛贼，他又来视察了山阳城。本想留关羽守山阳，曹操没有答应。

他想起了第三次来怀川的情形：那是在建安十一年，曹操出征壶关高干，取得胜利，他到太行犒军，赶到山阳见了曹公。曹操坚持要回邺城，他只得自回许都。

他想到，这次是第四次进怀川来山阳了，恐怕再也不会有离开的机会了。他想，来山阳是他自己选择的，这一点他不后悔。曹丕为安排他的归宿，派人提出了三个地方：一是野王，二是山阳，三是共城，由他选择，结果他选择了山阳。于是曹丕就封他为山阳公。他恨曹丕夺了他的皇位，但也觉得曹丕还算有点人情味。

刘协看着身上的旧龙袍，不禁发问：我是真龙天子吗？他觉得皇位对于他自己来说，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董卓一句话，他便当上了汉朝的末代皇帝，成了真龙天子；曹丕一句话，他却又成了汉朝的亡国之君，由一条真龙变成了一条可怜虫。他想到这里，把龙袍从身上脱了下来，扔在后堂当屋的地上，喟然长叹：“说皇帝是真龙天子，什么真龙，什么天子，全是骗人的鬼话。”

赵兴赶紧拾起来，打掉灰土，劝道：“皇上，扔不得；皇上，扔不得。”

刘协：“我这皇上的戏已经演完了，为什么不能把龙袍扔掉呢？”

赵兴：“奴才以为皇上不能扔掉龙袍，一来是地冻天寒，尚须用它来御寒；二是这件龙袍是曹氏三女亲手制作，同绣金龙在上，也好留个纪念；三是皇帝已把衬襟撕下一块，写了血书，若有人发现，徒增麻烦。”

刘协：“我已不是皇帝，不要再称我皇上，江山已失，性命可丢，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赵兴一边把龙袍往刘协身上披，一边道：“皇上，你要保重身体。”

刘协：“不……”

这时正好山阳国相王业和山阳国督军李固来了，李固道:“不要再称皇上，喊山阳公吧。”

赵兴：“我是汉帝的黄门令，是服侍汉帝的太监，与你们不同，你们是大官，我是奴才，我还称皇上，咱井水不犯河水。”

李固：“只能称山阳公，你若乱叫，我就刺死你！”李固把宝剑从鞘中抽出了一段。

赵兴：“老魏王新魏王嘱托我照顾好汉帝，谁敢杀我？”

王业：“赵公公，你不要再说了，请快去我的住处，给山阳公取一件新袍来。”

此时，李固插剑入鞘，另一只手把一坛酒呈到刘协面前：“请山阳公用酒吧。”

赵兴：“皇上，不要喝，他这一定是毒酒!”

李固：“你胡说!这是沁园春好酒。”

赵兴：“拿过来让我看看。”

李固把酒坛送给赵兴，赵兴接过来跑到门外，摔在台阶上，酒坛粉碎，香气四溢。

李固骂道：“混账，白白让你扔掉了一坛好酒!”

赵兴：“李将军，你若是真是给皇上送好酒，就请再去取一坛来。”

李固道：“那好吧，我去取。”扭头就走。

王业：“赵公公，你这不是折腾人嘛!”

赵兴：“国相爷，你也不要嫌麻烦，你若是给皇上备有更换的新袍，就请王大人亲自去取来吧。”

王业：“赵公公为什么不能去拿来？”

赵兴：“我不能离开皇上。皇上九岁登基时，就没有一个亲人了，成了孤儿皇帝;如今皇上被贬为山阳公，又算是没有一个亲人了，孤身一人来到山阳，我跟了皇上二十五年，我就是他的亲人，我用我的生命来保护皇上，直到我被人杀死，或者病故为止。”

王业：“行了，行了，别再说了，我去给山阳公取来新袍就是了。”

王业离开后，山阳公刘协对赵兴道：“赵兴，你真是我的好朋友，我的好兄弟。”刘协从此不再称朕如何如何，而直接说我如何如何，他也真的把赵兴当成了知心朋友。

赵兴：“皇上，你不能这样说，我是奴才，我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皇上落难了，我更不能离开你。”

