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刘邦

一个时辰前,张良密告刘邦的就是这件事。普通将士当然不能理解张良的用意。烧毁栈道此招十分高妙,第一可防止敌兵沿栈道进击刘邦,第二则示意诸侯,刘邦再无东归之心,用以麻痹项羽。

刘邦对于烧毁栈道当然十分坦然,只是督促加快行军速度,一心一意地驰往南郑。

春天来临了。

暖暖的风,青青的草,潺潺的溪水,欢快的小鸟。绝好的天气,绝好的春光。

人的情绪应该和环境相协调,但刘邦的情绪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

刘邦进入南郑已经两个多月。初入南郑,百事待举,两个多月来,军政事务特别繁忙,案头每天都堆满了各种文书奏章,幸赖丞相萧何既有为政经验,也有为政能力,多方协助,才不至于把刘邦压垮。

人说繁忙可以使烦恼遗忘,但刘邦再忙也忘不了烦恼。确实,川、蜀之地民风淳厚,物产丰足。但刘邦更向往山外的世界,向往那广阔的平原,向往那奔腾的江河,向往驾驭这些土地上的一切。

他的将士同样如此,不过他们没有这么远大的志向。他们仅仅是想走出这崇山峻岭之中,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见到自己父母兄妹,自己的妻子儿女。

一股思乡的情绪在部队中间涌动。许多将士竟找到刘邦哭闹,要求打出山外,打回家乡,刘邦打发了一批又一批,本来烦燥的心情更加烦躁。

“请萧丞相前来议事。”

张良离开后,军中可以研究大事的只有萧何一人了。对这位既是同乡又是朋友的智谋之士,刘邦一直十分依重,赶到南郑后即委任他为丞相,辅佐自己处理大事。传令官很快赶回,报称丞相萧何今日一早便出走,不知去向。

刘邦大惊道:“我正要与他商议要事,他为何出走,莫非他也要离我而去吗?”说着,即派人四处追寻萧何。

两天过去了,派出寻找的人都失望地回来了,萧何仍不见踪影。

刘邦坐立不安,张良与萧何既是他理事的左右帮手,又是他情感寄托的对象,已经失去一手,另一手也要失去吗?

“多派兵卒,由将官带领,多方追寻,一是定要把丞相找回。”刘邦着急地都带出了哭腔。

人们正欲行动,忽然一人踉踉跄跄跑进王宫内,向刘邦行礼。刘邦定睛细瞧,来人正是两日不见的萧何。

萧何满脸淌汗,浑身沾满泥土,头发紊乱,样子十分狼狈。

刘邦又喜又怒,佯装斥道:“你要叛逃我吗?”

“臣不敢叛乱,而是去追叛逃之人。”

“所追之人是谁?”

“臣去追治粟都尉韩信。”

“治粟都尉韩信?”刘邦又追问一句。

“对,是治粟都尉韩信。”

韩信是何许人?韩信,淮阴人氏,幼年丧父。家贫失业,不农不商,他曾想做地方小吏因无人举荐,只好罢休。以后便开始整天游来荡去,寄食他人。家中虽有年迈老母,可韩信不思赡养,致使老母愁病缠身,不久逝去。

南昌亭长与韩信有所往来,韩信便常去亭长家吃饭喝酒。一个无职无业、无钱无势的男人常来蹭饭,当然引起亭长妻子的厌恶,一日三餐,或早或晚,都尽量避开韩信。韩信知道已讨人嫌,便从此立志不去。

韩信穷困潦倒,缺衣少食便每日独自到淮阴城外的护城河边钓鱼。有时钓上几尾,便拿到集市换钱过活,有时鱼不上钩,身无一文,就只好空着肚子挨饿。

几个老妇也经常到护城河边漂洗衣物,知他穷困落魄。时常见面,也都不闻不问。唯独其中的一个老妇对他另眼相看,一日家人送来午饭,便分给韩信同食。韩信饥不择食,端过便吃,哪知这位老妇十分慷慨,今天施舍韩信,明天又施舍,这样一连过了数十天。

韩信对老妇非常感激,对老妇称谢说:“承老婆婆这样的厚待,日后倘若韩信得志,一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老妇听了韩信的话,脸上的温良一扫而光,瞪眼怒斥道:“我看你是七尺须眉,好像一个王孙公子,不忍心让你挨饿,给你饭食,哪指望你报答呢。男子汉大丈夫不努力谋生,却坐受困难,真是没有出息!”老妇说完,拿起衣物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信听了老妇的话,呆呆地站着不动。也许老妇的话已深深地刺伤了他的心,从此护城河边再没见到他的身影,但他并不记恨老妇,心中倒一直惦念着要在发迹之后报恩感谢。

韩信又重上了街头,苟且度日。他家一贫如洗,只有一把宝剑还算值钱,韩信就整日挎着它在街上来回游荡。一日,他遇到一个屠夫的儿子,这人长得五大三粗,整日带着一帮狐朋狗友横行一方。他看到韩信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腰间却斜挎着一柄宝剑,便起了欺厚之意:“小子,你敢用宝剑刺我吗?”

