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的天使 上-时间灰烬

表妹涟青要来了,接到小舅妈的电话时,是沪妮刚在一家广告公司里上班第三天。那是晚上七点多,沪妮还在深大的教室里上课。小舅妈在电话里一再地暗示是他们一家人养大了沪妮,她说她相信沪妮不是没良心的孩子,所以她很放心地把涟青交给沪妮。然后一再地申明他们一直不同意涟青离开上海,但是涟青小,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上海是最好的城市,就让她出来锻炼一下也好。沪妮说,涟青没有文凭,怕是要找到好一点的工作会比较困难。小姨妈说,你不也没有文凭吗。放下电话,沪妮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自己还是有几

个亲戚的。

过了两天,涟青来了电话,问房子找到了没有,她不要和沪妮合租,她要租一套单身公寓。这是沪妮希望的,虽然她和涟青是表姐妹,但她们毕竟是生疏了,沪妮只记得她黝黑的圆圆的胖脸,细小的眼睛,赖在脸上不肯挺起来的鼻梁。以后的涟青,沪妮是没有一点印象的。于是沪妮赶紧在网上张贴了租房启事,每天查看网上的招租广告。涟青的电话没搁下多久,小舅妈的电话就来了,要沪妮租一套两室一厅的房,要涟青和沪妮住在一起,要沪妮“管着她,免得她翻天了。”电话里吵得厉害,是涟青和小姨妈在争吵,但这不妨碍小姨妈向沪妮下达任务。

放下电话,沪妮又开始修改租房启事,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她们在电话里从来没有问一下她的意见,她想不想和涟青合租,有没有打搅到她的生活。谁让沪妮是他们养大的呢。所以她们可以用那样命令式的口气和她说话。

以后的几天,沪妮一下班就到处去看房,看过的房很多,合适的却没有一套。秋平也开始帮她找房,动员了他的同事和朋友一起来找。几天以后,忙乱地把家搬了,购置了一张新床,收拾出来,就打电话通知小舅妈:涟青可以来了,都准备好了。小舅妈在电话里很“大人”的问:房间有热水器吗,家电齐全吗……沪妮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他们养大了她,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要求她。

放下电话,看着这套陌生的房屋,想着还有一个陌生的人要加入这里,就感到一些不适应,多少年,都是一个人住了。秋平还在拖着地板,而她已经累得不行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也不忍心看秋平一个人打扫,就说:“别弄了,休息会吧。”

“把地给你拖了,我看你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看着埋头干活的秋平,心里里有了一些潮湿,一点点的关怀,就足以让她感到十分的温暖。她跳起来,拿了抹布,把刚安排好的东西细细地擦了一遍。

星期六的下午,沪妮就站在了罗湖火车站的出口处,接她已经认不出来了的涟青。手里,高举着一个牌子:梅涟青。秋平来不了,他出差还没有回来。

人流向外涌动着,有许多很年轻的面孔,大概是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吧。他们的脸上都没有沪妮刚来深圳时的迷茫,他们大都带着即将面临新生活的激动,大都踌躇满怀的样子。

两个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女孩站在了沪妮的面前,对她惊喜地微笑。两个女孩是经过长途旅行的样子,脸和手都不太干净,衣服上也散发着汗和火车上的那种特有气味混杂着的味道。

沪妮看着她们,不确定她们中的一个就是涟青。涟青的皮肤是偏黑的,眼睛是细小的,鼻梁是塌的,嘴唇是丰厚的,这是沪妮对涟青的所有印象。虽然她做好了“女大十八变”的心理准备,但她的准备里没有这样大的变化。面前的是两个漂亮的女孩,一个留着长发有着细瓷一样白皙的皮肤,明目皓齿,虽然长发凌乱地扎了一个马尾,但一点不影响她的青春靓丽。留着短发的女子虽然有着褐色的皮肤和丰厚的嘴唇,但却长了一对顾盼生挥的大眼睛,白分之一百的是个双眼皮。而且,她的鼻梁骄傲的挺拔着,鼻尖还很洋气地翘着。不可能会是她,再怎样变也不会把根本的东西都变了。但这个有着褐色皮肤,耳朵上钉着许多个耳钉的美女,却准确无误地对沪妮叫了一声:“表姐!”

沪妮把牌子放了下来,看了她说:“涟青?”

沪妮手里就多了两个很大的旅行箱,女孩的东西是很多的。沪妮肯定她们带的几个大箱子里,一定有一大半都是一些廉价又时髦的衣服。还有一堆廉价的化妆品。拖着沉重的行李向大巴站走去,这个叫方红雨的女孩要去莲花山,她的亲戚没有来接她,因为知道有人去接涟青。沪妮真想把她放在车上就走了,这样至少可以表示她不是随便使唤的人,他们至少应该给她打个招呼,说两句面子上的话,但是都没有,似乎什么安排沪妮都应该要接受的一样。但沪妮还是做不到,她看了纸条上的地址,她都找不到那个地方,不要说这个刚来深圳的小姑娘了。

沪妮正在犹豫要不要叫的士,涟青已经却很潇洒地拦了一辆的士。司机下来把车的后盖箱打开,努力地往里面塞着行李,然后每人的腿上还抱了一件,才勉强地把所有行李安排了下去。

一路上两个女孩兴奋地闹着,很年轻放肆的语言,很年轻放肆的笑声。那种势头让人们觉得,世界确实是她们的,因为她们的年轻,因为她们的美貌。

的士开出不久,方红雨就问沪妮借了手机,给她的亲戚打了电话,说她们马上就要到了。车到了约定的地点时,那里站了一个已经很不耐烦的女子,应该和沪妮差不多的年岁,穿着居家的宽松衣服。她帮着她们下行李。然后拖了一个大大的行李箱离开。她一直唬着她的脸,似乎是沪妮给她带来了包袱一样,还不耐烦地唠叨;“也不知道姨妈他们怎么想的,当深圳遍地黄金啊,一个没文凭的小姑娘,来找什么工作啊。”方红雨就暂时地收住了她的欢喜,冲涟青吐了吐舌头,跟在女子后面,颠一颠地走了。

重新坐上车,涟青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沪妮说话。沪妮明白,以后要适应有她的日子了。

简直就不敢相信这几个包能装下那么多的东西,一回到家,那几个包就像爆炸了一样,里面的东西呼啦啦地扯出来一大片。里面廉价时髦的衣服比沪妮想象的多多了。沙发上,地上,涟青的床上,到处是五颜六色的,各种质地的衣服。