刘协：“赵兴，你离开我行，我离开你就不行。你既要保护我，也要保护好你自己。王业和李固的情况，你了解清楚了吗？”

赵兴：“皇上，你把这旧龙袍还先穿在身上，免得着凉。然后，我再向你禀报我了解到的情况。”

刘协：“我先不穿，看王业是否真的给我拿件什么袍来。”

赵兴：“王业说了，他就会给你拿来的。奴才在颍阴就向苗富打听过王业的情况，他是建安七子之一王粲的侄儿，在邺城也很有名，王粲的两个亲儿子在邺城都参与了魏讽谋反，被曹丕杀掉了，因此王粲所藏的书籍，也都落到了王业手中。华歆任尚书令，也很看重王业的才能，但又对他不放心，现在还派谢庆监视他呢，因此他行事十分谨慎。王粲为他起有字叫长绪。是个正直之人，皇上要尽量和他友好相处。”

刘协问：“李固这个人如何呢？”

赵兴：“李固字子坚。他是西汉飞将军李广的后代，武艺高强，性情耿直。按说李氏家族世代为将，忠于汉室，他不会故意刁难皇上的。不过任何君子也是明哲保身，谁手中有实权，谁说的话就是真理，别人就得听。我真的担心，他送的酒是毒酒，不得不防。太子和二皇子不都是被华歆鸩杀的嘛!”

刘协：“我生不逢时，命运多舛，自从伏皇后、太子刘熙、二皇子刘懿相继遇害后，三皇子刘邈和四皇子刘敦至今下落不明，杳无音讯。”刘协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赵兴：“奴才记得，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曹氏三女为皇上亲手缝制了这件龙袍，三位贵人一齐跪在皇上面前，请求皇上穿上的。三位贵人还是一心保护皇上的。”

刘协：“现在也不知皇后曹节，还有曹宪、曹华和孙子刘康在哪里，令我忧心如焚。”

赵兴：“皇上，你还是把这龙袍先穿上，天太冷呀。我想苗富是能把你写的血书送给曹皇后的。”

刘协：“我不冷，我心里发烧，我还想把身上的虎皮坎肩脱下来呢。”

这时，王业也亲自送来一领新袍，不过，不再是龙袍，而是红锦绣袍。

李固又送来了一坛酒，还是沁园春。

思念

刘协在山阳，度日如年。

就是这样，一转眼也就到了年底。刘协心里百感交集，他思念曹节、曹宪和曹华，还有孙子刘康。不知一月多来，她们见不到自己，心里该多么焦急。不知苗富是否把自己写的血书“山阳”二字，送到了曹节手中没有。他一筹莫展，也急出了病来。头痛，头晕，肚痛，恶心，不想吃，光想睡，一咳嗽就喘不上气来。他自己开了几味草药，让赵兴到街市药铺抓来。煎服之后，有所减轻。

赵兴：“皇上，你可真成了医家了。俗话说，医不自治，你却还能给自己看病，都赶上华佗了吧？”

刘协：“一点头痛脑热的小病，算什么!我与华佗相比，还差得远哩。”

赵兴：“你拜华佗为师，不是内科、外科、妇科、儿科都学了吗？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呢。”

刘协：“我只是听说得多，实际干得少，纸上谈兵不行呀!”

赵兴：“皇上，你以后能为人治病，也是个乐趣呀!也是积德扬善的事情哟!”

刘协：“赵兴，你也取笑我啦!”

赵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说的是为皇上解闷的真心话。”

此时，谢庆来了。

谢庆：“山阳公，在下听说你病了，特来探视。”

山阳公刘协：“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谢庆：“在下奉魏帝圣旨及华歆司徒之命送你来山阳，你老一到这里就病倒了，下官也不好回去复命，你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赵兴：“谢庆，你这是什么话？皇上路途劳累，心情不好，再加上天气变化无常，受凉发烧，你大惊小怪什么!”

谢庆：“不准你再喊皇上!”

赵兴：“这你管不着，我自己的嘴，我想喊皇上，就喊皇上。”

谢庆：“你嘴硬，看我揍你!”

