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期间,沈老师转来一些申请表格,铁梦先有些犹豫,月塘却说:
「你年轻,人世还有许多因缘……就照原先的计划,出国或读书,亲近了佛法,诸境俱转,会更明白,其口到那里,都是道场!」
「遇到相知之人,也可以考虑婚姻;同修同参,……莫因种种,致未知者诽谤造业!」
听了她的话,钱梦在十月底将申请资料悉数寄出,她同时收到两封铁城的信!
出国迄今,铁城没回来过,她当然知道是怎麽一件事,给他的信,也一一经过检查,因为厌恶这种压迫感;这二年,她根本不写信。
除了贺年卡.另一张问她近况,底时出国?那个学校?
她回信只说:有事延一年,学校未定;过年会回白水湖。三月到台北办相关手续,出国前,再和他连络。
就这样,铁梦从夏天直到冬天.看尽山头的树叶,由青变黄。……走前一日:
她自己爬上後山顶,从最高处放眼下来:
人烟苍茫.世事浮波……
她在空无一念之际,闪出志芝庵主的偈子:
千峰顶上一间屋,
老僧半间云丰间,
昨夜云随风雨去,
到头不似老僧闲。
不知怎麽,她竟是呵呵笑起。
晚来,铁梦随众人上课,师父正讲《阿弥陀经》最後章节:
——为诸众生,说是一切世间难信之法。舍利弗,当知我于五浊恶世,行此
难事,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为一切世间,说此难信之法,是为甚
难。——
听到这里,铁梦惊觉自己泪留满面。
课下後,她告别注师父,也与熟识的尼师一一相辞。再回寮房时,廊下遇著阿婆:
「老菩萨,我明日回去——你在念佛用功?」
阿婆道:
「真惭愧,阿慢去听经,我今日脚疼未得去!」
铁梦看她手中数珠不断,说是:
「你也在精进呢!」
阿婆合十道:
「我这老,不认真,会输一只鸟儿!」
「?」
看铁梦一脸不解,阿婆又说:
「寺里原有一只鹦哥,自己飞来就不走,大概有人放生,它每日早晚!只会一句:「阿弥陀佛,你好!」三年过去,真殊胜,居然站着往生!没倒下来,赢过一些人要去之前哀爸,叫母,爬床,抗席,」
那晚睡觉,铁梦一直看见:阿婆与鹦哥在一处念佛;阿婆每念一声,周界就生一朵小莲花,然後合集成好大的莲花.将伊和鸟儿一起托住,飘走——
而她自己,不止输一个阿婆,还输一只鹦哥。
……
半夜三点许——
铁梦一惊起,再也无法入睡,她望出窗来!天空犹是星光点点,山上一片凉意;
她加了外衣,走出门前:廊下还有小椅两只,昨晚与阿婆说话未收。
坐著椅身,凭靠栏杆处,远看大殿的灯火通明:
埂方所有世间灯,
最初成就菩提者;
普贤菩萨正是这样赞叹如来!
她因此想起《华严经.普贸菩萨行愿品》里令人动容的一段经文:「……是人临命终时,最後刹那,一切诸根悉皆散坏!一切亲属悉皆舍离,一切成势悉皆退失,……如是一切不复相随。唯此愿王!不相舍离——」
所有的了义、究竟法,是诸佛累劫证知;此一刻时,她应该伏身下去,为了自己曾经深深辜负!
换衣、洗面後,铁梦到来时!一殿的佛身皆默然。她特别在观世音菩萨和普贤菩萨前,跪身下来,深作顶礼。
当她头顶著地,小翻两掌,再合起站立之际,她看到月塘:
她穿著罗汉褂,手上是些细竹条团成的那式大扫帚,正一去一来,扫著大殿前的落叶!
「师兄——」
刹那间,铁梦只叫了这麽一句,再说不出话来,月塘只说:
「四点一刻早课.师兄们常常抢早扫地……惭愧!」
钱梦近前,将畚箕对著已聚成堆的枯叶,手一拨;再倒进旁边大袋。
月塘如果说惭愧.那她通有什麽宇、句,言说自己?
