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看谁更精于算计-没有激情也拥抱

一直以来,风和从没真正把吴国香的骚扰当回事,一来是因为肖建业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人,虽然他曾对她千般殷勤万般体贴,但时不时地总感到欠缺,所以从未有过与他成婚的打算。二来是因为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要她重拾旧情,完全是没可能的了,她已经不爱肖建业了。没来由,也没热情为他做任何事,更别说是打打杀杀地争风吃醋了。她心里十分明白,吴国香嫉恨自己,无非因为她要肖建业,她争得有来由。自己又为什么?别说不爱肖建业,根本已经十分看不起他。男人一旦被女人看不起,那就彻头彻尾地完了。尤其肖建业找来的又是那么丑陋的一个老女人。就要叫她去跟人家争点什么的话,最低限度,也该有点值得争斗的东西。可肖建业跟吴国香,一个是满心指望借助婚姻发迹的落魄文人,另一个又是老丑得不成样子,又加上心理变态。叫她为了这样的两个人争风吃醋,她不是有病,就是也跟着发疯了。其实,她倒觉得肖建业与吴国香是很相配的一对,都是从一个地方出来,又都那么工于心机,精于算计,搞阴谋欺骗那一套,他们才真是同一世界里的人,假使将门当户对的意思加以延伸的话,他们俩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极相配的一对。幸好有这两个女人,否则她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看到肖建业的内心里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看在肖建业可怜的份上,他望眼欲穿的财产,至今还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呢。两个人的生活全指着肖建业一个人的收入。这对于一个期望得到很多的人来说,还不可怜么。所以风和只一心希望肖建业跟吴国香解释清楚就算了。在风和想来,这又不是什么不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情。然而自始至终,肖建业从没有明确表态过,万事都来个不声不响,缄默不语。对所发生的一切,不是装聋作哑,就是推三阻四,迟迟不决。看似简单明了的事情,一到了肖建业那里,就通通变得混沌复杂起来。即便如此,风和还是希望吴国香总有闹累的一天,或者一个人闹得没意思了,自然而然也就罢手了。照风和想,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一天到晚地折腾,不累么!

其实她错了,吴国香终日无所事事,不用上班,也不用做家务,跟踪骚扰就是她惟一的正事。所以,吴国香非但不累不停手,反倒越演越升级。令风和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吴国香竟阴狠恶毒到这般田地,竟把手伸向自己的家人。她一路走一路气愤不已。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肖建业办公室门了,原本打算心平气和跟他说的,可一看到他那张微微虚胀的脸,就立刻变得怒不可遏,恨不能给他一耳光,风和此前从没有过想给人一耳光的念头,肖建业是令她平生头一回想打人耳光的人。不知怎的,看到他油腻的脸,风和厌嫌地直想偏过头去,但又不得不面对他,“你老婆呢?打电话叫她出来,”风和一指电话机说,“就是现在。”她头一回用“老婆”来称呼吴国香,因为不知道他们究竟结婚了没有,她跟其他人在肖建业面前一直称呼吴国香为“那位”。今天,也不管他们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直接称呼“老婆”,其实就是为逼他担起责任来。

肖建业微微动了下眼皮,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你老婆把骚扰电话都打给我母亲了,害得她心脏病发作,险些送命,就是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急救呢,你还问我怎么了。你们也是有父母的人,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到底有没有人性啊?就不怕遭报应么?”风和说着说着,语声渐渐地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泛起一层模糊的泪光。她咬牙强忍着不叫泪水流下来,片时过后,就觉得胸口被气堵着了,想接又接不上来,在喉咙里面呜呜地团团转。

却见肖建业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好一会儿,见他卸下烟嘴,换了新的香烟,慢吞吞抽着。风和等了半天,他还是不开口,只管气得不得了,她又是不会闹的人,骂人的话半句也想不出来,沉吟一阵后,说,“既然你没能力处理家事,就让我和我的未婚夫帮你一把,由我们做东请你们,让你老婆见见我的未婚夫,然后各过各的生活,谁也别再打搅谁。事情再这么闹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天吧。”

风和一心想摆脱他们,别说找个假“未婚夫”,就算真有个假“丈夫”,她也认了。怎奈,她都快要磨破嘴皮子了,肖建业还是沉着脸,不说是,也不说否,把个风和气得什么似的,险些吼起来,“喂,你到底听到我说话了没有?你是什么意思。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你再要不解决,可别怪我报警了。”

