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角落--(六)“香蕉人”
(六)“香蕉人”
在美国的华人,一般有三怕,一怕移民局,二怕国税局,三怕警察局。在国内无论多么调皮捣蛋的人,到了美国就都成了顺民,处处谨慎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
在移民律师事务所时,李易之接到过一位“大饱姨”专业的中国人打来的咨询电话。那人的专业是电子工程,英文的两个单词都以“E”字打头,简称“DoubleE”(双E),按中国字音译就成了“大饱姨”。
这位“大饱姨”已经毕业,刚刚找到一份收入丰厚的工作,公司正在帮他办绿卡。
“我昨天抢红灯吃了罚单,100多美金倒是小事,这会不会影响我拿绿卡?”
电话那头,咨询者的声音又急切又关心。李易之不免好笑,申请绿卡比申请入党还严格要求自己,可见绿卡在他心中的分量相当重,其实这点小事哪里值得放在心上,李易之劝他别活得太累。对方愣了半晌,说不明白什么意思,请李易之说得更明确点。直到李易之明确告诉他,拿绿卡和交通违章毫无关系,那人才连连道谢放下了电话。
这就是在美国的中国人的心态。中国人敢在美国违法犯罪吗?恐怕多数人只是敢想不敢为。从整体上说,华人犯罪率确实很低。不过,犯罪率低不等于没有犯罪,有人的地方就有中国人,监狱也不例外。
李易之所负责的第一监号就有一个华裔杀人犯,他姓张,因杀死自己的妻子而被判了8年有期徒刑。
小张在美国出生,在美国长大,受的是美国教育,讲一口道地的美国英语。对这样的人,人们称之为“香蕉人”,意思是和香蕉一样,他们的皮肤是黄的,而内心是白的,是白人化,美国化的华人。
在美国接受教育,小张也是个性解放者。中学时就和一个同样是“香蕉人”的女同学发生了性关系。高中最后一年,那个女孩被搞大了肚子。小张的父母知情后,十分生气,严厉训斥儿子,命他立即停止这段荒唐,集中精力作SAT考试的准备。
没想到,当时小张正处于好自作主张的年龄,哪里听得进父母的忠告。他和女友双双放弃了SAT考试,好歹混到高中毕业,就从家里搬出来“自立了”。他们租了一套小公寓,小张当了卡车司机,小妻子到超级市场当收银员,一家三口过着虽不富裕,却风平浪静的日子。
小张自我感觉良好,觉得没听父母的话,离家自立的路走对了,现在自己已经是一个有能力养家糊口的男子汉。他十分自豪,为自己的小家庭而陶醉,他决心要挣好多好多钱,让妻子和孩子过上富裕的生活。
小张开卡车跑长途,三五天才能回家一次,为了多赚些钱,有时赶上货主需要他连轴转时,也常十天半月的不回家。
在超市当收银员的妻子只有19岁。她长得白皙、漂亮,性格活泼。虽然是华裔,但因为从小生长在美国,和地道的美国女孩没有什么两样,在性的问题上,她早熟而且随便。超市的经理是个有妇之夫,但他却不安分,一有机会便调戏店里的女孩。他知道小张的妻子常常独守空房后,便开始打她的主意。
小张的妻子少不更事,她可不懂什么“三从四德”、“从一而终”的妇道,只知道红颜易老,要及时行乐。当经理对她稍作试探时,她便心有灵犀地全盘领会了那个大男人的企图。交往没两次,她便主动投怀送抱,把经理领到自己床上,寻欢作乐。
那经理是个性欲旺盛的家伙,却娶了一个十分保守的妻子,当初他走投无路,是为了钱才娶了这个令人索然无味的女人。而小张的妻子是个豆蔻初绽的少妇,又是自己的雇员,在她身上他可以得到性要求的全部补偿。和她在一起,经理可以毫无顾忌地任意而为。他使出浑身解数,花样层出不穷地和这小妇人颠鸾倒凤,使她尝到从小张那里从来没有尝过的滋味,两人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以至难解难分。
开始,小张出车回家的日子,妻子对他还敷衍一二,后来干脆找出各种借口夜不归宿,和经理另寻床第幽会去了。终于有一天,小张知道了妻子红杏出墙的事实,他愤怒,他痛苦,可是又十分无奈。
小张十分爱自己的妻子。为了她,他放弃了上大学;为了她,他和父母决裂;为了她,他没日没夜地在公路上拼命……他心中渴望的只是有一天,能和她日夜厮守,生儿育女,共度一生。他不相信这个和他从小相爱的女子,现在会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了。一定是那个白人老混蛋迷惑了她,他要和她好好谈谈,让她迷途知返;一定是自己老不在家,她太孤单寂寞了,才受了那魔鬼的蛊惑,他要答应她,今后一定常常回来陪她。
“常来陪我,怎么陪?”
听完小张痛心疾首的一席话,妻子无动于衷,反而面含嘲笑地反问丈夫。
小张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妻子倒不等他回答,径直走到床前,迅速脱去所有的衣服,嘻笑着对小张说:“那就快来呀,来陪我呀!”
她摆出小张从未见过的淫荡姿势,浪声浪气地招呼他。小张顺从地走过去。
小张发现妻子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全身不停地耸动着,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喊道:“疯狂点儿,疯狂点儿,再疯狂点儿!”
小张被挑逗得热血涌动,可是突然,那女人不再动了,她不满地盯着小张,无耻地抱怨起来:“你不行,你的太小太弱了。和你玩一点都不爽,真没劲!”