弄好前头.二人又到殿後来;寺依山而建,後山畸岖不甚平,大石头参差错置,扫帚没得用处,二人只以双手捡拾。
铁梦一弯身,看到一群蚂蚁沿著石头边沿爬过,有去有回,既搬食物又赶路,实在辛劳!
月塘看她定住,自己也停手下来:
「每次看它们,就会想起藕益大师的偈子:
曾为王侯争城邑,
曾为蝼蚁丧尘土。」
铁梦没有出声;月塘又道:
「第一次看这偈,冷汗迸了一身!」
冷汗直迸的;岂止一个月塘?
铁梦站立原处好久,看月塘收著扫地工具,也忘记自己怎麽洗了手,直到听见钟响,想起这是她在寺里唯一赶赴著的早课,便与「自来师」借了海青,列在最後排,跟著大众颂:
《妙法莲法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
课後的钟声良久未止!她又想起月塘的话来。
早斋时:
这是她在山上最後一次的早斋,……铁梦念著「食时五观」……仍然没有办法不落泪!
离开斋堂,她缓步回寮房拿行李,出来时,看到月塘在廊下:
「我和你到山门!」
除了分享法喜,月塘平日甚少言语,少言语亦是门里功课。
铁梦静静与她走在寺院,到大殿西侧才停住;她放了物件,直入殿里:
礼敬诸佛。赞叹如来。广修供养。忏悔业障。请转法轮。常随佛学。恒顺众生。普皆回向。……这些都是普贤菩萨教她的功课!
当她再跨出门槛的同时,并未弯出底下,却直往大场前走:
一殿的佛菩萨,二六时中所跳望处,就是这麽一个点、面,她不能不在心!
走至尽头处,铁梦往下看去:
山下是蜿蜓溪水,四处有户户人家,极小极微,似火柴盒一般的屋舍、宅居
这一俯一仰!万缘在目,眼前的山河大地,溪壑、川湍……
铁梦恍然觉醒:
原来——众生大怨,才是汝放身命处!
她静悄与月塘跨出寺外,一路走来无话。
铁梦此时相信:
她的人生,如果未经这一段,如果没有允亮和别人的结婚帖子,那才是遗憾、欠缺!她自己也不知要忙碌到几时方休?
两人错肩走著,月塘说道:
「寒山诗把我从世间梦里叫醒,但,真正下决心是读到《地藏经》[旋出又入,劳斯菩萨]时的大惭愧、大忏悔!」
「不过,真正确定自己:菩提道上永不退转——是憨山大师的「但尽凡情,别作圣解」!」
铁梦道:
「不就是师父说的经句:不作圣心,名普境界。若作圣解,即受群邪。」
月塘点头道:
「经上说[心开如连],某些体悟是很难说的……就用这几个字,大家共勉!」
说著,已到了山门下,月塘停鲫,将自己腕上念珠取下,放置铁梦手中,说是:
「一声佛号,摄:悟、修两门:常念才好!」
镶梦这时没有半句话;月塘又道:
「此门中人,心,相皆昼;我早无世间离情!」
「珍重!好去!」
她说完,略略晃动手势,然後转身离开。
铁梦站在原处,一句话都无,木椿一样,看著月塘一步步往大寂寺走,直到整个身影不见,再无回顾。
菩提珠串在手中,只是轻盈一握!但它却是最重的!!
小小的一百零八颗菩提子相串而成;铁梦平日看月塘将之三挽,套在手腕处,她亦见过念佛老参,无时不在手指间拨数这一式念珠;在都市的公车上,在听经的讲堂中,在念佛念出心得、功夫的隔房阿婆手里——
而她手中这串,自有份量:
历经十数年,梨香色的树子,早成褐赤;月瑭心念的单一和戒体的纯净,交集成今生了却处!
如是一会,铁梦的脚,还是无挪移;从她跨出大殿的那刻时起,耳内一直响著这样音声,这一路下来,她都听到佛陀的殷殷嘱咐:
「弟子啊,不要相信你的心!当你变成阿罗汉,你才能相信你的心!」
(慎勿信汝意,汝意不可信,得罗汉已,始可信汝意!)
阿罗汉是诸惑已断;人的心却变易无常,偏偏世间人没有一个不为心所役!
