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说完,站起身来,又向父老豪杰和官员们深施一礼。
父老豪杰和地方官们也都赶忙站起,向刘邦还礼。其中一个地方官恭敬地说道:
“大王入关,实在是关中人民的福分,大王爱民如子,士卒有不法行为,也是极偶然的个别现象,这是十分正常的,大王也不必愧疚。”
“十分正常,十分正常。”其他人也都随声附和。
“诸位请坐。”刘邦一抬手,示意众人就座,同时他也缓缓坐下。又接着说道:
“刚才诸位所言差矣。邦生于民,长于民,理当为民谋福,此乃邦一生志愿。兵不法,将之过,部卒祸乱百姓,邦实难辞其咎。”
说到这里,刘邦把头转向他的文臣武将。
“传我的命令,晓谕全军将士,今后若再有骚扰祸乱百姓者,格杀勿论。”
“是。”众人齐声应道。
“萧何,对遭士卒祸害的百姓人家,你要详尽调查,妥当善后,不仅要当面道歉,还要赔偿钱物,此事从速办理。”
“是。”萧何应声做答。
“大王英明。”父老豪杰中不知是谁带头喊起颂词。
“大王英明!”
“大王英明!”
帐内齐声高呼,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这是起事以来刘邦得到的最高级别的欢呼。刘邦听了心甜如蜜。
怀王与诸将约定,先入关中者为王。进入关中后,刘邦确实也感觉到自己是个“王”了。虽然他也有不少担心,如秦民是否臣服,特别是关外势力强大的项羽及其他诸侯是否承认,这都是问题。不过刘邦还是一直有意地为自己树立“王”的形象,一言一行都在强化自己“王”的感觉。当然他的部下出于谨慎或者是习惯,依然还称他为“沛公”。
欢呼声落,刘邦向下环视一周,见众人都在专注地看着自己,完全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刘邦非常满意,“王”的感觉又得到了体现,略一沉吟,又朗声说道:
“暴秦无道,大兴土木,滥用民力,苛捐杂税,猛过于虎。尤其严刑峻法,迄今未有,百姓深受其苦。现本王已经过关,就要彻底废除这些严酷的法律。”
若讲秦朝刑律,确实严格残酷,长期以来这些刑律像套在脖子上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广大人民。使得人民只能在有限的空间内苟延残喘。
刘邦的话就等于砸碎了这个枷锁,所以当父老豪杰们听到刘邦的宣布后,他们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
于是,“大王英明”的欢呼声伴随着热烈的掌声又一次在营帐内响起。
声音稍平,刘邦接着又讲:
“不过,常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本王进入关中,称‘关中王’,就要从善治理关中。为了维护百姓的正常生活秩序,我今天要与大家约法三章。”
刘邦又故意停下,扫视了一下全场。
人人都在聚精会神地聆听着。
“杀人偿命,借债还钱,这是我们古训。所以,本王今天与大家明确的第一条就是‘杀人者斩’。”
刘邦又停了下来。众人悄悄议论着,交换意见,都点头称许。
“第二条,”
刘邦话一出口,议论声便停息。
“第二条是伤人者治罪。”
又是赞许声。
“第三条:盗窃者治罪。”
帐内又是一片掌声。
刘邦的话还没结束:
“暴秦无道,是说秦帝无道,各级地方官吏也身不由己,所以对原秦朝官吏本王既往不咎。但要求你们按照以上三条秉公办事,维护地方治安和百姓生产生活秩序。今日回去,你们首先要与各位父老豪杰一起,走街转巷,把本王的法令通知给全体关中百姓。”
“遵命。”这些官吏齐刷刷地站起,习惯地拿出了往日听差的姿势。
一切宣布完毕。
刘邦命令摆酒加菜,款待来客,营帐内一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人们轮番向刘邦敬酒,歌功颂德,刘邦满心欢快,喜不自胜,他似乎更找到了“王”的感觉,直喝得昏昏然,飘飘然,欲舞欲仙。
酒席散的时候,太阳已经偏斜。
父老豪杰和官员们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刘邦设在灞上的营帐,返回各乡。
工作积极性和工作效率往往成正比。刘邦“摒弃秦律”、“约法三章”以最快的速度得到了传播。疑团和恐惧消失了,人们奔走相告,无不拍手称快。