涟青冲完凉,穿上一件白色刚遮住屁股的大T恤走了出来。那些东西还堆在外面,涟青就开始很兴奋地看房间。

客厅,摆放着一个三人沙发和一台电视,还有一部影碟机,墙角立着一个冰箱。旁边还有一个餐桌和几个椅子。沪妮的房间里是她的电脑和一张床,还有一个简易衣柜,一个简易书架。窗户看出去是另外的一些住宅楼,一栋挨着一栋。涟青房间的窗户看出去也是一样的景色,只是角度不一样而已。涟青的房里有一个大衣柜,是房东的。然后有一张床,一张梳妆台。看着自己的房间,涟青无不委屈地说:“我房间里的东西比你房间里的东西少。”沪妮拿了衣服去洗手间冲凉,没有理她。

出来,看见涟青心安理得地坐在一堆衣服中间啃着苹果看电视。房间里有遭劫后的凌乱。沪妮不清楚这个小时侯骄横的女孩现在是怎样的习性,她面无表情地说:“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再看。”

“嗯!”涟青回答了,却没有动弹一下。

“听见没有,你看家里乱得有地方下脚没有?”沪妮把脚下的一个布娃娃踢了一脚说。

“休息一下不行啊!”

沪妮就不想再说什么了。客厅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坐了,沪妮干脆回自己的房间躺了下来,夏日的午后是特别疲倦的,不要说还出去跑了一圈。

电话铃响了起来,沪妮知道是谁。拿起话筒,果然是小舅妈刀片一样薄的声音:“沪妮,你接到涟青了没有?”

“接到了。”

“那以后你这个当表姐的就要多照顾一下她了,她第一次出门,从来就没有吃过苦头,你凡事就多担待点了。还有,你到深圳那么多年了,看能不能帮她找一份工作,只要是坐办公室的工作就可以了……”

“小舅妈,找工作的事得看她自己的,我是一点忙都帮不了的。不过这里的工作还是算比较好找的……”

“你不要说这些了,再怎么说,我们也拿你当亲闺女一样地待过,对涟青你可……我们对她去深圳也是不赞成的,上海哪一点不比深圳好?再说,一个人在外面太辛苦了,但她就是要去,无所谓了,如果不行就让她回来……”沪妮麻木地听着遥远的漂浮的声音,他们有恩过她,所以有这样的要求也是理直气壮的。

“要和涟青说说吗?”听到舅妈的话似乎已经接近尾声。

“你叫叫她吧。”

“涟青!”沪妮把话筒递了过去。

把衣服抱起来放在另一堆衣服上面,沪妮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等着涟青很不耐烦地跟她妈妈说完话,就开始了她的谈话。她想是应该要和涟青谈一次的。她对这个小表妹是有责任的。

“你准备找一份怎样的工作?”开场白很可笑,像老师对学生,或是长辈对晚辈。

涟青愣了一下,或许她还没有考虑到这样具体。毕竟她才刚刚高中毕业啊。“随便。”她很“随便”地说。

“你会什么?”

涟青又愣了一下,把眼睛从电视上收回来看了沪妮一眼,没有说话。

“电脑?”

“……上网吗?”涟青的眼睛里露出很热烈的光芒。

“不是指上网,是说一些应用软件……”

“不会!”

“……你外语怎样?”沪妮没有信心地问,一个高中毕业生的外语再好,好得过这里大把大把的本科生、研究生甚至博士生的外语。问题提出来,沪妮就感到了这个问题的可笑。

“……还可以吧。”

“你高考的时候外语考了多少分?”

“……四十几分。”

沪妮吸了一口冷气,这也叫可以?“你应该继续读书的,你这样找工作是很困难的。”

涟青很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说:“你不也没有文凭,不也找到了工作。再说,谁都知道深圳是个好地方,‘到北京嫌官做得小,到深圳嫌钱赚得少,到四川嫌结婚结得早,到海南嫌腰板儿不好。’别人都说深圳的机会是最多的了。”她突然脸上堆了暧昧的笑容问沪妮:“表姐,你去过海南,那里‘那种’真的很多吗?”

“什么?”

“妓女啊?”

沪妮奇怪地看了涟青一眼,然后把眼睛回到了电视上,一部韩国的电视连续剧,长得很像金喜善的女主角脸上被浓浓的粉妆武装得密不透风,脸上带着很滥的悲伤欲绝的表情正在黑夜的街头狂奔,算不上英俊但表情装束都很“酷”的男主角在后面追赶着,很无聊的剧情。沪妮默然地说:“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你在海南呆了那么久。”

“呆久了我就该知道了!”沪妮没好气地说。

两姐妹就不说话了,都盯着电视。沪妮拿起遥控板,开始换频道,涟青提出了严重的抗议:“人家在家里天天都看了这个节目的!”

沪妮就把台又搜了回来。抓起茶几上的一包瓜子,拿了一颗扔进嘴里,嗑出瓜子壳,用手接了,放进烟灰缸里。以后,她都不能在自己家里随便地抽烟了。

“你男朋友呢?”涟青问。

“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

“烟灰缸是你用的?”

“是我装垃圾用的。”

涟青很不以为然的撇了嘴笑笑。电视里开始放广告,涟青突然地把头转了过来,问:“表姐,你男朋友怎么样?有钱吗?是干什么的?”

“你问这些干嘛!”

“替你参谋参谋呗!还能干嘛!”

沪妮只看了电视,不打算理她这个问题。

涟青把身子凑了过来,很亲昵地对沪妮说:“我要在深圳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

“你想找就能找到啊!”

涟青得意地笑了:“那当然!”

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把沪妮噎得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说:“你凭什么啊!”

“凭我的年轻漂亮!”涟青突然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说:“不趁自己年轻的时候找个有钱的男朋友,这一辈子就很难翻身了。像我妈一样,一辈子过穷日子。”

沪妮斜眼看着自己这个年轻的表妹,娇挺的鼻梁,顾盼生挥的大眼睛,和记忆中的她相差太远了。“你整容了?”沪妮不经意地问。

“怎么,看得出来吗?”涟青差一点跳了起来,翻着扔在茶几上的小双肩包,掏出一面镜子,仔细地看着自己的面孔,一会把镜子举到侧面,斜着眼看,一会又把镜子举到正面,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检查起来。“看得出来吗?”她转过头看着沪妮问,很认真的表情。

沪妮摇了摇头,说:“只是和小时侯的样子太不一样了。”

涟青释然地笑了:“女大十八变嘛!”