赵兴：“谢庆，你要真动粗，恐怕还不是我的对手哩。”

谢庆挥拳就朝赵兴面门打来。赵兴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拧住他的胳膊，让谢庆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半个圆圈。谢庆立即大喊：“扭了我的膀了，我的膀子脱臼啦，痛死我啦!”赵兴放开他以后，谢庆的胳膊果然抬不起来了，他的两个随从，抽刀要砍赵兴，刘协大喝道：“住手，我给谢庆治一下。”

谢庆喊叫：“哎呀，痛死我了，哎呀，哎呀……”

刘协摸摸谢庆的肩膀，道：“不要紧，脱臼了，没有骨折，我一捏就好。”他一手按住谢庆肩部，一手举起谢庆的胳膊，转了三圈，放下后，谢庆自己也能举起胳膊来了，也不痛了。

“谢山阳公。”

“不必谢。”

谢庆：“山阳公，你还真是身怀绝技哩，我还有个事想求求你，这几天我本想回去复命，可是左大腿外侧一直麻木，有时痛起来，一直串到膝盖和腿肚，连路都走不成了，你能不能给我治一治？”

刘协：“这可以治，但不能立即根除，你去药铺买来针灸器具，我给你针灸试试。”

谢庆命一个随从去街市药铺买来了银针和其他用品，刘协为谢庆在胯上扎针，麻劲儿一直串到脚面上。过了一会儿，他在屋里走来走去，腿好像不痛了，谢庆道：“山阳公，你真行!你真行!下官回去在魏帝和司徒面前，一定为你美言几句。”

谢庆：“司徒华歆已经向我许诺，要奏明魏帝，提拔我为议郎!还说以后让我专门负责处理与山阳国的事务呢。”

赵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你跟着华歆，自然是官运亨通!”

谢庆：“赵兴，你跟着山阳公在这里，照样可享清福呀，行政事务有王业来处理，社会治安有李固管理，山阳公轻轻松松，你不是也就舒舒服服嘛!”

赵兴：“你小人得志，不要猖狂!”

谢庆：“不要伤了和气，以后我还会再来的，我现在就要向山阳公告辞了，我要回京都过大年，你们也在这里过个好年吧，预祝新年快乐!”

刘协：“谢庆，你回去是否可以给皇后曹节，还有曹宪、曹华捎个信，说说我在山阳的情况，就说我拜托她们照顾好刘康。”

谢庆迟疑了一会儿，道：“山阳公，你让赵兴退下，我给你说一件事情。”

赵兴：“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

谢庆：“你不出去，我就不说了。”

赵兴：“你先叫你的随从人员出去，你给皇上说话，若对皇上有什么威胁，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赵兴离开了，但他绕到了屏风后边，偷听谢庆说话。

谢庆：“山阳公，我给你说一件隐秘事情吧，你的孙子刘康曾在毓秀台上失踪，连奶妈田珍和曹华的侍女冬梅，一起被绑架，那田珍和冬梅都被绑架者轮奸了，你知道吗？”

刘协：“不知道，卑鄙无耻，十恶不赦!”

谢庆：“你知道刘康是怎样回宫的吗？”

刘协：“知道。是司马懿将军和华歆一同送刘康回宫的。”

谢庆：“我告诉你吧，你也不要生气，那是曹华先答应跟华歆睡了一觉，刘康才被送回来的。”

刘协：“你胡扯，我不相信!”

谢庆：“你不相信，你以后见到曹华可以问问她。”

刘协：“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呢？”

谢庆：“这就不好说了，你还是皇上的时候，她就失身陪别人睡觉，现在你不是皇上了，她还愿意跟你吗？现在华歆是司徒，有丞相之贵，位在魏帝一人之下，说不定曹华又已投进他的怀抱里去了。”

刘协：“这个姓华的，真不是东西!”

谢庆：“你说华歆不是东西，我看曹华也不是东西，这一个男华和一个女华，二人华到一起去了。”

刘协：“谢庆，你回去见到曹华，请向她说明，我不怪罪她，她是为保护刘康才失身的。我怜念她，感谢她。”

谢庆告辞了。

这次刘协真的病倒了，卧床不起。

谢庆回到许昌，向司徒华歆报告了刘协的情况。华歆道：“曹氏三女前几天大闹金殿，围攻魏帝曹丕，逼问汉帝刘协下落，魏帝已降旨把她们软禁在许昌后宫之中，你若是见了曹华，就说刘协病重，怕是没救了，让她死心塌地嫁给我好了。”

谢庆去到青梅宫，见了曹华，说了汉帝刘协病危无救，又道：“华歆现居司徒之职，他愿意纳你为夫人，本官特来做媒，我劝你还是爽快答应吧。”

曹华：“放屁!”