肖建业深知风和的秉性,感性、善良、义气、兼有十足的书卷气,不会骂人,不会闹,心肠又软,遇事常是息事宁人的态度。更吃定她绝对不会报警,他十分清楚未婚女子的心理特点,害羞、怕出丑是她们弱点中最致命的,况且风和是有身份有名气的人,她不可能不顾及到这一点。正因为如此,凭风和怎么发怒质问,肖建业都只木着脸不吭声,眼睛藏在浓浓的烟霭之中,叫谁都无法看清楚里面装着什么。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

吴国香回到家,一头倒在床铺上,枕着被子,高高跷起二郎腿,边看电视,边利索地嗑瓜子。听到门锁响,忙起身将放置于身边的几张照片和小本子藏进包里。再躺回去,接着嗑瓜子,其实支着耳朵听动静,一门心思早不在电视上了。心里正纳闷,肖建业怎么没先进来看她,反倒进了对门的书房。竖着耳朵又仔细听了一会儿,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便直着脖子喊道:“今晚上哪儿吃饭去?我可早就饿了。”

等了一阵,肖建业没应声。吴国香一骨碌翻身下床,趿拉着鞋,一路踢里趿拉地摇过去。一进门,便见肖建业独自坐在千疮百孔的破藤椅里面,身子周围堵着严严实实的烟雾。

肖建业听到她的脚步声,却连头都没抬。

吴国香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一下班就躲在这里抽烟,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吗?”

肖建业微微抬起眼皮来,又落下去,撮着嘴唇猛抽几口,因吸得过猛,呛住了,因而咳了几声。缓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干吗四处打电话骚扰别人?要出人命了你知不知道?”肖建业的眼皮还是没动。吴国香心里陡然一惊,脸上还笑着,眼睛却冻住了,随即明白自己的行迹已经被风和识破,不免惊异地想:“凭她怎么能识破自己那么周密的布防呢?倒不能小看了这个小妖精!”心里恨着,脸上却似受了万般委屈,一撇嘴,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说道:“什么骚扰?谁出人命了?没头没脑的,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你可要把话给我说清楚。”吴国香下身是叉开的两条腿,上身直直地张着两条手臂,瞪着肖建业,从上到下仿佛浑身充满冤屈的女鬼。

肖建业没看她,寒着脸,声调不高不低,“你乱打电话,有毛病是不是!要真闹出人命来,谁负责?这日子也别过了。”说罢,将烟嘴使劲向烟缸磕下去。

吴国香的眼泪说来就来,抽抽搭搭,初时只想做做样子给肖建业看,往后一想肖建业竟为了风和跟自己翻脸,又是气又是恨,就真的放了悲声,边哭边数落起来:“我根本就没骚扰谁,人生地不熟的,我能骚扰谁了?是哪个不要脸的,往我头上泼脏水?”她手指着肖建业,一下一下地点着:“你说,到底是谁这么缺德搬弄是非?别人欺负我,我也认了,想不到连你也欺负我。今天你要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有好日子过。呜——”吴国香当真是越哭越悲切起来,“为了你,我放弃了美国荣华富贵的日子,离开疼我爱我的舅妈,万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来,跟你住这么简陋的房子。我怨过吗?为了你,吃苦受累我都忍了,身边一个亲人没有我也忍了。可是你不该听信别的女人的谗言,诬陷我。你也不想想看,我干吗骚扰她,我们马上就要去美国了,又不是长住这里,我犯得上吃谁的醋么。”吴国香一头说,一头哭,手指头虚虚抿抿腮帮子,用眼角不停地瞟肖建业,见肖建业半信半疑,脸色似也和缓许多。心里不禁又得意起来,脸上却还挂着霜,态度更加坚决地说:“既然你不相信我,我倒不如回美国去,免得留在这里碍人手脚。”说时已经往客厅走去,“我这就给舅妈打电话,叫她派人来接我。”吴国香对肖建业的弱点可谓了若指掌,也深知他忌惮惧怕的是什么。

果然,轻轻一句话,竟令得肖建业大惊失色,态度立刻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只见他飞快地站起来,慌慌张张地跟出去。吴国香听他走近了,便装模做样就要去拿电话,却给肖建业一手按住,说:“别为这么点小事去烦扰舅妈。我也是同事告诉我的,不管是不是你,以后别再疑来疑去就是了。咱们都到这份上了,除了忠心对你,我还能跟别的人吗。”肖建业说时,已伸出手去轻轻揽住了吴国香的腰,“放心吧,我就是你的亲人,一定会好好待你,好好照顾你的。等舅妈来了,还有很多事要咱们去做呢。”肖建业说着,把嘴也凑了上去,作势要亲,却给吴国香躲开了,道:“是谁跟你说我打电话骚扰的?”