“舅妈就由着你去做?”

“她敢不让我去做!”涟青得意地笑了,语气霸道骄横。沪妮突然地觉得有些心酸,如果妈妈在,她是否也会用这样的口气来展示自己所受的娇宠呢。

涟青斜眼看着沪妮的胸部,沪妮察觉到了,下意识地含了含胸,“表姐,你应该去做做那里,你那里不够大。”涟青说。

沪妮听这话有些恼怒,不是因为涟青说她“那里”不够大,而是觉得自己的隐私被别人窥探了,她没好气地说:“怎么,你那里也做过的。”

和沪妮一起分享了部分秘密的涟青已经把她当成了知己,再说,她还是自己的表姐呢。她热情地推荐起自己的胸部来:“是最新的材料做的,”

“硅胶?”但凡女人,对这样的话题都不会太不感兴趣的,包括沪妮。

“表姐你老土了吧,什么年代了,还说硅胶是最新材料。是“水滴”。”看着沪妮疑虑的表情,涟青又补充说:“是水滴形的盐水袋。”说着就拉了沪妮的手去摸自己的胸部:“你摸摸,很自然的,就是躺下都看不出来是做过的。”

沪妮赶紧地把手抽了回来。问:“塞一个东西在里面,舒服吗?”

“没感觉的,真的。”

“有副作用吗?比如,变形?”

“你说的是硅胶,这可是盐水袋,几乎没有什么副作用的,即使破了都会被身体慢慢吸收的。再说,破的可能性太小了,它的承重能力很强的。表姐,你去做吧。”涟青热烈地推荐。

“我才不做呢。”沪妮简直不敢想象把自己的身体打开,放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里面,那种感觉想起来都觉得别扭。

“随便你了,”涟青把身子往沙发上一靠,说:“现在是什么都要竞争的,自己条件不好的话,连老公都守不住,这外面多少诱惑啊。”

沪妮想起了秋平,秋平不会这样的,他是不会在乎她的胸部不是太大的,再说,自己的胸部也不算小啊。沪妮平静下来。

“也许,我要去找一份做推销的工作。”

“为什么?”

“做推销才能认识很多人啊,而且还能认识一些老板,像你这样一天坐在办公室里,能认识什么样的人啊。”

沪妮看着短发上滴着水珠的,满脸都显示着她是多么年轻的表妹,朝气蓬勃的表妹,干净漂亮的表妹,还有点急功近利的表妹,或许这才是所谓的新兴人类,让这个世界更加喧嚣的年轻一代。。

电话铃突然地响起来,沪妮拿起话筒,是小言有些沙哑的声音:“沪妮,是我。”

“知道,什么事?”

“有空吗?陪我健身去。”

“今天不行,我表妹今天第一天来。”

“已经到了。要不要我做东请她吃顿饭?”

“算了,不用。”

“那晚上到我酒吧里来玩儿吧,你总不能把别人像你那样的关在屋里吧。”

“算了,她还是个小孩子呢。”

“得了吧沪妮,现在的‘小孩子’都比你像个大人。还有。”小言暧昧地笑起来,“不是主动要求相亲吗?怎么又不来了?”

“不想结婚了嘛,这还不简单。”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又和你那个小情人在一起了?”

“是又怎样?”

闲扯几句,放下电话,想起有两个多礼拜都没有和小言聚过了,心里有些欠欠的。回头看到往自己嘴里塞着泡凤爪的涟青,四周是堆积如小山的杂务,突然地感到很疲倦。就对涟青说:“我睡觉去了,你吃完这块赶紧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涟青嘴里很含糊的答应着,眼睛还粘在电视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重重地拍门声吵醒的时候,知道自己是睡得很沉的。

有些恼火地打开门,外面站着涟青,手里抱着一大包冬天的衣服,嘴里边撅着口香糖边说:“我衣柜放不下了,放一点在你这里。”

沪妮站在门口说:“不行,我的衣柜也放不下了。”

涟青探了头往里看,沪妮就侧了身给她看,她房间里的简易衣柜比涟青房里的那个三开门衣柜小多了。涟青晃一晃地回去了。沪妮就跟了过去,在客厅里放了几天的东西终于被涟青收进了她的房间。沪妮看见那个三开门的大衣柜里塞满了衣服,简直不感相信涟青的那些个旅行包里装了怎么多的衣服。

还是把那包冬天的衣服放进了旅行箱里,整个房间是显得拥挤的,到处都是涟青的痕迹。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各种廉价化妆品,床上随意地扔着布娃娃和衣服,地上放着一些空的啤酒瓶,(客厅里的冰箱里现在是拥挤的,各种冰激凌、汽水、水果、啤酒、小吃。)所以涟青的房间就有了那些东西的残骸,地上,桌上,到处都是。墙上贴满了涟青得意的收集品,全是一些明星的海报,电影明星,歌星,还有足球明星。然后还有她自己的,大副的“艺术照”。在朦胧的柔光镜下也看得出她脸上有多少多余的脂粉,媚俗的笑容,媚俗的装束,媚俗的布景,照片中的涟青是惊人的媚俗的美丽,但照片中的人却和现实中的人相差太大,大到几乎辨认不出的地步。听说现在在网上认识的对象,在接到对方的“艺术照”以后,都会要求对方另寄“生活照”,看来大家也都知道“艺术照”的欺骗性,但终究还是抵挡不了那惊人美丽的诱惑,花一大笔钱下来,拍一组绝美的照片,娱乐自己,也娱乐可以娱乐的别人。

看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了,沪妮就打着哈欠回去睡觉,涟青却跟了来,在后面说:“表姐,我想上网。”

“不行!”沪妮坚决地说,这两天的接触沪妮就知道对涟青不能有一点客气,她很会粘人,也很会顺着秆子往上爬。她不能纵容涟青,不然她的生活会遭到很大的打扰。

“人家睡不着。”

“你白天在家睡觉,晚上当然就睡不着了。明天就去人才市场去,找份工作,你看你来了几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早点睡吧。”说着就把涟青关在了门外。