谢庆：“你和华歆已经有过一次鱼水之欢，尽人皆知，现在不要再装腔作势，赶快成全好事吧。给华歆做妾，比给刘协做妃，要强十倍!”

曹华再不搭话，拿起宝剑要刺谢庆，吓得谢庆急忙溜了出去。

心通

魏文帝曹丕黄初二年(公元221年)，正月初一，五更天。

山阳城中家家户户都点燃了旺火，柏枝和竹子，燃烧的火焰把夜空照射得有点泛红发光。因为山阳有的是竹子，人们都舍得往火堆上加添，爆竹的噼噼叭叭响声也不绝于耳。

大年初一，黎明起早吃饺子，也是山阳地区的风俗习惯。当地人把饺子称为扁食，一大早，

厨师也为山阳公刘协包好了饺子，煮好后端了过来。赵兴先尝了两个，觉得挺香的，也没有异样的感觉，知道没有人在饺子馅里下毒。就向厨师道：“大师傅，这是什么馅的？”

厨师：“馅是鲜嫩的山羊肉。”

赵兴：“是山羊肉怎么没有膻气，你厨艺不错啊!”

厨师：“其实这很简单，我把鲜山羊肉先用花椒水泡了一下，吃起来有香味，没有膻味。这山阳的山羊肉，很好吃吧？”

赵兴满心高兴又十分放心地给刘协端了过来，道：“皇上，这里饺子叫扁食，味道也好得很，羊肉馅的，好吃，又没有膻味，你尝尝就知道了。”

刘协：“今天我一点食欲都没有，不想吃饭。”

赵兴：“皇上又在想念皇后与皇孙了吧？”

刘协：“我想，又有什么用呢？我活到这个份儿上，也真不想再活了，我要绝食。”

赵兴：“你这些天，身体本来就有些虚弱，若再绝食，不就要出人命了嘛!”

刘协：“我把这条命豁出去了!我活到四十一岁了，够了。”

刘协拒绝进食，赵兴就去告知王业，王业命令厨师中午要为山阳公做出四荤四素八个菜，要去采购富有当地特色的食品，只要山阳公愿吃，尽量满足。

中午厨师做了红焖羊肉、红烧排骨、黄河鲤鱼、太行野鸡四个荤菜，都是山阳风味名吃。又做了怀山药、玉兰片、

松花蛋、豆腐丝四个素菜，也都是山阳特产。可是今天他什么也不愿吃，端上来，他又让端了下去。一天没有吃东西，晚上，王业只得来看他。

王业：“山阳公，下官到乡间考察民情，拜年来迟，还请多多海涵恕罪。”

刘协躺在床上，没有起来，道：“坐吧。”

王业：“山阳公，听说你一天没有吃饭，这可不得了，你若是有个好歹，我们该怎样向魏帝交代呢？该怎样向曹皇后交代呢？”

刘协：“你去向他们说一声嘛，就说我不久于人世了。”

王业：“据下官所知，魏帝曹丕已经移驾洛阳，在北宫建始殿朝会群臣，南宫也已开始修复。曹皇后及刘康等人还都住许昌宫中，安然无恙。你们总是有见面的机会的，你不能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呀!”

刘协：“见不到曹皇后，我就一直绝食，到死为止。”

王业无奈，去找李固商量了一下，让李固挑选了十名卫士，连夜跟随他骑马往洛阳进发，去向魏帝曹丕报告情况。

次日上午，王业赶到洛阳北宫建始殿参见曹丕，奏报了山阳公刘协的情况。王业道：“山阳公已病多日，健康状况不佳，若再绝食，恐怕就不行了。”

曹丕：“以卿之见，该如何处理？”

王业：“请皇帝陛下速派人送曹后和刘康去山阳，山阳公必会感激涕零。”

曹丕：“刘康可以派人给他送到山阳，至于我的三个妹妹，还得尊重她们个人的意愿，稍宽几日再说。”