肖建业低下头去,沉吟片刻后,把这些日子听到的随便说了些,却只字不提风和与她未婚夫要请他们吃饭的事。

吴国香发誓赌咒说自己绝没有打匿名电话骚扰任何人。肖建业原本就没打算追究,到此也就作罢了。

紧接着,吴国香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下午舅妈打电话来了,说他们已经到香港,明后天到深圳,在那里玩几天,就来厦门。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令肖建业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直觉得心里一亮堂,反射到眼睛里,光彩熠熠,照耀得一屋子都亮了。他舔舔微微颤抖的嘴唇,声音也带着一丝丝颤,“要不要咱们去深圳迎他们?”

“那倒不用,左右不过一星期,就在这里等着吧。”吴国香也是一脸喜气,说原本早想告诉他的,偏偏肖建业一回来就发了这么一通火,倒把她给弄懵了,险些忘记说了。肖建业忙不迭地赔不是,把好话哄了又哄。吴国香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得跟算盘珠子似的,说道:“我有个要求,你能答应我吗?”

受舅妈利好消息的刺激,肖建业正兴头上,听了吴国香的话想都没想,便道:“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答应你。”

“很容易,就是想,以后你有什么应酬,都带上我,把我介绍给你所有的朋友,一来他们不再误会我,二来也好跟舅妈有个交代,每次舅妈向我问起你为什么不带我去应酬的时候,我都要替你遮掩一番。也不怪舅妈问,要在美国,哪一家不是夫妻一起应酬的,这就是人家讲人权的地方。像你这样撇下我,自己出去,她当然看不惯了。其实我也不见得真就那么喜欢跟你出去应酬,实在是舅妈总问起,我又不能总替你遮挡着,你也知道舅妈是多么冰雪聪明的一个人,现在她都到香港了,还叫她看着你独来独往的,到时间又要说你是看上我家财产了,说不定一生气,不来了。我倒没什么,就怕耽误了你的大事。”

肖建业蹙眉锁额静静地听着,脑子里早已寻思过好几遍去,知道该来的总要来。于是等吴国香把话一说完,再不迟疑,一咬牙答应今后无论去哪里都将她带着一同前往。当然,风和是不被算在朋友的范围里面的,他也决不会带吴国香跟风和与她的男友见面。如果他们真见了面,到时间就算风和不嘲笑他,他自己也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可。想到风和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肖建业不禁咽了口唾液,只觉得又苦又干,喉结抖动几下,仿佛树上结着的艰涩的果子,向下坠时,却还被果枝挂在原来的地方。他的手虽然抚摩着吴国香脑后几根稀疏的头发,心中却不免怅恨地想:“不知那个男的长什么样子?风和跟他说过,今后再找男朋友,一定要看对方的条件,必须是配得上自己的才行,离婚的决不要。说是越没本事的男人就越是不可靠,那么这个男的一定是有权有势,未婚,家境好的了?……”肖建业暗地里咬着牙根狠道:“到时候让你们看看谁是天底下最有能耐的,谁是天底下真正的英雄!”他的眉眼转着弯,眼里是说不尽的水波漪涟,眼前过电影般映着芸芸众生争先恐后献媚逢迎的笑脸,一起仰望向他这位仆众环伺的帝王。想着念着盼着,当这一天终于近在咫尺之间,肖建业却依旧用他一贯的默然掩饰了激情澎湃的心情。

吴国香见他不说话,心里面忍不住地发笑,想不到肖建业是这么容易哄的,更想不到如此轻易地扳回一局来,还不露痕迹地令肖建业答应把她介绍出去。

吴国香这一着使的是逐步渗透计。一想到肖建业从前总是带着风和进进出出,他的朋友没有一个不认识风和、不知道肖建业爱的是风和。比比自己,与他同居数月,肖建业却没一次带她到朋友中间,或让她随他一起在公开场合露脸。想到这些,吴国香能不冒火嘛。尽管心底的火,直烧到了眼睛,也还是看不出来。瓶底般的镜片,挡住了眼里面的一切,从外部看到的只是镜片上不停变幻的光。从今天起,她就要叫世人都认识她,知道她是谁了。这回看谁能阻碍得了她。她要把风和赶出去,赶出肖建业的心,赶出他朋友的心。他要叫肖建业的朋友及同事个个知道她才是肖建业的准夫人,她是他肖家的人。只有如此,才不给肖建业留下任何退路。他没了后路,风和还能兴什么气候。不过这小妖精倒也不简单,竟能识破她的真身,还敢鼓捣着肖建业来讨伐她,险些坏了她的事。吴国香恨得差点没把牙根咬烂。但转念又一想,肖建业既然这么惧怕骚扰,不如就给他来个投其所恶。转念之间,又一个计划形成了。她在心里不停地冷笑:“这些自命不凡的文人,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