怒火冲上小张心头。他平白无故让人戴了绿帽子,还要受这男人最不能受的窝囊气。一时间,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一把抓过鸭绒枕头,死死捂住妻子的口鼻。
“你这该死的娼妇,不要脸的东西!我杀死你,杀死你!”
女人在他身子下面踢着,打着,挣扎着。可是气昏了头的小张,已经什么都不能思考,他只顾死死地按紧枕头,直到女人一动不动,才松开,只见妻子已经面色紫涨,七窍出血。他杀了她。小张是自首的。他把孩子送回父母家,给老人磕了头,便到警察局投案自首了。
看到儿子又回到身边,了解到他杀妻的原因,小张的父母花重金为他请了位高明的华人律师。这位律师在法庭上振振有词地为小张作了“文化辩护”。
律师搜集了许多证据,从文化传统的角度出发,在法庭上充分论证了中国男子的耻辱观。他说:“在中国,男子视妻子红杏出墙为奇耻大辱。女人可以穿绿鞋,男人可戴不起绿帽子,对给自己带来耻辱的妻子,必欲杀之而后快。当然这是不符合西方观念的,但一个男子由于有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情急之下,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的确不能忽视传统文化观念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而这种传统文化观念不是属于我当事人个人所有的,而是来自于整个民族,因此,不应由我的当事人对基于这种文化观念而引发的行动负全部的责任。在判决时,应当对文化观念给予人行为的影响做出充分的考虑。各位陪审员,我已经注意到,在美国的司法个案中,已经有这样的先例。”
律师接着援引了几个美国法庭因文化因素而减轻判刑的案例。其中有一例是关于一位日裔妇女的。
这位日裔妇女因被丈夫遗弃,生活没有着落而携两名幼子投河自杀,经抢救,这妇人脱险,两幼子却丧生。她被指控犯了杀人罪。主审法官和陪审团接受了律师的文化辩护——同样情形在日本文化传统上不认为母亲是在犯罪,使该妇人得以无罪释放。
华人律师为小张的辩护是成功的,考虑到小张的文化背景和自首的事实,法庭对他从轻判处,只判了8年有期徒刑。
“判8年徒刑,出了口恶气,值!”小张恨恨地说。他曾听父母讲过武松的故事。知道武大郎就是因为发现了妻子的奸情,而被她灌了毒药后用棉被捂死的。他想,自己要是不先下手为强,说不定哪天也得落个武大郎的下场。他只恨便宜了那个白人经理,有机会真该连他一起做了。但小张也有反省自己的时候,他说:“其实,我也不能算是百分之百的美国人。美国人也许对这种事不会像我一样冲动,他们可能用另一种方式解决。”
开饭时间到了,犯人们又一窝蜂似的向食堂涌去。监号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只有小张坐在床前,埋头奋笔疾书。
“小张,你怎么不去吃饭?”李易之走过去问道。
“噢,李警官,这监狱的饭实在太难吃了,我泡方便面吃。脑子里突然来了点灵感,我得赶紧写下来。”
“我能问问你在写什么吗?”
“你看。”小张递给李易之一份全美发行量最大的中文报纸,上面有人用笔在一篇“20万美元握握手?”的新闻标题上画了个框。这篇新闻说的是一位美国老太太,一生节俭,最近将毕生的积蓄20万美元全数捐给了一所大学。克林顿总统因此接见了她,以示表彰。
这篇报道对此事却采用了冷嘲热讽的态度,话里话外的意思,认为把一生的积蓄给了别人,只落得跟总统握握手,简直是神经病。
“这就是华人的心态!华人很聪明,很会为自己打算。但过分的自私让他们目光短浅,缺乏团体意识,嫉妒心重,互相拆台,往往占小便宜吃大亏,害同胞害亲友的同时也害了自己。我想写的就是一本探讨华人心态的书。”小张认真地答道。他说他要利用在监狱服刑的时间,写完这本书。出狱后要重新学习,成为对社会更有用的人,不然对不起父母。
他告诉李易之,像自己这样在美国生美国长的华裔后代被称为“香蕉”,他们也认为自己是“香蕉”——黄皮白心,其实那是自欺欺人,不过是一种浅薄的虚荣心作祟,让自己有一种相对一般华人而言的优越感罢了。
“香蕉”们虽然生长在美国,从小接受美国教育,可那是在学校。在家里他们受到的仍是中国教育,或者说是接受一种潜移默化的中国文化影响。他们在接受中国人优良的文化传统的同时,也接受了中国人传统的劣根性。有一次加州一位华裔竞选州参议员,华人社区不仅不全力支持他,反而还有华人连续写匿名信告他的状,最后硬把他拉下马来,让一个远不如他的韩裔当选,才达到心理平衡。这些有选举权的人中许多都是第二代、第三代“香蕉”。放在其他族裔身上,人家是决不会这么干的。
不久前,“金色冒险号”从大陆偷渡几百名非法移民,在纽约被抓获。美国政府决定将这些人遣返中国大陆,华人中拍手称快者大有人在,有两位华裔律师刚刚在报纸上撰文,对这批人表示同情,当即遭到华人社区的全面声讨。
也是那段时间,两万名古巴船民非法登陆,刚刚透露政府准备遣返他们的消息,迈阿密就爆发了十几万古巴移民的示威游行,抗议美国政府的遣返政策,这两万人后来就取得了居留权。
看来小张虽然受益于华人律师为自己所作的文化辩护,但对自己的文化背景却已经产生了批判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