躺在床上却是真的睡不着了,沪妮就是这样,睡到中途被打扰了,要再入睡就要很长的一段时间。索性爬起来,看看时间已经快两点了。打开电脑,看到秋平凌晨一点多发来的简短的邮件,邮件里说他会在这两天回来,他还说他想她,很美妙的感觉,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有个很亲切的男子,在想她。沪妮慢慢地关了邮件。点上一只烟,慢慢地浏览一些新闻,这夜的情绪温暖塌实。

沪妮真正地感受到了涟青到来对她生活的打搅,因为她刚来,她和秋平约会也要带着她,不是沪妮自己要带,而是涟青只要知道沪妮是要出去“玩”,就不折不扣毫不犹豫地粘了上去。这让沪妮和秋平的约会变得具体了一点,以前漫无目的的游走已经取消了,他们开始看电影,去咖啡屋,打保龄球等等。沪妮还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去小言那里,因为没有了时间。而家里的电话是常常占线的,涟青刚来深圳就有了褒电话粥的对象,就是那个方红雨。据说方红雨已经在一家很小的公司谋了一份职位,做老板的助理。在那样几个人的公司里,那

样的职位的走向是有一定的不可预见性的。如果电话占线涟青又没有褒电话粥,那么她一定是钻到沪妮的房间上网去了,网上有怎样一片精彩的天地,在网上她都已经过上了“家庭生活”,在网上她举行过隆重的婚礼,而且成功地犯了“重婚罪”,却没有人知道。一个多么精彩的虚拟世界啊。

月底,沪妮拿了数额惊人的话费单问涟青:“怎么,我们是一人付一半呢,还是怎样?”

“我还没有工作呢!”涟青委屈地大叫。

“那你找工作去啊!”沪妮冷冷地说:“你知道这套房多少钱一个月?三个月以后,你要承担房租的一半,还有别的费用,从下个月开始,也是一人一半。”沪妮交这套房的押金,还有预交三个月的房租已经把积蓄几乎花了个精光。即使沪妮养得起涟青,也不能滋长了涟青好吃懒做的恶习。涟青噘了嘴,快步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沪妮不想低头,她坚持着,涟青不能再这样懒散下去,这样对她自己没一点好处。人是不能有惰性的,沪妮认为,人一旦有了惰性,就像吸食了鸦片一样,很难根除了。

没几天,涟青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还不错的公司做业务助理。沪妮都不明白她怎么会被这家有名的家电公司录取,看来深圳真是属于女人的城市。狠狠心,把自己卡里的钱取得再干净没有,买了一部手机送给涟青,表示祝贺,也为了她工作的方便,还方便自己知道她的行踪。她对涟青是负有责任的。

涟青拿到手机时着实兴奋了一下,就开始遗憾这手机不是她中意的那一款。沪妮冷冷地说:“你要喜欢那一款,就自己存钱买去。”涟青也不介意,拿了手机就开始拨号,要试手机的效果。

“话费你自己交啊。”沪妮说。

“知道知道!”

第二天,涟青就开始上班了。

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秋平了?每天只是简短地通通电话,很简短的。沪妮对自己说没有关系,秋平忙嘛。事实上她是相信他的,她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他说要她等他,因为他要娶她,那沪妮就会等他一辈子,她相信他。只是,她很想他,却不得不压抑了自己的思念,压抑了想要给他电话的冲动。因为也许他正在工作,她怕打搅他。

周末,秋平还是说忙。沪妮说,没有关系,你忙吧。放下电话,心里却很是怅茫。

沪妮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想着是周末,也许秋平会约她出去吃饭,就赶了回来换衣服。现在,也不用急了。换了家常的衣服,看看冰箱里,除了零食什么可以当饭吃的都没有。厨房里,有一代面条,呆会饿了再煮了吃吧。

涟青也还没有回来,现在她回来得都很晚,说是要加班。

拿了一个苹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心里空落落的难受。拿起电话,只有小言的号码可以很理直气壮地拨过去。不到一分钟,沪妮就把今天晚上的失落打发了出去,她要去小言那里,顾鹏今天也不在,出差去了。

换了一条白色长裙,一件黑色真丝衬衫,准备出门的时候,涟青却回来了。

“你要出去啊表姐!”涟青问着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怎么这么早?”沪妮追进去问,她在想要不要把她也带到小言那里去,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吧。

“今天晚上有个很重要的应酬,我回来换衣服。”说着涟青就把身上的套装换了下来。

听说涟青还有事,沪妮不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说话间涟青都已经淘汰了几身衣服,最后换上去的是一条粉蓝色的吊带裙。她转过身来询问地看着沪妮。美得让人有些嫉妒。

“穿这样怕不太好吧,你是出去工作的,又不是出去玩的。这样穿你的同事和客户怕是对你有别的看法哦。”沪妮不忘自己“表姐”加“监护人”的角色。

“你只管看好不好看就行了嘛。”涟青不耐烦了。

“好看!太好看了。”沪妮揶揄地说。

涟青不满的嘟噜着,去了洗手间,然后又很快地出来,往自己已经粉妆过的脸上飞快地填补着。然后拎了包就往外走。

“你早点回来!”话说出来,沪妮就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年岁很长的家长一样。

“我知道了。”涟青在外面把话扔了进来。

沪妮一走进热气腾腾的火锅店大厅,就看见了靠窗位置上坐着的小言。小言还是喜欢那样夸张地穿着,一件几乎拖到地面的黑色长裙,肩头很优雅地在外面露着,头发做了花样,高高的盘在头顶,故意四处散着的几缕发丝抹了折哩水,俏皮地从发结上伸出来,修长的脖子很优雅地支撑着漂亮的脑袋。脸上清淡的妆容,偏冷的色调,眼的四周恰倒好处地散着一些亮粉。惊世骇俗的美丽,动人心魄的高雅。

一样的年纪,小言看起来却比沪妮年轻了好多,她是懂得爱惜自己的女人,她生命里五分之四的时间都用来了保养。脸部皮肤保养,全身的香蕈疗法,胸部的定期按摩,各种美体健身训练,定期的洗肠,甚至定期的卵巢护理。皮肤,胸部,屁股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内容。没有人看得出来小言已经是快要往三十去的人。但是她也确实变了不少,和以前那个满脸稚气单纯的女孩相比,现在的小言可以用“风情万种”“优雅高贵”来形容,.此刻“风情完钟、优雅高贵”的小言端坐在那里,指间很讲究地浅夹着细长的香烟,烟雾很飘渺地在她身边缭绕,帮助她把“风情万种、优雅高贵”推向及至。而且,这一只烟,她不会抽两口,她只是把它很优美地叼着,如果吸了,那她一定不会让烟进入自己的肺部,很快地就把烟雾喷了出来,她是个爱惜自己的人。

小言看到了沪妮,微笑着向这边挥了挥手。

沪妮坐下,笑问:“怎么?顾鹏很久没有陪你吃火锅了。”

“他?出差去了!”

