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刘邦

“沛公,您是要打天下呢还是要做个大富翁呢?”

刘邦睁开痴迷的双眼,定睛一看,见来人是将军樊哙,他气呼呼喘着粗气怒视着自己。樊哙是刘邦的同乡好友,对刘邦的脾性非常了解,他看到刘邦走进后宫,许久不见出来便明白刘邦正在干什么事情,便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乐声停止,舞女们惊恐地僵立着,一时不知所措。其中一位反应较快地宫女扭捏着走到樊哙身前,颤微微地说道:“将军辛苦了,何不坐下喝上几杯,好生歇歇呢?”

“滚开!”

樊哙双目一瞪,“妖女们还不快快退下,小心本将军的宝刀!”说完,腰刀已经横出。

宫女们见状,惊叫着纷纷外逃,那两个依在刘邦身上的宫女仓惶站起,情急之中撞翻了桌上的酒壶。

“啪”,刘邦一拍桌面,厉声斥道:“大胆樊哙,又要在此撒野,还不退下。”

樊哙的到来彻底打碎了刘邦的温柔梦境。极少对部下动怒的刘邦今天显然是发怒了,尽管这位部下是忠心耿耿的同乡至交。

樊哙并不理会刘邦的怒气,仍然坦率陈言:

“沛公,秦朝是如何灭亡的?还不是因为这些奢侈淫逸的东西?您志在打天下,就不该留恋这些亡国的祸端,我们还是回军灞上吧!”

樊哙是屠夫出身,胸无一点文墨,勇多谋少应该是这位将军的恰当评论,但几年的军旅生涯中,耳濡目染,战友们的策谋对他或多或少产生了一些影响,所以有时也会提出一些正确的战略谋划。

但做事,尤其是做大事,时机是关键。时机的选择有时直接关系做事的成败。

樊哙毕竟是个性急的粗人,在刘邦兴头正旺时而扫其兴致,引起刘邦的愤怒。

“还军灞上,要去你尽管去,我要从此住在这里。”

刘邦的情绪中夹带着赌气的成份。

樊哙还想说些什么,刘邦已起身拂袖走进了内室。樊哙一跺脚,急急忙忙去找张良。

张良的心情跟樊哙一样焦急。张良深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度过安乐关甚至比度过生死关更难。“英雄难过美人关”,刘邦真得要在石榴裙下败北吗?

当张良拜见刘邦时,刘邦显然余怒未息。张良佯装不知,满脸赔笑,问道:“沛公何以不快?”

刘邦闷声不答。

张良避实就虚,一边在屋内踱着方步,一边若无其事地轻轻地自言自语:“这皇宫可真是个好地方啊!亭台楼阁、金银财宝、山珍海味、美酒佳人,好地方呢!唉!只可惜始皇、二世、子婴没福啊!”

“先生恐怕不单是来赞赏阿房宫的吧?”刘邦听出了张良的弦外之音。

“沛公您有福啊!”张良转过身来,但对刘邦的问话不做正面回答。

“先生有话明讲无妨。”刘邦有些沉不住气了,脸色也舒展了许多。

火候到了。

张良的表情严肃起来,但语气仍十分平和:

“先秦无道,我们才得以至此,沛公倘欲为天下除残去暴,就理应布衣素食。现今刚入秦地,就要坐享安乐,岂不是助纣为虐。”

讲到这里,张良故意停顿下来察看刘邦的反应。刘邦听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厌烦的神情。

“常言道:‘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樊将军犯颜强谏,话虽刺耳,但忠心可鉴,实是为沛公您的前途大业着想啊!”

张良面似心平气和,但话中对古今成败兴衰的揭示,特别是‘秦无道”、“助纣为虐”等近乎苛刻的字眼,深深刺疼了刘邦几乎沉醉的心。

“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刘邦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着。

张良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刘邦。他知道,刘邦听从了他的劝谏,这一点可以从刘邦的表情上看出。

果然,刘邦在沉思少倾后,快步主动走上前来,紧紧地抓住了张良的双手,激动地说:“先生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季一时昏噩,幸得先生指点,实在惭愧。”

“沛公,我向您请罪来了。”粗壮的声音刚落,樊哙已大步迈进室内。原来他一直在门外听着刘邦和张良的对话,刚才还焦急地扒着门缝偷看刘邦的反应。这会儿见刘邦已幡然醒悟,便急不可待闯了进来。

“将军何罪之有呢!”刘邦用调侃的语气说道,说完哈哈大笑。

张良与樊哙对视了一下,也哈哈大笑。

“传令封存府库、宫宝,还军灞上。”刘邦果断发布了命令。宏亮的声音在殿宇间回荡。

刘邦的军队撤出了咸阳,回到灞上驻扎下来,可萦绕在关中百姓心头的疑虑和恐惧仍然没有消失,市井间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谣言,部分兵卒偶然的扰民事件便为谣言的流传提供了口实,人心活动,惶惶不安,有人在做举家搬迁的准备,有人暗里招兵买马,要成立武装以求自保。