韩信默然不答,面无表情。

“小子,你若不敢刺我,就从我的胯下爬过。”屠夫儿子说完,撑开了两腿。

韩信揣摸了一会儿,竟趴下身体,真的从屠夫儿子的胯下匍匐爬过,脸色不红不白,起身走了,身后传来那帮狐朋狗友的哄笑和围观市民的议论。

项梁率军路过淮阴时,百无聊赖的韩信仗剑投入项梁麾下,项梁对他未加太多注意,韩信只被编入行伍,成为一名普通兵士,项梁死后,韩信又属项羽,项羽任他为郎中。为了获取重视,韩信曾屡次向项羽献计,项羽总不采纳。于是韩信又弃楚归汉,跟随汉军到了南郑。对于韩信从军前的经历和遭遇,刘邦不得而知。韩信曾在项梁、项羽手下当兵做官,刘邦倒略知一二。而对于韩信在他手下的言行作为,刘邦当然了解一些。

韩信投效刘邦后,刘邦也并未重用他,只给了他一个十分平常的官职,叫做连敖,连敖是楚国的官名。大约与军中的司马相当。

韩信不受重用,未免满腹牢骚,一次他与十三个同僚喝酒畅谈,酒精刺激,他竟出狂言说要独立自尊。恰好这些话被别人听到报告了刘邦。刘邦怀疑他们要造反谋变,当即命令逮捕了韩信及一同喝酒的十三个同僚,委派夏侯婴监斩。

夏侯婴把这十三个人押到法场,陆续斩杀,片刻之间,已有十三颗人头落地。当刽子手举起血淋淋的大刀要砍向最后一个人时,韩信突然高声呼喊起来:

“汉王不是要得天下吗?为什么要杀死能人。”

监斩官夏侯婴不禁一愣,命令停斩,并把此人带到眼前,见此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一验斩条,知道他叫韩信,便问道:

“韩信,你说自己是能人,有什么经略可以讲出来让本官听听。”

韩信求生心切,把腹中才智计谋和盘讲出,夏侯婴大为惊叹,不由赞赏道:

“你确实很有才学。十三个人皆被处死,唯独你存活下来,看来你可能成为辅佐汉王成事的人物。”

夏侯婴说话的同时,亲自为韩信松开了绑绳。然后就奔向王府向刘邦汇报,称韩信才学过人,不仅不应处死,还应升官进爵。

刘邦此时也正网罗人才,听夏侯婴一讲便立刻见准,提升韩信为治粟都尉。

韩信后来也曾单独拜见刘邦准备坦露才学,献出良计,当时因为刘邦正忙于阅读一件重要奏章,韩信讲得粗犷,刘邦听得也粗心。所以刘邦此时对韩信的了解仍然并不深刻,认为他是个一般人物。今天,当刘邦听到萧何去追出逃的韩信,假怒转为真怒:

“我自关中出发来到这里,沿途逃亡了许多人,萧丞相你却并不追赶,为什么单独去追一个韩信。”

萧何正色道:

“以前逃亡的人都是平庸鼠辈,去留无关紧要,不如听其自便。唯独韩信,他是当今的俊杰,国家的栋梁,恐怕世上很难找出第二个人来。”

萧何讲的是心里话。萧何自来到南郑以来,时时注意发现招揽人才。他听说夏侯婴器重韩信,于是把韩信召到相府谈问考察,若干次后,果然发现韩信满腹韬略,应对自如,是当世少有的帅才,便当面许诺,答应要向刘邦保举韩信为大将。