“又出差了?”

“是啊,本来想和他一起去香港的,这两天又有点事要处理。你看看,还要什么菜?”说着就把菜单递了过来。

沪妮看了一下满桌子的菜,她喜欢的竹笋,金针菇、海带都有了,就说可以了。

锅底是鸳鸯锅,已经烧得滚开了。两人往里面放着东西,小言一边加菜一边叹着气说:“在重庆的时候多好,你什么时候想吃火锅,一出门,随便找个破店,都可以吃到味道很正的,现在,一个星期也找不到一个人陪你吃一顿。”

“小情人呢?怎么今天没有带一个来?”沪妮揶揄地笑着问。

“怎么,你今天想叫一个陪你?”小言问着,手就伸向了旁边放着的手机:“我现在帮你叫一个来?新来的,还没有被完全地‘腐蚀’掉的,应该还比较好玩的。”

沪妮连连地摆手:“不要!不要!留给你自己用吧!”

小言笑了:“看你!又不是让你去伺候别人,是让别人来伺候你呢,不高兴了你就打他,骂他,不要拿他当人看!你买他的那个时间段他就是奴隶,你是他的主人,怕成这样!”

沪妮搅着锅里的菜笑着说:“你别说,我对着他们还真是害怕,真的。我啊,是享受不来的!没办法。”沪妮想起有一次小言强给她“安排”了一个男子,沪妮是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没出息!说!这段时间在干嘛!那个什么孟秋平还好吧?”小言问着,已经迫不及待地把一片烫得红红的牛百叶塞进了嘴里。

“好。”秋平温柔地出现在了沪妮的脑海里。

“还真不一样呢,有男人的女人,一看就滋润多了。”小言不以为然地笑了。

沪妮不以为意地笑笑:“你怎么样?”。

“还不那样。”小言边说边大吃着沾满红红辣椒油的各种菜类,忙得不亦乐乎。

“很过瘾?”沪妮问。

“什么?”小言抬头诧异地问。

“火锅。”

“那当然,你不是重庆人,你不知道老长一段时间吃不到火锅有多难受。”说着又从滚开的锅里捞上来一只鹌鹑蛋,在嘴边吹着,说:“我喜欢重庆,没有一个城市让我这样喜欢过。”

“想回去?”

小言冷笑了一下:“现在?等老了以后再说吧。”突然又换下了她玩世不恭的表情,很认真的说:“我以后肯定是会回去的,在那里才有根的感觉。”

沪妮沉默了,在哪里,她才会有根的感觉呢。手机突然地响起,沪妮赶紧在包里翻腾着找起来,肯定是秋平的,涟青不会给她电话的。

“沪妮,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呢!”沪妮躲闪着小言探询的目光和带着揶揄的笑容。

“我刚刚给家里打电话,你不在。”

“我在和小言在一起吃饭,在八登街。”看到小言越来越好奇的表情,就站了起来,走出去问:“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一下,就可以保证星期六星期天完全地休息了。”

“真的?”有什么比两个人在一起来得愉快呢。

“真的!你什么时候回去,要不我一会来接你。”

“不用了,吃完饭我们还会玩一会儿,你忙你的吧。”

“反正我今天不会太晚,你一个人回来我不放心。”

回去座位上,小言笑着把筷子一放,说:“你那个孟秋平。”

沪妮对小言是有诉说欲的,她微笑地说:“是啊。”

“来真的了?”

沪妮吃着碗里热气腾腾的竹笋,没有说话。

“说真的,你们会结婚吗?”

沪妮放了一个竹笋在嘴里,叫得脆生生地响,低了头说:“也许吧。”然后又肯肯定地说:“要结的!”

“他怎么样?”小言兴趣很高的问:“有钱吗?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他有钱吗?”

沪妮看着面前兴奋的朋友,说:“你去居委会工作肯定会得大红花的。”

“别打岔,快说啊!”

“没房没车没钱,就是一个打工崽。”沪妮没好气地说。

小言失望了,把身子向椅背上一靠,拿了筷子重新在锅里打捞起来:“我不是说你,沪妮,你这个人就是一点都不现实。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首先应该是物质的,才有可能找到精神的东西。有了钱,你才会发现这个世界是属于你的,就像对酒吧里的“牛郎”,你给他钱,让他干嘛他就得给我干嘛!你这样,给你介绍像样一点的,有基础的,你不要,去找一个穷小子,你对自己就这么随便啊。”

“你真的,……和你不喜欢的人做爱也不觉得难受?”沪妮低声地问,眼睛里好奇地笑着。

“什么话?当然不能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做爱了!我什么时候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做了!”小言不满地说。

“那……你喜欢那么多人?”沪妮不由地睁圆了眼睛。

“有什么不对吗?而且,人有许多可爱的地方,比如张勇,是因为他有钱,所以他可爱。有很多的男人,就有拥有更多感情的基础,比如顾鹏,有很多的钱,你就可以考虑嫁给他。只有一些的男人,就像我店里的“牛郎”,他们只有外表和精力,他们也很可爱啊!那你就玩儿玩儿他,娱乐嘛,生活本来就应该是多姿多彩的。”

沪妮笑笑,不置可否的态度,朋友之间,必须有一点共视才好的。

桌上的菜完全地被消灭的一干二尽,每次和小言吃火锅都会感到肚子是那样的不堪重负。结了帐,两个女子满意地向外走去。小言笑着拉了沪妮的手摸她的小肚子。沪妮的手在小言的小腹上感到隆起的幅度,然后两个女子放肆地大笑起来。小言把手伸到了沪妮的小腹上,也是隆起的幅度,又是一场大笑。

小言把车钥匙交给门童,要他把车开过来。

“你看,先有了物质,你才有可能享受精神的东西,你让别人干嘛,别人就得干嘛,因为你花钱消费了,你给他们带来了利润,最重要的是你还得有辆宝马,让别人给你泊车也觉得是骄傲的。”小言恢复了她优雅的姿态,傲然地站在华灯之下。

沪妮和小言是不一样的,她与生俱来地就有一股书香的气质和高贵,虽然没有念完大学,她是清新的,雅致的,还微微地带着一点忧郁和沧桑,那是时间和生活留给她的痕迹。此刻她把手插在裙子的兜里,很好脾气地点头说是。

“真的,我真的希望你嫁个有钱人,那样,我们还可以一起去香港购物呢。”

“找不到,我有什么办法。”沪妮安静地笑着说。

女人在一起,难免地谈论男人,时间一久,难免地生出一些分歧。

小言很娴熟地开着宝马车,姿势优雅。沪妮坐在副驾位上,看着徐徐后退的灯光下的街景。

“嗳!嗳!说话!我又不是你的专职司机!”小言最受不了沉默,她抗议地说。

“说什么?你的顾鹏?”沪妮回头笑着问。

“可以啊,说顾鹏也蛮好的嘛。”

“说他什么?”沪妮揶揄地笑。

“去你的,个死妮子!”