心的最内层,最灵亮的八识田,志公禅师指它:
不见头,亦无手,
天地坏时渠不朽。
……
开悟的高僧是不妄语的,天地在有为法里,自然是成、住、壤、空。天地坏时,我们的至性真质还完好如初,还是发光体!
人如果能知:世间人争破头抢著要的那些,其实不重要,那真正要紧的,反而弃置路上,被自己践踏而过!
如果知晓这些,人会大哭,但人无知觉;每日的勾缠、争斗、奔驰、纷扰……所有的聪明、巧计!代替了大拙大能——
这不是密勒日巴师父说的:人类真正该大哭的事吗?此际:
铁梦没有大哭,她又要回到滚烫如沸水的人世!
她将菩提子绕住手腕,开始一步步往山脚走;
上山前:
她在丰原的一处小街集,吃了一碗面,她记得:自己是第一个上门人客,时间尚早,老板还在准备其他菜色等物:
那人烧了一锅水,已经滚透直响;他手上提著拔先羽毛的鸡,往热锅内这样丢下去:
铁梦全身跟著震动!
不止当时,她到现在还感觉:那水是整个烫在她身上!
也不只那鸡只,是所有的争竞、追逐者,都在那滚烫的沸水里,头没!头出!
大寂寺几乎就要看不见了,铁梦止不住回头再望一眼,如今她手上还多了一串菩提子——
佛恩,己灵,往後,她不能再辜负!!
人身难得。佛法难闻——得一世人身,且出生在有四众弘法的地方,是多麽不易啊!她想到《法华经.譬喻品》里有一句:
若作骆驼,或生驴中身常负重。加诸杖捶,但念水草,余无所知,……更受
蟒身……宛转腹行。
从前,她只是略知,不曾去想:有世界以来,多少生命,受著苦楚:背著重物.还要被打,心只想着水草,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做蛇,原来是用腹肚走路,你的肚皮摩著砂石.是痛不痛?…….
相较之下,人身有这样难得:多少生命甚至百千万劫中,未闻佛名!未知解脱真义!
难得,已得;难闻,已闻;闻後也未必能信,而她的这一念净信,是所有佛菩萨护念!
感谢月塘和师父!感谢每一位弘法者!
下山的路.总是轻快非常!走著,走著,她老远即看到起步处那块木牌……
经过时.她想对它会心一笑!
往下再走,阿难尊者的话又浮到眼前:
伏请世尊为证明;
五浊恶世誓先入——
这一刹间,铁梦只想跪身下来,深深顶礼——
十方三世一切佛菩萨。
谧静的午休时间:
苍泽坐在校长室里;已经一月底,学校就要放寒假,他不经意望出窗去:
那株老梧桐,才二日未加细看,已不知底时迸出几许绿来!
雪津平时都到他这儿,二人一起吃蒸的饭盒,今日因母亲有些感冒症状,她上完第三节课,即匆匆回去。
他二十七岁那年,到台北参加教师研习会,雪津与他同班,之後连络不断,隔年,两人决定厮守终身。
婚後!雪津请调到白水湖!此後二十年,大半生就这般过去!
他们有二个小孩;跟水霖,知理的小儿子同届;三个大男生都在台北读大学,明年毕业。
祖母在九十五岁那年过世,正是父亲的遗骨被发现後第二年;
父亲和黄老先生骨骸,经两家人商量,重葬在近郊的东耳寮,出白水湖不远,三分钟车程即看到。
叔父、阿婶这些年也回来过,去去、来来,大多数时间在东京。
他自已教了二十三年的书,这几年换成行政工作,那麽多的学生里,他老是会想起黄铁城!
苍泽自抽屉里,翻出一张美国邮简:
老师:
我出国近十载,未曾回转,亦无一字一墨;人生在世,最大的无情与冷
淡,不过如此,
但是——每至深夜,扪心自问,这几年所坚持、奋斗的,都只为了——不
欺己心,不负深恩而已。
申请回台,屡遭驳回,……老师,我可能是你教过的学生中,唯一的黑名
单人士!