韩信欢喜异常,久受冷遇,屈居人下的生活就要结束了,整日坐在屋里憧憬着拜受大将的荣耀和指挥千军万马的权威,同时也在整理着已经思考了若干遍的用兵的战略战术。

半个多月过去了,韩信竟未得到有关他拜将受封的消息,联想到上次拜见刘邦时,刘邦的心不在焉的神态,韩信那颗沸腾的心又渐渐凉了下来,一种不得志和受戏弄的感觉涌上心头,另觅他处的想法再度萌生,他当即收拾行装,也不向萧何通报一声,便孤身出走了。

萧何闻信,如失至宝,他当即选了一匹快马,纵身跃上,加鞭疾驰,大约跑了一百余里;才把韩信追上。

韩信起先不愿回来,但萧何言词恳切,决意挽留,韩信终被说动,被萧何追回的韩信果真有那么高的才学谋略吗?刘邦感到疑惑。

“韩信确是旷世奇才,大王如果长久居汉中,韩信无用,大王如要再入关,就应该急用韩信,否则韩信贸然离开,不肯久留了。”萧何还是如此肯定地回答。

刘邦虽然现在仍怀疑韩信的才能,但他向来器重依赖萧何,对萧何做事用人深信不疑。

“丞相说韩信可用,我就封他为将,试试优劣。”

“大王仅仅封韩信普通将领恐怕仍不会留住韩信。”萧何还不满足。

“那么我就封他为大将。”

萧何连声称好。

“那么现在我就召见韩信,封他为大将军。”

“不可不可!”萧何摆手否定,“大王以前对韩信简慢少礼,今要封他为大将军,岂能像召唤士卒那样轻率?”

“拜大将应该用什么礼仪?”刘邦征询萧何的意见。

“须先选定黄道吉日,日子确定以后,要预先斋戒,并在校军场修筑坛位,集合全体将士,依礼仪谨慎行事,才是拜将的礼节。”

刘邦笑着说道:“拜大将还要这么隆重的礼节么?好!我就按照丞相的意见办理。”

南郑,校军场上彩旗飘扬,汉军全体将士整队排立,庄严肃穆,寂静无声。

今天是刘邦拜将的吉日。此前,刘邦已斋戒三日,今晨,他早早起床,仔细梳洗,整肃衣冠。然后出宫上车,在萧何等文武百官的护拥下来到校军场,缓步登上高坛。

天公作美。春光明媚,艳阳斜照,整个校军场更显得旌旄变色,甲杖生威。刘邦目视全场,心中顿感欣慰。

丞相萧何也跟着走上坛来,他手捧符印斧铖,走到刘邦面前,躬身把这些象征着权力的器物交给刘邦。

台下顶盔戴甲的将官,翘首注望看这四件器物,他们还不知道这四件器物将会属于他们中间的哪一个人。尤其是樊哙、周勃、灌婴等几位高级将领,他们都曾经百战,屡立战功,更是眼巴巴地瞧着,期盼着幸运之神降临到自己身上。

丞相萧何代王宣命,声震全场。

“请大将登坛行礼。”

一员将官应声而出,健步走上大坛,步履从容沉着。此人身材魁梧,相貌英俊。装束极为庄严,头顶金盔,身披金甲,外罩素袍,腰间斜挎一把长剑,浑身上下贯注一种威严。

坛下的将士已经认出,他是治粟都尉韩信。

韩信向北刚刚立定,便有乐工奏起军乐,鸣铙击鼓,响彻云霄,既而吹奏弦管,旋律优美,曲声悠扬,十分悦耳。

赞礼官朗声宣道:

“请大将军韩信受礼。”

韩信趋步上前,刘邦将四件器物依次授予韩信,第一次授印,第二次授符,第三次授斧铖,韩信一一恭敬拜受。

授礼完毕,刘邦高声说道:

“以后军事均由将军节制,望将军能够善体我意,与士卒同甘共苦;不乱杀,不施虐,除暴安良,匡扶王业。如有蔑视将军权威,违令不从者,尽可军法从事,先斩后奏。”

这后几句话,刘邦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度,显然是针对坛下的将士所讲。

韩信心潮澎湃,长久以来经受的冷遇和屈辱一下子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臣一定竭尽心力,与众将官精诚合作,匡扶王业,以报大王知遇隆恩。”韩信跪拜地上,向刘邦行礼。

刘邦将韩信扶起,让他坐在自己身旁,开口问道:

“丞相多次讲明将军有大才,不知将军究竟有何良策?”刘邦要当众考察韩信。

韩信反问:“大王是要向东进击,与项羽为敌吗?”

“是。”刘邦仅干脆地讲了一个字。

“若讲勇猛刚强,大王能与项羽相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