沪妮笑起来,小言也笑着说:“我发现你比以前开朗多了呢!”

“说真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和顾鹏结婚啊。”

“我打算有什么用,人家老婆孩子都有的,我一个人打算有什么用?”

两个人就沉默了,都默默地看着前方,前方,是塞得满满的车辆。

“其实,结不结婚也无所谓,反正他老婆也不在这里,我觉得我比他老婆还像他老婆。我们什么都不缺,只缺那张纸而已。”小言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说:“而且,他对我也真的很有诚意。”

沪妮知道小言说的诚意,就像小言驾驶着的这辆宝马,这真的不能否认顾鹏怎样的诚意。物质的程度,有时候真的可以说明一个人的诚意。小言说过,“他舍得给你啊!他舍得!”

街道还在堵塞着,小言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后面的车也开始按,前面的车也在按,街道上一片喧嚣吵闹。

电梯在八楼停了下来,还没有走出去,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强劲的音乐,迪吧里正热火朝天地沸腾着。那是迪吧里传来的声音。迪吧的对面,还有清吧。这里是小言的王国,是她不断壮大的夜的世界。

“去哪边?”小言问。

“还是去清吧吧。”

小言笑笑,说:“其实偶尔去一下迪吧你会发觉自己更年轻的。”

“算了,那里太吵了,受不了。”

坐下来,小言问:“今天要不要给你叫一个?”

沪妮赶紧的摆手,以前她都从来没有“要过”,今天更不能要了,秋平还要来接她呢。

小言也不勉强,自己叫了一个挺拔英俊的小伙子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掏出烟来,在这里面,她势必是要吸烟的,为了展示她优雅的吸烟的姿势。递了一只烟给沪妮,自己再浅浅的夹了一根。男孩很识趣地打燃打火机,殷勤地把火苗凑到小言面前。小言示意了一下,“懂事”的男孩赶紧讨好地把火苗凑到了沪妮面前。沪妮点燃烟,说了声:“谢谢!”

小言大笑起来,说:“你跟他有什么好谢谢的啊!”笑着把烟点燃,然后凑到沪妮跟前问:“你看他怎样?新货,还没有被‘架空’的。”

沪妮下意识地看了男孩一眼,大概不到二十岁的光景,长得清秀英俊,身体上还没有留下太多烟酒和欲望的痕迹,他的眼睛还算是清澈的。

“把他给你怎样,我再去挑一个。”小言说。

“不,不,我不要!”

“瞧你!是你玩儿他,又不是他玩儿你,是你要他干嘛他就得干嘛。你可以什么也不和他做,不高兴了你就打他,骂他,拧他,掐他,煽他大嘴巴!你还可以拿鞭子抽他!很过瘾的!”小言露出了一脸恶作剧的坏笑。

“你变态啊!”

“看你说的,人有的时候是需要发泄一下的。”

“别人就由了你这样?”

“这些人你以为是什么啊,钱放在那里,命都不要的!贱!一个比一个贱!不过,还是用自己的“劳动”换钱用,这一点来看,还是值得尊敬的。”

沪妮不说话了,小言不知道她也“做”过,虽然历时短暂,但毕竟是做过。她对“这些人”有一种本能的同情和理解。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你看,我这里生意还很不错的。”小言浅浅地吸了一口烟,手臂搭在沙发上,眼睛四处看着,满意地检阅着她的王国:“有些香港的阔太太还定期地组团过来呢。”

酒吧现在已经是座无虚席,里面坐满了各种各样的女客。她们消费着酒水、小吃,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牛郎”。小言在这里已经成功地把男人变成了商品,供女人消遣用的“工具”。在某钟意义上,她是女权运动的身体力行的执行者,虽然她压根就没有想过“女权”的问题。

“顾鹏没有意见吗?”沪妮问。

“什么?”小言把目光收回来。

“你一天泡在‘牛郎’堆里。”

“赚钱嘛,也是工作需要。他还是很相信我的。”

“那你放心他?”

“你看你,心眼小了是吧。我们都互相信任的。再说,就算他玩儿个把小姐,那也是在消费商品,不涉及感情的,两码事。……这样的年月,难不成你还真的要求哪个男人会为你守身如玉,太幼稚了吧……再说,我们谁也不亏!”小言把男孩的耳朵拉了拉笑着说,顺势在他耳朵上吹了一口气,很撩拨人的架势,男孩很体贴地揽了她的腰。很懂得风情的样子。

“受不了你!”沪妮把目光移了过去。

“看你!我给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那样约束自己,不要把条件定得那么高,你会快乐很多的。”

沪妮浅浅地笑笑,没有说话。

“哦,我忘了,别人现在已经有小情人了的人了。”

沪妮拿起自己的科洛拉啤酒瓶,一扬脖子,喝了一大口。台上,一个男人弹着钢琴伴奏,另一个男人用有点沙哑的声音唱着:“是什么样的情深意重,直要两个人拿一生当承诺……”台下的舞池里,有几对男女在其中翩翩起舞。女伴,大多是半老徐娘,臃肿富态。男伴,清一色的年轻英俊。他们脸上都带着迷醉的表情,沉溺在烟酒金钱和欲望中的迷醉。男人们大多身体已经被侵蚀了,小言说他们一般只能做三、五年,三、五年以后再棒的身体都会给他掏空,那才真的是“残花败柳”。说有许多做这一行的,有些在“从良”以后都会得上性冷淡,有的常常遭遇有性虐待倾向女客的,几年以后干脆就不能再过性生活了。代价是惨重的,但钱的魅力足以让他们抱着侥幸心理,继续在金钱和肉欲的旋涡里挣扎。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地板,就连空气里都充溢着物欲的诱惑,一个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场所,也或许,这里才是人们展现真面目的绝佳地方。

十一点半,秋平的电话进来了,他已经到了楼下。

沪妮收起电话,拎上包说:“我先回去了,改天再给你电话。”

“嗳!你没这样现实吧!就这样就把我抛弃了。”小言把缠在她腰上的手一巴掌打掉说。

“不是,已经很晚了。”沪妮有些理亏地又坐了下来。

“就不能让他上来坐坐,连我他都不见见啊,顾鹏我可是在第一时间就让你见了的啊!”

