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在南方

有的甚至撤消了计划。不久股市大跌,国家紧缩银根,治理整顿投资市场的政策下来了。在亚洲金融风暴的峰尖上,香港像一艘摇摇欲坠的小船般脆弱无助地呼救,日本韩国如丧考妣,东南亚几乎彻底倾覆。

林烨和朋友合开的装修公司由于依附的房地产公司破产,也存活不下去了。朋友改行去做进口油漆代理。林烨这一年多赚了几十万,方莲快要生了,他又动念想去美国,毕竟他们手里的绿卡还没过期,孩子一旦在美国的国土上降生就是天经地义的美国人了。方莲欣然同意,夫妻俩收拾了行李准备再次飞向纽约,走之前他们来深圳跟妹妹妹夫辞行。

林泳找到一处三居室的房子搬了家,保姆已经换了三个还没遇到满意的,正在试用第四个。林烨见周冲没精打采,全然没有了上半年精神焕发的模样,便劝他去找个工作:“现在这种大趋势短期内不会有转机,先找个地方忍忍吧。去大设计院、房地产公司当个项目负责人、地盘监理,工资也不会低,起码有五六千的月薪,而且工作轻松,多点时间陪陪孩子老婆。等形势好转了再自己出来做。”

周冲苦笑着点头,内心的烦躁却对林烨说不出来。虽然中间隔着两年的牢狱生活,他仍旧低不下老板的身份,让他再去打工真是一件很为难的事。别的不说,光是每天按时上下班、打卡、坐办公室就让他接受不了。

而林泳的生意却越做越好了。自从她代理科斯特的产品之后,果然搭上了大生意的边。深龙厂的那一单就赚了三十万,让她交上了拖欠半年多的仓库租金,又雇了两个工人一个业务员。她在报纸上连登了半个月的广告,一时间咨询的电话不停地响,业务员替她接电话,两人轮换着出去跑。

林泳见周冲每天在家闲得烦闷,又问他愿不愿意帮她一起做,周冲不吭声,急了就说:“你别来烦我好不好,你是你我是我。”

周冲是有着鸟类属性的那一种人,他一旦开始飞翔就不愿再落在地面上行走。这种倨傲给他带来痛苦,却根深蒂固无法改变。面对着林泳的忙碌,赋闲在家的他越来越淡漠起来,他被动地答应了替她照顾孩子,却漫不经心,一个月内海钺发了两次烧,小脸瘦得都削尖了。

林泳了解他的心情,她很想告诉他她关于理想与现实的那些感悟、飞翔和行走的那些得失,但自从海钺来到他们的生活之后,他与她之间便仿佛有了一层单薄却坚实的阻隔,一次次无声地将她弹回去。她感到心里的自己像一个越来越冰冷的河流,眼看着就要封冻,把无尽的热情和希望冰冻在凝固的冰层下面。她不甘心,挣扎呼叫着,他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而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企图坦诚相见的交流似乎只停留在语言的层面上,永远表达不了汹涌澎湃的彼此的内心。她在梦里无数次地对他说:来,我们谈谈。说出想说的一切。而他在失眠的夜里也总是在熟睡的她背后紧紧地依偎,无声地颤抖。

他们已经好久没对对方说“我爱你”了,心底每时每刻都更强烈地感受着痛苦的折磨。这样的折磨使他们渐渐失去了力气,终于麻木了。他们放弃了沟通的欲望,终日各自奔波去了。

除了越来越无奈的背对背地深深沉默,就只剩下在猜测中品尝失望和苦涩。

周冲的事业似乎也走到了死胡同,放眼望去已经再没有路。

林烨去美国之前把林泳单独找出来对她说:“千万不要离婚。有一丝的感情也要维系下去,你们走到这一步太不容易了,而且你一个人带孩子生活,太苦……”

“哥,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林泳的眼睛频繁地眨,想阻止眼泪流下来。

林烨看着妹妹那已经蒙上了些许风霜的脸,恍惚间她初到深圳那晚仿佛昨日,旷远的酸楚一下子涌上他的心头,不禁紧紧地拥抱住她。

林烨走后,周冲沉默了好几天,终于做出了决定。在九月初的一个中午,正带着海钺在超市买东西的林泳接到了周冲的电话。

“小泳,我在上海了。”周冲说。

“啊?”林泳愣住了,手中刚拿起的一盒冻肉的温度霎时间冷彻了全身。

“一个同学给我介绍工作,上海有家法国人的建筑师事务所招聘设计师。我本来已经拒绝了,但说实话,我可能真的必须再回到打工的状态才能维持下去,积蓄力量重新开始。但在深圳,在你的身边--我做不到。我想跟你商量,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小泳,我……不知道你能否理解我的心情……我需要静一下,独自一个人过一段时间。对于你和海钺我亏欠得太多,积重难返。我想改变这一切,但目前无能为力。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原谅我,但也许有一天我会丢掉所有的包袱重新回到你身边,做个好丈夫、好爸爸……我现在……语无伦次,你能听懂吗?”

林泳的嘴巴张了好几次,却发不出声音。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心的方向汇集着,如狂潮般在胸腔翻腾。她咽了一口唾沫,终于艰涩地说:“能。”

周冲不再说话,在手机那端呼吸着,背景处清晰地传来机场播音员那柔和的声音。

良久,林泳合上了手机的盖子。她站在明亮的商场里,四面八方都是商品的森林,海钺坐在手推车里的小架子上,两手抓住边缘,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一看到她的眼光望向他,便粲然笑了,露出雪白整齐的小牙齿。

林泳紧紧地合了一下双眼,让积蓄的热泪全部流完,便睁开眼睛笑着对海钺说:“走吧,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