王业：“如此说来，陛下应派去一个山阳公信得过的人，说服他先进食才好。”

曹丕：“那该派谁去呢？”

王业：“有一个合适人选，就是不知陛下能否起用他。我说的这个人，就是杨彪。”

曹丕：“建安元年，我父亲免去了杨彪的太尉之职，但认为他罪不当诛，贬为庶民，离开许昌，住到洛阳。算来他已经八十四岁了，朕今给他平反，不知他还能否走动，去山阳一趟。再说，我父在建安二十四年杀了他的儿子杨修，他肯再出来做事吗？”

王业：“只要陛下能礼贤下士，亲去杨宅，为杨彪和杨修平反，杨彪自会从命的。”

曹丕：“亲自去见见他也好，爱卿陪朕同去吧。”

曹丕当面宣布为杨彪和杨修平反，杨彪叩头谢恩。曹丕扶起杨彪道：“朕今封你为光禄大夫，担任皇帝顾问，只负责完成特殊使命，不必上朝。”

杨彪：“老朽已年老力衰，实不能从命矣!”

曹丕：“汉帝刘协禅位于朕，朕推辞不脱，只得受禅。朕封他为山阳公，他的孙子刘康可以继任，世代相袭。可是，而今山阳公刘协在山阳绝食，确实出朕所料，特来请老将军出马，去山阳辛苦一趟，劝说汉帝进食，望切莫推辞。”

杨彪：“陛下亲自来让我去劝说汉帝，老朽只得从命，万一老夫有辱使命，还望莫要怪罪。”

曹丕安排好，让杨彪同王业赴山阳，他刚回到宫中，就见留守许昌的督军司马懿等待求见。司马懿报告：“昨天大年初一，曹宪、曹节和曹华三姐妹一起绝食，柴嫔和牛公公等人劝说无效，向我报告，我亲自去见她们，劝她们进食，她们说，不见汉帝，决不进食。”

曹丕一听，弄不清他的三个妹妹绝食与刘协绝食是巧合，还是有人从中为他们串通，很是纳闷。他向司马懿道：“她们知道汉帝在什么地方吗？”

司马懿：“她们都知道，说汉帝被流放到了山阳，她们说也要去，要亲自把刘康带到山阳。”

曹丕：“刘康可以派人送到山阳，可是曹节要去山阳，我的母亲皇太后能答应吗？曹宪要去山阳，她的母亲环夫人能答应吗？”

司马懿：“那陛下可以请卞氏皇太后，还有两位老夫人去劝说一下才好，不然出了人命，我可担当不起。”

曹丕：“朕现在就去见我的母亲卞太后，听听她啥意见，你去见一下曹林，让他准备好几辆追风车，让皇太后等人乘坐，赶往许昌，你和曹林一同护送。”

司马懿：“臣遵旨。”

曹丕去见了母亲卞氏皇太后，请皇太后出面阻止曹节等人去山阳，卞氏皇太后道：“你父亲杀掉了汉帝的伏皇后、董贵妃、还有太子，却把你的三个妹妹一齐许配给了汉帝，还立了你的妹妹曹节为皇后。现在你夺了汉帝刘协的江山，把他贬到山阳，还不让你的妹妹去，恐怕不好吧？这还得听听她们自己心里是怎样想的才行啊。”

环夫人和李夫人也赶来了。

环夫人：“曹宪要去山阳，那是要受罪的，我想劝她不要去。”

李夫人：“去劝她们吃饭最要紧，别的事都可以往后放。”

刘协在山阳，曹氏三女在许昌，相隔数百里，却同时绝食，人们说是巧合，也是心通。可是，华歆却扬言说，是有人从中串通的。

愍帝

山阳公刘协绝食的第三天，杨彪赶到山阳来，不巧在过西门吊桥时，马失前蹄，把他摔了下来。面部、手上，多处受伤，左腿也骨折了，不能行走，王业让兵士用门板把他抬到了山阳公刘协面前。刘协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反应。

杨彪：“皇上，老臣杨彪来看望你哪!”