沪妮犹豫了一下,说:“反正也是周末,让他上来再坐一会也好。”

小言却阻止了沪妮打电话:“算了,你不是很喜欢他吗,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你在这里玩的好。”

一听这话,沪妮却一定要让秋平上来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呢,走了,走了。”小言拿了沪妮的手机,拥了沪妮往外面走去,“什么时候敲诈他一顿,也太便宜他了,就这样把我们的大美女骗走了。”小言无不卖乖的说,沪妮笑起来,两个人就嘻嘻哈哈推推攘攘地进了电梯。

走出大厅,看见站在外面的秋平,将近两个星期没见的他还和从前一样,短短的,干净的头发,行云流水的脸庞,一落到沪妮身上就变的温存关注的眼神。

和小言告别,突然发现这座城市已经变得十分的可亲,有小言,现在还有了秋平,然后,家里还有了一个淘气的表妹。

夜的深南大道灯火通明,街道上依旧的车水马龙,安静不下来。谁能相信这样一个漂亮现代的城市在二、三十年前还是一个落后的小鱼村呢。

现在的沪妮没有精力来感叹深圳巨大的变化,她的心完全地放在了旁边的秋平身上。他正拉着她的手,不时地能够感觉到他温柔的关注的眼神,一种被关爱被重视的幸福。沪妮此刻的智商,绝对是个低能儿。

没有什么具体的话题,就这样慢慢聊着,慢慢走着。

“累吗?”秋平问。

“不累。”

“还记得‘回归’那天吗?我们也走了好远,还下着雨呢。”

沪妮笑笑。

“这段时间有没有生我气?”

沪妮摇摇头。

“这段时间是太忙了些,不过今天忙完就会轻松一些的。”

“……”

“明天我想带你去看两样东西。”

“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明天我来接你。”

“秋平。”

“什么?”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以前,以前,你就没有女朋友吗?”沪妮问。她心里的一点疑问。

“曾经有过。”

“怎么样的女孩?”沪妮问,心里有些酸酸的。

“第一个是我的大学同学,一起出国留学,然后不回来了。”

“那,你就没有争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用强求。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喜欢漂泊,向着一个颠峰一个颠峰地攀过,也许很久都不愿意停下来。”

“你怎么不考虑和她一起留下呢?”

“我和她是不一样的人,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轨迹,她有她的生活轨迹,了解以后,我们谁也不会为谁停留。而且,我肯定要回来的,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秋平笑起来,很释然的样子,“我不能让我爸妈生我养我一场,到头来,老了,还没有儿女在身边吧。”

“她很优秀?”

“应该可以说优秀吧。”

沪妮心里酸酸的,觉得灰心:“你……还会想她吗?”

“沪妮,那已经过去很久了。”

沪妮低了头,知道是自己的自卑在作祟。

“那,第二个呢?”

“好,今天我就全给你交代了,第二个,是我在深圳认识的,是我的同事。”秋平想起了那个十分年轻的女子,他的下属,不算漂亮,但十分热情的女子。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找到归宿的孟秋平,最后被彻底地敲醒了,“深圳的女孩,太可怕了!”秋平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怎么了?”

“咱们不说以前的事好吗?反正已经过去了,而且,我保证,一点不会带进我们今天的生活。”秋平想起了那个坐着奔驰车离开的女子,也只是想起而已。

“还有吗?”沪妮问,心里酸酸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还有一个,最早的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就是你,梅沪妮!”秋平低声地说。

快一点了,涟青还没有回来,沪妮焦躁地在房间里走走停停,然后坐下来,再给涟青拨了个电话,还是关机。许多种假设在脑海里浮现,令人更加地感到恐怖和不安。再不停地打电话,不停地听到里面传出::“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梢后再拨”的声音。沪妮坐了下来,手脚捏紧了的担心,眼睛盯着电视,耳朵却听着走廊里的任何一点声音。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再一会儿门口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涟青回来了,轻手轻脚地开门,轻手轻脚地想躲到卧室里去。

“涟青!”沪妮很威严地叫了一声,她自己都厌倦了家长一样的语气:“怎么这么晚?”

涟青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了一口气,直起她蹑手蹑脚时弯曲的腰,把整个脚掌都舒服地放在了地上,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说:“不过就一点来钟嘛。”

“不过才一点来钟?你来深圳才几天啊?就这么晚才回家了,你和谁在一起啊,还和那个客户?你们都在谈什么业务啊?我告诉你,我是你表姐,舅妈说了的让我看着你,你说,你今天晚上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

“也没什么嘛,不就是和客户一起去吃饭,然后去酒吧谈业务嘛。”涟青低气不足,磨磨唧唧地说。

“谈这么久?”

“又不是只有两个人,我们很多人的。”涟青答非所问地回答,因为她心虚,如果不心虚,她是不会回答表姐这么多的问题的。她终于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她虚张声势地叫起来:“我怎么了嘛,不就是和几个人一起泡泡酒吧嘛,我都多大了,就像别人干了什么坏事似的!”