回想:如沐春风的白水湖国小,老师,请相信:我所有的作为,都只是为
着继续我们父、祖辈所坚持的一个理念而已。
学生铁城百拜
一九九二、九、二十八
去年,收到铁城的信,之後,长长一个冬天,苍泽都心情郁滞,只要往这方面思想.他就沈闷不语。
雪津要进入前,看到一个学生家长走出来:等他走远,她看苍泽双眉打结,便问:
「是——有事吗?」
苍泽道:
「他新开一家电动玩具店,这学期发觉自己孩子课业退步,要求换班!或者换老师!」
雪津先是没讲话,停了一下才说:「这就是世间人的颠倒!如果一件事,别人的子弟因为它受害,自己的小孩怎能幸免?」
苍泽道:
「我坚持:换谁做老师都无效,请他回去想原因!」
雪津道:
「希望他能想出来!」
苍泽又问:
「妈妈要紧吗?」
「一点腹泻,改吃清糜,已经好了;倒是妈妈要我问你,说管区警察来过二遭,问我们下个月要去台北参加追悼会否!去的人数得先讲!」
苍泽没说话;倒是雪律又追:
「……到不到会,又怎样呢?如果事实不公布,所有的人不能从真相里学到什麽,事件很难过去的!他们真的不知这点?」
说著,降旗时间已到,苍泽丢下一句话,转身往操场走:
「去也可以,听听他们还要说什麽!」
一九九三年二月二十八日。台北总统府举办了二二八受难者追悼会」!与会者,扶老携幼,一、二千人。
从台北回来後几天,苍泽难得开口讲话,那时已是三月天——
空间,周边,忽热忽冷的转换著春天欲来的讯息——有这麽二天,音泽都感觉自已昏沈易入梦。
这日,正值假期:
不知为何,他忽然起个大早,看看表,五点未到,身边的雪津睡得正熟。
他换了衣服!推车出来!
整个白水湖幽幽、暗暗,人们大概都还做著春天的梦境未醒!
也说未出原因,苍泽只是突发奇想,将全部的白水湖街心绕一遍:
这几年,他们买了车,雪津也考了驾照,有时下雨天,载著母亲四处走走;总是方便些!但,无事时,独自一人骑上脚踏车!还是有许多意思!
同样的钟表店、银行、米店,布庄,水源兄弟的店面,回春堂已收起,他舅父老去,表兄弟搬到台中。
他从二十二骑到今年四十九,……这麽些年,人一个个变老,每幢建筑物也转作沧桑。
钟表店的老板还在,只是换他儿子管店;不同的是:在这样的大清早;每个店面都还关著,门尚未拉起:苍泽初看时,原先熟悉的一幕幕,竟有些突兀不能相认!好像一个人忽然变脸,明明是认识的,却又不似了!
……
经过春技家时,他的心有时会颤那麽一下:
这麽多年来!他是见过她几次:
几乎都在极昏黯的夜里!春枝穿著厚黑外套和她姊姊回来奔丧!父亲之後是母亲,然後伯父、母……
再有钱势、名声,所有的人,终究都得走一条路!
他也看过她的弟媳推著婴儿车,慢慢出、入那户门。
每一扇门都接进过新娘,也扛出来棺木:每一户人家都轮流著喜丧、生死的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人类可以一直繁衍!但如果悲剧不会重复……
这些年,他其实难得想过春枝;在此时刻,不知怎样,他整个心思起一种未曾有的清澈:
这一生一世,他应该思念她!
春技是爱惜他的!这爱,不同於人世根器所能理解和尽知!
她不拆毁他周围的世界,在他父亲的浩劫之後,那个祖孙三代活命的根基、凭靠,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会怎样对付他!
爱!不会是单单二个人死命要在一处,而把外面的情形带到绝境!
她那年才二十四……
春枝啊!春技!
为什麽她少年时即能懂得的,他自己要到接近半百,才了然於心?
我今日来流浪;
看破了爱情——
苍泽想著,不自觉的哼起,当年与春枝在表店相遇.老板所放的那条歌曲——
再下去是大洋楼.空癫有雄早已作古,那无人知解的谜团和他的喃喃自语,一起收理。
往下两旁的房子,全在翻修、改建,有时他也无暇细看!
出庄外以後,路分两线,一往学校!一往东耳寮,埔仔厝……
他是会想到:二人去看电影的那个小村落——
骑著,苍泽先向学校转,然後突然来个大反向,没多久,在两个小土堆前停住:
夜晚的水气未尽,坟上的小草尚沾露珠,天要光不光!