慰问和感谢蜂拥而至。各条通往灞上的大道小路上,前往拜谢刘邦的百姓络绎不绝。
他们带给刘邦满心的感激之言的同时,还带来了大量的慰问品。推车的,赶车的,提篮挎包的,装满了粮草酒肉。有的甚至赶来了成群的牛羊猪鸡……
刘邦亲自接见了一批又一批的来访者,不厌其烦地听着大同小异的赞美感谢之词,同时又进一步为自己做着“本军是仁义之师,本王爱民如子”的宣传。
但对百姓送来的慰问品,刘邦都一一婉言拒收。这一举动,使百姓对刘邦除了感激之外,又多了一层佩服的情愫。此时,刘邦在百姓的心目中,是一位救世主,是一位宽厚仁慈的圣人。当然,这也正是刘邦所期盼的情景。
对某一事物强烈的反叛就是对这一事物反面的渴求。秦律严苛,秦帝暴戾,百姓深受其苦,也深表痛恨。秦朝灭亡,百姓正呼唤一位宽厚仁爱的人来执掌天下。
刘邦,反秦朝而行之,收揽了民心,取得了百姓的拥戴和支持。
应该说刘邦是一位识时务的政治家。
暮秋的夜,清冷凄凉。夜风卷着枯草败叶,直冲横撞,发出呜呜的骇人响声。
刘邦在帐内踱着步,地板上投下了长长的孤单的身影。
白天,他风光体面地接待着一批批来访者,神气十足,到晚上,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派出的探马给他带来了他不愿听到的消息,项羽已经收服秦朝大将章邯,进军路线已经西移,行动神速,目标就是关中。
刘邦非常了解项羽的个性和政治思想。项羽给刘邦的只有恐惧和不安。项羽的骄横跋扈让他害怕,项羽志在天下的野心让他害怕,这样一个统帅着一支多达四十万兵强马壮的将领更让他害怕。
刘邦慢慢地踱着,脑海里又翻腾起那个一直缠绕他的问题。
自己先入咸阳,是秦朝灭亡的直接促成者,功不可没。况且共主怀王事先也曾与诸将约定,“先入咸阳者为王”,自己做“关中王”,于情于理都非常合适。
但是,怀王名为共主,在项羽的眼里不过是个可资利用的政治摆设。
有用即立,无用即弃,项羽的眼中只有他本人,根本没有怀王的位置。怀王不在他眼里,自然怀王与诸将的约定项羽也会置之不理,那么自己的头上王冠也会被项羽掷于地下,踩得粉碎。
想到这里,刘邦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头泛起阵阵凉意。
刘邦“王”的感觉表面蒙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他在经受着精神上的煎熬。
白天,夜间,一个人在快乐的高潮和悲凉的低潮这样两个情绪的极端变换着角色,这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刘邦害怕黑夜的到来,但黑夜总是要降临的。就像项羽一定会率军进关中,入咸阳一样,势不可免。
黑夜的降临不可抗拒,但项羽入关能否抗拒呢?
刘邦不知道,或者说是没有把握。
他有些累,便缓缓地坐下。
夜风刮得更大了,营帐被吹打得哗哗作响。猛然,一股强风吹开帐门,吹灭了油灯,帐内顿时漆黑一片。
侍从赶快重新燃亮了灯捻。刘邦烦躁地站起,骂起了侍从:
“不中用的东西,为什么不把门关严实。”刘邦平时对待下属、侍从都很和善,今夜实在是因为心境不佳,才出骂言。
侍从十分理解主人的心情。门其实关得很严实,只是因为风太猛了。侍从未分辩任何一句,默默地给油灯加了些油,又把门闩插紧,乖巧地退了下去。
刘邦有些后悔,这个侍从已经跟随他多年,平日做事周到细致,很合刘邦心意。他正要叫住侍从,见侍从已经退下,便只好做罢。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刘邦稍微稳定冷静了一些。他知道,烦躁于事无补,关键得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刘邦重新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主公,有人求见。”
“嗯!”刘邦一愣神,抬起头,见是侍从。
“什么人?”虽是简短的问话,但刘邦的语气十分和缓,对刚才的出言不逊还有歉意。
“回主公的话,是一位儒生,叫鲰生。”
“儒生?鲰生?”刘邦好像根本不认识此人,满脸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