沪妮也意识到自己是太不信任自己的表妹了,她沉默了,半天才说:“我只是担心你。”

涟青马上讨好地笑了一下,她是个聪明的女孩,知道怎样顺着秆子往上爬,也知道怎样给个台阶就赶紧下。此刻她讨好地对沪妮笑着,说:“想着是周末,大家就多呆了一会,下次不敢了,啊,下次不敢了。”

“那好,赶紧冲了凉,早点睡。”沪妮把电视一关,站起来向卧室走去,真的很困了。

“嗳!”涟青讨好地回答非常响亮。

躺在床上,听到洗手间花洒里倾泻的水声,在安静的夜晚,特别的清晰。沪妮翻了一个身,窗帘的缝隙里,有灯光和月光顽强地透进来,夜,是黑不尽的。

洗手间里,涟青还在冲洗着自己的身体。她令人迷惑的,性感野性的身体。古铜色的皮肤在女孩中间是很少见的,偏偏她就拥有了这样健康时髦的皮肤,绸缎般细腻幼滑的肌肤。她隆过的胸部不真实地尖挺着,丰满异常。她想起刚才李老板看见她的身材时的表情,茫然的,目瞪口呆的,然后像少年似的激情似火的,激动得手足无措的样子,涟青就得意地忍不住想笑。她用身体征服了李老板。涟青想起一句话,谁说的她忘了:男人靠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她觉得这句话说得太对了。今天她就身体力行地实践了这句话。她靠征服李老板,来赢得了一笔不小的买卖,她的第一笔单。

涟青今天终于走出了大胆的一步,现在,她流了泪。

原本她没有想过要这么做的,她到深圳来的目的是很明确的,就是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不要像自己的妈妈一样,为了买一条几十块钱的裙子还要想好几天。她知道只有找到一个有钱的老公,才能给她带来富足的,安定的生活,自己去争取太渺茫了,特别是看到表姐以后,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表姐也是个容貌出众的女子,可她没有好好的利用自己的资质,到现在二十八岁了还在过居无定所的生活,连安身立命的房子都没有一套,眼看着人也就憔悴了,再怎样,也比不上像她这样二十不到的女孩娇嫩了,在涟青眼里,沪妮是可怜的,她已经没有什么本钱了,还找了一个没房没车的男朋友,那她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这一辈子,就这样毁定了。她要以表姐为负面榜样,来激励她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断努力。

涟青还想起了她在上海的男朋友,一个北方过去的流浪歌手,一个对女孩具有颠覆性毁灭性能力的男孩。一个让自己腾云驾雾的男孩,他的反叛,他的贫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不确定性,都像毒品一样地吸引着涟青。

把男孩送上去新疆的列车以后,涟青自己也决定离开。男孩不会回去了,他说了他就是想抱着一把吉他到处走走。那一次涟青最后一次为他流泪,哭得鼻青脸肿。

恋爱的滋味涟青已经尝过了,还有别的东西在吸引涟青,一种完全不同于她以前的生活经历的东西。一直如影随行的贫穷,涟青要把它扔掉。这是个美女当道的社会,现在的社会已经把美女商业化了,这也许是一件好事。

今天这样的事,实在只是个小插曲。因为那张单太诱人了,如果签下那张单,涟青就可以得到一万多的提成,一万多啊,涟青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一万多有多少,那该有多大的一镙。涟青犹豫着还是答应了李总的条件,不就是一次吗,就当是被蛇咬了一口,以后不对人说,谁也不会知道,那钱可是真的,什么都能买来,如果连着做一些这样的单,涟青不用多久就是个小富婆了,她想起了培训课上老师极具煽动性的话。再说,涟青也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她哭是因为她是第一次把这种事当作了交换的条件。唯一遗憾的就是李老板今天没有带章去,涟青可是把合同带上的,不过李老板答应了星期一就给她签,还约了她去他的公司签。

这一晚涟青都睡得不塌实,没有真正签到谁也不会太放心。如果没有签到,那她的亏就吃大了,一想到李老板枯树皮一样又黑又粗燥的,已经有些显老态的身体涟青就恶心,她以前的“伙伴”,哪个不是年轻富有朝气的俊小伙。她要找的老公有钱是很主要的,但同样重要的是他一定是年轻英俊的,她才能够去爱他,她才能够爱上他。她的要求是很高的,他要爱她,她也要爱他,不是一个“钱”字就可以把她买下的。她有些骄傲的想。现在有钱的人真多,有钱的年轻男人也真多,里面一定有一个是属于自己的,涟青想着,对前途充满希望地,很满足地入睡了。

隔壁房间里,沪妮也睡着了,手里拽着一个小小的镜框,里面,是三十年前陈旧的阳光,阳光下,妈妈恬静地微笑,美好而平静。

秋平来接沪妮的时候,沪妮才在洗脸。她有些沮丧让秋平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秋平把带上来的早点放在餐桌上,就去厨房拿碗筷,很温润的感觉。沪妮赶紧钻进洗手间,用湿毛巾冷敷她有些浮肿的眼睛。

客厅里传来涟青还懵懵懂懂的声音:“秋平哥,这么早啊,你们要出去玩儿啊。”

“是啊,又眼馋了。”

“我要去!”

“你睡觉吧,你看你,眼睛都还睁不开呢。”

“不,我要去。你们让我一个人呆在家里怎么玩儿啊!”

“不——行!今天我们有正事要办,不是出去玩。”

“你们有什么正事啊,骗我。”

“不行。我们今天真的有正事。”

涟青坏笑起来:“好,不打搅你们。”

沪妮手忙脚乱地检查自己的眼睛,好象还是有些肿,没时间再去敷它了。手忙脚乱地往脸上涂抹着东西,听见秋平在外面说:“你去洗脸吧,看你,跟个小邋遢鬼似的。”

“才不洗呢,你们又不带我出去,我还要睡觉呢。”说这就踢塌踢塌地拖着拖鞋进了洗手间。进来把门一关,就坐在马桶上悉悉娑娑地撒尿,沪妮也习惯了她这样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照样在那里忙自己的。涟青歪了脑袋半闭着眼睛,摇摇晃晃地把裤子穿好,挤了沪妮要洗手,边洗边说:“人家要向你求婚呢,还不快一点。”说着就摇摇晃晃地出去了,身上穿着她宽大的睡衣。

沪妮瞪了她的背影一眼,什么事,都可以让她说得没心没绪。况且,秋平怎么会这么快就向自己求婚呢,沪妮从不给自己太大的幻想。

一条牛仔裤,一件方格的休闲衬衣,头发自然地披散着。脸上是清淡的妆容,但没有把憔悴掩盖住,沪妮有些遗憾,没有让秋平看见自己前几年冰清玉洁的美好。

“沪妮,包子都凉了!”秋平在外面叫。

沪妮低头,抚在衣角上的手不动了。一声“包子都凉了”,在沪妮的心里很妥帖地热起来,她打开门走了出去。看见穿着粗布休闲裤和白色T恤的秋平坐在沙发上,很悠闲地翻看昨天的报纸,就像是这个家的男主人。他看到她,眼睛亮起来,她知道是因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