他在四处绕著,找来几株小野菊!各供在二座石碑前:
「父亲,还有黄前辈,我来看您们——」
二月底的会,水源等人没有参加;从台北回来!苍择就更清楚:
如果不是受重创的人,自内心将它真正放下,整个事件怎样结束?
此时,突然有人自身後,触摸他肩头,苍泽一回头!啊了一声;以他的个性!极少这样忘情。
「是——铁城?……铁城!」
「老师!」
当年的铁城,无异是他的小助理!整天在身旁转!上了中学,大学;偶尔来找他,然後是出国,无音讯,
时隔二十二年,他长成这麽好的白水湖子弟!!
铁城可以说,是他教了这麽多年书以来;最聪明、资质最好的小孩,当然还有铁梦!
这样的资源,曾被冻结在外……他在教书,但苍泽真实不知,其中的症结在那里?
当年的屠杀者,怎会料到:人类真正最宝贵的那相,是不易被灭亡的!去掉第一代!掩藏、尘封住第二代,然而第三代还是会昂然凸显……因为:
当一个人去做一件事,去说一句话,不是为自身打算时,天就得替他打算!
苍泽站在那里,眼眶像接通的电线一样,不断灼热起来,他只差没有哭出来:
铁城忘情的抱住他,二个男人都激动得说不出话:
「几时……到的?」
铁城的睑微红而润,一如当年:
「——昨晚九点出机场,就从桃园坐夜车回来,到家二点多!」
「没人接你?」
「原先担心入境会延搁,我父母又难得出大门;摸未清楚,只会著急,所以没说详细,只打电话讲到:这二日内回家!」
苍泽又问:
「你才到未久,也无躺一下休息!」
「时差,又是兴奋,并无睡意,全家讲话到三、四点,还有阿叔,阿婶,又给阿公拈香,後来自己就骑车出来,一路上、心中直想大喊:『白水湖!我回来了!』」
苍泽未语;铁城又说:
「这里是外公本来的田,小时候我们常来!」
说著!二人一起向祖先合掌、行祀!神情肃穆。
这时。清晨的云气稍退,太阳这才探头出来。铁城搭著他的肩胛,二人随意在阡陌间走著;苍泽问:
「你回来多久?底时得离开?」
铁城这一听,停住道:「老师!在普林斯顿,我每天做梦都想著回来,那会再走?」
苍泽道:
「好啊!大方向定了!其他慢慢说!铁梦呢?」
「她在柏克莱,还得二年半才能毕业;她一知我要回来,寄来这麽一首偈给我,老师,你看,」
铁城说著;自上衣口袋,取出一纸邮简,又展开来,呈到苍泽面前:
铁城:
知道你要回家,了解你的心情.特别附一首偈:(保证你从来没读过!)
还乡尽是儿孙事;
祖父从来不出门。
南泉普愿禅师
铁梦一九九三、二、廿三
苍泽看过,且说:
「情境实在好;铁梦真是聪明!这份是有深意的,不在表后意思,一时也说不清,以後再细细体会,不过我也想抄了寄给在日本的二叔,我相信看过之後,他会举家搬回来!」
铁城道:
「好啊,好啊!若真的回来,我们就跟铁梦讲,她一定欢喜!」
说著,苍泽提议:
「走!我们骑车旋绕到学校的旧路,然後,老师请你吃米乳、饭丸!」
「好啊!」
二人一路并肩踏车;经过半山和牛稠底,铁城又问:
「我小学就想问道问题,既然叫白水湖,湖在那里!」
苍泽一手扶车,一手指著:
「你看,我们刚才经过那里,往东的方向,那一大片半湿半乾,像沼泽的洼地,上面乱长著小树苗……就是老一辈认定的白水湖;几千万年前,它可能是湖泊,但时序变迁——」
铁城接下道:
「这,就叫做沧海桑田吧?」
二人愈骑,感觉愈热,都忍不住停下来脱厚衣!
季节真的在转换,气候日渐温暖起,春天是真的到来——
但春天也会再走,在来、去流转间,他、他们的心上轻放著,许多祖先们做过,却没有做完的未竟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