刘协眼皮眨了几下，口中喃喃吐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字：“谁？”

“杨彪。”

“彪？”

“是我，杨彪，老臣从洛阳来看望你，不想到了城门口，却从马上摔落，跌伤了腿，站不起来,只能躺在这门板上和你说话。你要听从老臣的奉劝，不要再绝食了。老臣二十五年未见皇上，不想今日在这里相见。当年在长安，李傕把皇上劫持到军营，老臣支持皇上绝食，为的是脱离虎口。那时各路军阀都想挟天子发号施令，皇上身价很高，绝食有人重视。现在你的身价贬值了，绝食下去对自己没有好处，不如挺起精神，换个活法，重新体现出人生的价值。你的前半生已经遇到了很多的危难，你都挺过去了，你现在的年龄，还不到老臣的一半，还应该好好地活下去。我不做三公，还可做平民，二十五年来，活得也挺自在；你不做皇帝了，也可做平民，何况魏帝还封你为山阳公，吃穿也不用发愁。老臣还听到传闻，说皇上跟华佗学了一手绝活，掌握了高超的医术，以后能悬壶济世，也是美事啊!眼下老臣腿部骨折，疼痛难忍，寸步难移，还等着皇上医治呢。”

刘协的嘴唇咂动了几下，发出了“啊，啊”的声音。杨彪道：“皇上，你的嘴唇都迸裂了，喝几口茶水吧。”

刘协的双唇一张一合地翕动着，赵兴急忙把一壶怀菊花茶端了过来，估摸不太热了，就把壶嘴对准刘协口中，慢慢灌他喝下，刘协喝完一壶，又喝了一壶，终于睁开了双眼。赵兴又让

厨师做了怀山药粥，刘协一连喝了三碗，这才和杨彪说上了话。

刘协对杨彪道：“感谢你来看我。”

杨彪：“是魏帝亲自到老臣宅中请我来的。”

刘协：“你和曹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啊!”

杨彪：“我不是还想来救你一命嘛!”

刘协：“哦，你也先吃点东西，我给你治一治腿。”

刘协给杨彪做了检查，是小腿骨折，他提起精神，为杨彪正骨，上摽。伤筋动骨一百天，杨彪一直在山阳住到这年四月，才能够下地走路。

这时，从西蜀传来了汉中王刘备在成都称帝的消息。

原来刘备在成都得到情报人员的报告，得知曹丕在许昌废掉了汉帝刘协，代汉称帝，建立曹魏王朝。不久，又听到传闻说，汉帝刘协已经遇害身亡，他痛哭不已。为汉帝设了灵位吊祭。于是军师诸葛亮等人拥立刘备在成都称帝，继承汉统，国号为大汉，也称蜀汉，史称刘备为汉昭烈皇帝。刘备当时确认汉帝刘协已经驾崩，所以追谥刘协为汉孝愍皇帝，即汉愍帝。

刘协向杨彪道：“皇叔刘备称帝，我很担忧，我希望皇叔能统一全国，你说能成功吗？”

杨彪：“诸葛亮未出茅庐定三分，是有道理的，有根据的。现在刘皇叔在西蜀称帝，很快孙权也会在东吴称帝，会形成魏、蜀、吴三国鼎立的局面。谁能统一全国很难预料。”

刘协：“是否可以派一可靠之人，前去成都告知刘皇叔，我并没有死，我还活着。”

杨彪：“没有必要，时间一长，刘皇叔自然就会知道的。”

刘协：“诸葛亮二十七岁时，就能和周瑜在赤壁破曹，他真是用兵如神。他和我同岁，正在壮年，一定能协助刘皇叔成就大事。我想派人和他们联系，无奈身边无可用之人，就连曹氏三女，恐怕也是以为我已经死了。”

杨彪：“她们一定会得到你的消息。”

刘协：“那为什么几个月过去了，我听不到她们的消息呢？”

杨彪：“很快就会听到的。”

卞氏皇太后由曹林护送到颍川，去许昌皇宫见曹节她们之前，先到颍阴相府，向尹太妃了解情况。

曹丕称帝后，尊奉自己的母亲卞氏为皇太后，封曹操的其他夫人们为皇太妃，对曹操的其他子女，男的封侯，女的封为公主。对曹操的养子何晏，曹丕从小就对他反感，因而未加封任何官职，不过曹操在世，已把杜太妃的女儿曹菊，也就是曹林的妹妹许配给何晏为妻。何晏和曹菊都随尹太妃住在颍阴相府里，曹丕封曹林为谯公，封曹菊为金乡公主。

