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卖官

祁云接过女儿陆丽的电话后,坐在原地出神,好长时间没动一下。

这时陆浩宇下班回来。他一面往衣架上挂外套,一面问:“你呆坐着干啥?”

祁云这才转过身来,两眼闪着泪光说:“丽丽住了十天院,咱一点都不知道。”

陆浩宇问:“怎么回事?”

祁云说:“保明感冒了,丽丽蹬三轮去进菜,被汽车撞倒受伤的。本来是司机的责任,可人家交警队有关系,把责任全判到丽丽身上。你是个当领导的,你说说这世道成啥了,还有个说理的地方吗?”

陆浩宇问:“要紧不要紧?”

祁云说:“倒也没事,已经出院了,只是住院花了五千多。唉,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两人双双下岗,已经够可怜了,偏又遇上这么件事!咱给了两万生活费没舍得花,想再挣点钱开个干洗店,谁知把五千元白扔到医院去了。”

陆浩宇放心了:“钱花就花了,人没事就好。”

祁云说:“我想再给丽丽一万,余下的四万全给了伟伟,旅游也好,收拾房子也好,反正就这了,剩下的是他的,短下咱也不补。”

陆浩宇点点头:“可以。伟伟到深圳干了四年,没学会挣钱,倒学会花钱了。得给他说到明处,让他知道点节约。”

祁云说:“我已经给伟伟打了电话,他马上就来。”

说话间,陆伟就进来了,边脱外衣边说:“妈的派头比爸这个市委书记还大,说有事,要赶快过来。问啥事还不说。好,现在过来了,请妈当面指示吧。”

祁云没有心情开玩笑,指指沙发,示意儿子坐下,然后就将丽丽受伤花钱及分配方案告诉儿子。特别强调了多年来的积蓄已用尽,够不够做父母的决不再管这一点。

陆伟听了,很是宽宏大量,满不在乎地说:“妈不用作难,给姐姐两万都可以。我现在想的是挣大钱,一两万不在话下。”

祁云瞧着儿子:“你什么时候学会说大话了?”

陆伟说:“妈要说我说大话,那就把话说得再大一点吧。我挣了钱,姐姐要开干洗店,我负责买一台干洗机。不就是几万块钱,有啥了不起!当然———”他说着目光移到父亲脸上,“要挣大钱,还得爸爸的支持和配合。其实妈不打电话,我也要回来的,我要给爸汇报一件顶顶重要的事,也是一桩彻底翻身的大喜事。”

陆浩宇警觉起来,他估计儿子一定是瞅准一个什么职位,向他要官,别人是花钱买,儿子是伸手要,他感到防不胜防,简直有点四面楚歌了。

陆伟说:“爸,是这么回事:我们公司有个下属的劳动服务公司,张总要我承包。承包期是三年,每年上交总公司十万元,其余归己。”

陆浩宇一听,又变成另外一种担心,说道:“你把那其余归己先搁一搁,我倒是担心三年三十万上交任务你完不成呢?”

陆伟说:“是不好完成,正因为这样,张总给了个最最特殊的优惠,你道是啥?猜不到吧?给我们公司十万吨外运煤指标,而且是协作煤!爸你清楚,协作煤省里不提留,每吨可挣二十五元,你算算,十万吨就是二百五十万元。我算了一下,各方面打点有一百万够了,再除去三年承包上交款三十万,余下的一百二十万就是我的了。我计划,给姐姐支援十万,给你们三十万养老,其余八十万作为我的事业发展基金,我就从这八十万的基础上再去奋斗,再去创造。你们看,只此一举,一家人不都发了财吗?”

陆浩宇想起张子宜送的那个玉狮,顿时明白了,原来不是儿子要官,是儿子得了别人的好处,替别人要官。是儿子同人家的一笔交易。但不管是谁要,直接的还是间接的,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躲都躲不开。他深深感到现在这个时代,居于权力岗位的一种难言之隐。他故意问了一句:“这是你们公司的内部问题,与我有啥关系?难道要我去租煤台订车皮不成?”

陆伟嘿嘿笑了:“我爸当书记当得返老还童,变成小孩子了。我把谜底揭开吧:张总的二儿子叫张宗,在经委做副主任,主任马上年龄到限,把张宗扶正就行了。”

陆浩宇摇头:“处级单位的领导职务是由常委会集体研究决定,不是我口袋中装的香烟,谁要就可以给谁一支。”

陆伟说:“爸你别哄我。中国是一把手政治,不同于外国。外国总统做了决定,还得由两院批准。中国的一把手,说了就算数。比如你吧,别人提出来的,只要你不点头,永远形不成决议。可你提出来的,即使有个把反对派也没关系,你可以争取多数形成决议。我说的都是大事。至于某一个人的职务,比如小小的经委主任,对你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这期间一直没有插话的祁云,此时情绪好转,眉宇间透着几分喜色。这种变化被陆伟捕捉到了,就忙朝妈妈求援:“妈,爸太正统了,这样的好事,还不痛快答应,你得助我一臂之力。”

祁云说话了,但并没有助儿子一臂之力。她说:“伟伟,别缠你爸了。人事问题,哪能那样随便,你说要,马上就答应给你?要是那样的话,你爸还能在市委书记的位子上坐得稳吗?行了,你的任务是把话说清,让你爸听明白就行了。你爸是慎之又慎的人,你不要再缠了。你走吧。”

陆伟说:“还没个结果,我怎么走?”

“行了行了,你走吧。”祁云说,并站起来推着儿子,直推出门去,才返回来。

陆浩宇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则寓言:一个农夫被狼扑倒在地,这时来了一只老虎把狼赶走,转身也把两只前爪踏到农夫胸口说:“你该感谢我。”农夫说:“狼吃虎啃都一样,我感谢你什么?”陆浩宇断定祁云救驾之后,接着要来一番攻心战了,心里觉得很苦。

不料祁云却说:“你回卧室放展身子歇歇吧,我做饭。”说着就系起围裙进了厨房。

祁云打了两个鸡蛋,将中午的剩米饭炒了一下。还特地做了一条清炖鱼。

吃过饭,祁云开了电视,朝书房里的陆浩宇喊:“哎,新闻联播开了,快来吧。”看完全国的又看省的,看完省的又看市的,直到把三级新闻全看完,祁云将电视关了,又泡了一杯陆浩宇最爱喝的绿茶,这才挨着丈夫坐下来,说道:“咱商量一下伟伟说的那件事吧。”

陆浩宇心里说,倒挺讲策略步骤,安排到这个时候了。脑子里就演绎着那个寓言故事:老虎将踏在农夫胸口的前爪移开了说,你去吃饭吧。农夫吃过饭,老虎又说,你娱乐娱乐吧。娱乐完了,老虎说,现在我该吃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