刘邦在关中人心目中仍然是个谜,只有通过刘邦的实际行动才能破解。

回军灞上以来,刘邦一直在思索破解之法。

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刘邦向关中诸县的父老豪杰和部分原秦朝的地方官发出了请帖,邀请他们到灞上军营中“议事”。

何为“议事”。按照这些父老豪杰和官员们的理解,“议事”就是征粮索财的代称。他们不知道刘邦的胃口有多大,一路上,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像是赴法场似的。

走进大营,远远的就望见有一排人在等候。

走到近前,他们仔细向对面观望:大约十几个人,有文有武,个个精神抖擞。中间一人,面色白里透红,浓眉大眼,密黑的胡须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梳理,通顺干净,身着黄袍,腰系一条绿丝带,精干利落,身材虽不高,却显得威风凛凛。

就在这些父老豪杰和官员们迟疑观望的时候,中间那个人却先说话了:

“各位父老,一路辛苦,刘邦这厢有礼了。”说着抱拳拱手,深施了一礼。

这就是刘邦。这些人吃惊了。

他们根本不会想到刘邦会亲自出帐迎接他们,并且还表现得彬彬有礼。

“大王辛苦,大王辛苦。”“大王”是对当时拥兵自成一体的人的最高称呼。父老豪杰和官员们忙不迭地用“大王”称呼刘邦,还礼致谢,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恐惧,他们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对“大王”的称呼,刘邦听了当然十分愉悦。

“诸位请!”

刘邦身体一转,左手指路,很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地方豪杰和官员们不敢先行,不约而同地都说:“大王先请,大王先请。”

刘邦也不推辞,迈步先走,地方豪杰们紧紧相随,进入了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的陈设既不简陋也不繁杂,但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气势。这些人都是平生第一次涉足这类地方,既好奇又恐惧,想环视,不敢,低头垂目又不甘,眼神极不自然。

桌上备有酒菜,主人不动,这些人当然也不敢用。从刘邦表情看,他们似乎看不出什么凶兆,不过心中依然敲鼓,急急地等待看刘邦的下文。

“带上来。”

一声威严的断喝,着实让他们吓了一跳,主席位置上的刘邦正襟端坐,声色俱厉,和刚才的温良谦恭已判若两人。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得使这些父老豪杰和官员们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他们感觉到今天的生活像是在走钢丝,像是在攀峭壁,像是在履薄冰,步步提心吊胆,时时惊心动魄。刘邦要杀人,杀谁呢?雪亮锋利的刀刃会不会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这些人冒出了冷汗。

营帐内一阵骚动打断了他们的胡思乱想。三个下级军官被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

走到帐中,三个军官“咚”一齐跪倒,脑袋深深地埋下,一声不响。

整个营帐内鸦雀无声,人们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感到窒息。父老豪杰们直直地看着三个跪着的军官,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也不知道刘邦把这三个人提上来和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啪!”有了声音。空气开始流动。

这是刘邦拍桌的响声。

刘邦眉头微蹙,面沉似水,威严的声音在大帐内回荡:

“本王起兵的本意就是除却暴秦,使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所以自起兵之日起,便时时恪守这一原则,不敢有丝毫遗忘。我军所过:秋毫无犯,百姓莫不夹道欢迎。”

说到这里,刘邦稍微停顿了一下,嗓音又突然提高了几度,用手一指三个军官:

“你们三个狂徒,胆大妄为,竟不顾本军原则,在光天化日下哄抢百姓财物,追逐调戏良家妇女,既祸害了百姓,又玷污了本军的声名,实在罪恶难赦。来呀,拉下去,斩!”

刘邦上述一番话既是对三个犯罪的军官讲,又是在对父老豪杰和军官们讲,他们中间有政治头脑的人已经明白了刘邦此举的意图。

刘邦指出的三个军官的罪行确是事实。

那是前三天的事,这三个军官喝多了酒,就在集市上撒野。因为是集市,人们一聚一散,消息很快大面积地传播,闹得沸沸扬扬。

刘邦当场斩杀了三个军官,一来以正军威,二来挽回已经造成的消极影响,重塑爱民的美好形象。

三个军官在被拖下去的时候,高喊“饶命”,刘邦不予理睬,文臣武将也没有一个上前来求情,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的分量,其中的重大政治意义不是这三个人的身家性命能够比拟的。

三个军官在求饶声中送了命。营帐内又归于平静。

还是刘邦先打破了沉静。他又是向坐在下边的父老豪杰和官员们左右一抱拳,开口说道:

“诸公受惊了。邦自入关以来,军政事宜繁忙,对部下的约束稍有放松。对部下有祸害百姓之事,邦今日当面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