尹太妃带领何晏和曹菊迎接卞氏皇太后，行了跪拜之礼，卞太后道：“你们平身吧，我有急事要问。尹太妃可曾去过许昌宫？”

尹太妃：“我去过，曹节她们都说是不见汉帝，就绝食。我也不敢做主明确答应。只能哄她们说，你们先吃饭，我派人去报告皇太后和皇上。”

卞太后又问：“眼下情况如何呢？”

尹太妃：“她们绝食，这是第五天了，我正准备再去看看呢，听说太后到来，就打算接住太后，一同前去。”

卞太后：“事不宜迟，那就赶快去吧!”

卞太后一行人到了许昌皇宫，柴嫔和牛公公、李公公率领宫女太监跪地迎接，一齐说道：“奴才们恭迎太后。”

卞太后问：“曹节吃饭了没有？”

柴嫔：“没有。”

卞太后立即让人陪环太妃去看望曹宪，让人陪李太妃去看望曹华，让柴嫔陪自己去看望曹节。

卞太后到了福寿宫，见曹节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个

植物人一样，面无血色，额头略显伤痕。卞太后心疼地说：“节儿啊，你咋变成这个样子啦？”

曹节没有任何反应。

卞太后放大声音喊：“节儿，娘来看你啦!”

有两行泪水从曹节的眼角流了出来。

卞太后：“节儿，你吃点东西，有话说出来，娘为你做主。”

又有泪水流到曹节的美人痣上。

卞太后让侍女秋兰扶住曹节的头，亲自用小勺子往曹节嘴里喂水，道：“节儿，你们怎么这样傻呢，不吃东西是要损害身体的，也不知道得用多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你真把娘心疼死了呀!你快吃点东西吧，你身体好了想到哪里都行，你哥若敢阻拦，我就罚他跪在皇宫门前，让他丢人现眼，他再不听，我就碰死在他面前。”

卞太后让人熬好稀粥，她亲自喂女儿曹节。

环太妃到红桑宫里，看见侍女春红正在呼唤曹宪，曹宪一声不应。春红道：“大姑姑呀，老夫人来看望你啦！”

环太妃：“我可怜的女儿呀，我们好命苦啊，谁知嫁到帝王之家，也会落到这种下场！你父临终遗言，让我们这些活着的夫人们每逢初一、十五祭奠他，要我们自己做针线活卖钱维持生活，娘还指望你过日子哩，不想你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你就忍心抛下亲娘不管了吗？”

曹宪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面无表情。

环太妃：“宪儿啊，你就是铁石心肠，听到娘的话也会发一声响，你若是有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她用绸帕蘸水，滋润着女儿干裂起泡的嘴唇，曹宪嘴里发出了叹息的声音。

李太妃到了青梅宫，见侍女冬梅正用肩头顶着曹华的背，坐在床上，便道：“华儿啊，娘教会你一身好武艺，你怎么这样的软弱!宁肯与坏人同归于尽，也不能自寻短见呀!”

冬梅：“三小姐刚才喝了点水。”

李太妃：“好，要喝水，要吃饭，这才是我的好女儿，蚂蚁还珍惜生命呢，何况是人呢？”

曹宪、曹节和曹华绝食之后，真的都患了病，虽经太医治疗，但过了三个多月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卞太后、环太妃和李太妃，也都不敢离开许昌宫，各自在宫中悉心陪护自己的女儿。

一天，柴嫔从外边办事回来，向曹节道：“皇后，外边流传着一个不好的消息：说是汉帝已经驾崩了，皇叔刘备在成都已经称帝，继承汉统，追谥汉帝为孝愍皇帝。”

曹节：“这是真的吗？”

柴嫔：“外边大街小巷都是这样说的。”

曹节去问卞太后：“娘，外边都说汉帝已经死了，刘备在成都称帝，追谥刘协为汉愍帝，你听说了吗？”

卞太后：“谣传不可当真，汉帝还活着。”

曹节：“既然还活着，我要去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