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舞会,苏婉随风和走进办公室。刚坐下,苏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风和:“那个记者找到你了吗?”
风和愕然地问:“什么记者?”
苏婉说:“就是前几天打电话到我家来找你的记者啊。”
风和不解地看着她,“你是说,有人打电话到你家找我?”
苏婉点了点头,道:“就在上周,好像是星期三吧,有个人打电话到我家,说要找风和。”
风和惊异地瞪着眼:“找我怎么会打到你家去?男的女的?”
苏婉回说:“女的。”
风和问:“你没问她是谁吗?”
苏婉说:“问了,她说她叫蒋萍萍。你认识她吗?”
风和蹙着蛾眉,想了一刻,疑惑地说:“不认识。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她说她是中央电视台和《中国时装报》的特约记者,还说他们举办了个中国十大服装设计师评选活动,评选结果出来了,你名列第三,他们想要采访你,并且邀请你去北京参加国际名师名品展示会的开幕典礼。怎么样,我说你是名人没错吧。”
风和迷茫地嘟哝着:“奇怪,她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呢?”
苏婉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问她怎么不直接打电话给你,可她说她没有你的电话号码,还问我要你家的电话号码、办公地点,还有家庭住址。”
风和问:“你跟她说了吗?”
“没有。我确实不知道你家里的电话,也不知道你住哪里。”苏婉耸了耸肩,关心地问道:“后来她找到你了吗?”
“没有啊。”风和还是很茫然。
“这倒奇怪了,”苏婉皱紧眉头,不解地说:“她说必须马上跟你联系上,像是很急似的。”
风和仿佛不堪重负般两手托着腮,又像不知该问什么,又不得不问:“你确定她是报社的记者?”
苏婉肯定地点着头,道:“当然,她还问我是你的什么人,跟你是什么关系。我说我是你的朋友。她就要我以朋友的身份介绍些你的情况。我跟她说我刚调到这里工作不久,认识你的时间也不长,了解你不是很多。她问我是怎么认识你的,我说通过一个朋友认识的。她又问什么朋友,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认识的。”
风和突然感到有些紧张,忙问道:“你告诉她你是通过老肖认识我的吗?”不知怎的,凡是跟肖建业有关的,她都十分紧张。她不愿意有人在她面前再提肖建业。所幸苏婉是极稳重的人,跟蒋萍萍就是敷衍一阵罢了,并没有只字片言提到肖建业。风和听后总算松了口气。但还是糊涂,假使蒋萍萍不认识苏婉,又怎么知道苏婉家的电话呢?苏婉也是觉得相当蹊跷,还问蒋萍萍从哪里弄到的电话号码。起先蒋萍萍说是朋友告诉她的。待苏婉再问她是哪个朋友的时候,蒋萍萍便情急之中慌忙地挂断了电话,看样子是有些慌张,竟连再见都没顾上说。这下风和更是如坠雾中了。两人分析来分析去,也还是理不出个头绪。前后又想了几遍,突然,同时惊叫一声道:“我知道是谁了。”
风和抢着说:“往后再接到这个人的电话,万万不可告诉她我的住址。”苏婉赶紧回道:“我知道了,是老肖的那位,我听过她的声音,现在想起来了,的确是她的声音,她有很重的口音,像是陕西宁夏,或者青海甘肃那边的,跟肖建业的口音差不多。”风和听她这么说,知道是瞒不住了,便问道:“你都知道了?”
“我也是不久前知道的,有一天晚上,我跟老公去看电影,在电影院门口遇到肖建业跟他那位,你知道吗?那个女的已经很老了,前面的头发都掉光了。起先我还以为是他母亲,就走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不想他竟十分不自在,也没跟我们介绍那个女的,拔脚就走,而且走得很快。他那位就跟在他后面,都快追不上他了。又过了几天,我有点事找他,就给他家挂了个电话,恰好老肖不在,是那个女的接的,她一直问我是谁,叫什么名字,找肖建业有什么事情。我还觉得奇怪,就问她是谁,她说她是肖建业的老婆。当时我真以为自己听错了呢。”苏婉依旧无法相信似的叹息着问道:“哎,你说,那个女的真是他老婆吗?他们真的结婚啦?是什么时候结的婚?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呢?”苏婉倒豆子般一连问了一长串。风和只觉得透不过气来,托着腮慵倦地应道:“谁知道呢,从没听老肖说起过,我也从不问。反正他的事都跟我无关,也就没兴趣打问。”
苏婉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这么快就分手了,还无限惋惜地说:“瞧着你们是多好的一对啊,都叫我们不知怎么羡慕好了。大家都说老肖是多么有福气的人,离了婚,还能找个样样都好的女朋友,这样说来,离婚倒不是什么坏事了。”
风和没说话,就是觉得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沫,不以为然地说了句:“人不能只是看表面。”就又不说话了。苏婉还在那里惋惜一阵,叹息一阵,叹息一阵,惋惜一阵的。末了,又问风和吴国香是做什么的,肖建业怎么认识的她。还说那个女人又老又丑,实在叫人想不通肖建业怎么会跟她,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风和自是不愿揭肖建业的老底,只好推说自己也不了解更多的。肖建业怎么想她早就不关心了,只希望他那位别再四处乱打电话骚扰别人,否则自己真不知该怎么活了,她实在是太累了。苏婉不免替她鸣不平,愤愤地说:“你应当告诉肖建业嘛,他是个男人,该当负责任的。再说了,凡事都还讲个先来后到的,你又不是第三者,你不骚扰她,就是便宜她了,凭什么她来骚扰你!”
风和感激地看着她,无奈地说道:“他能像你这么想倒好了。每次跟他说,他都不信,还说他那位不是那种人,可能是我得罪了什么人。也不晓得他是真不信,还是假装不信。也是那个女的实在太能装了,一会儿装成博士律师,一会儿又装成记者,就不知道还装过别的什么没有。开始连我都给骗过了,谁又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苏婉因亲自领教过吴国香的手段,虽说只是个局外人,但多少还能体会些风和的感受。又同是知识女性,心中不免生出同情来。生性率直的她爽然问道:“要不要我给老肖打个电话,就跟他说我接到过那个女人的电话?把她查问你的事告诉他。”
风和觉得这或许是个好办法,肖建业可以不顾她,但他应该不敢不顾朋友,毕竟他是要面子的。况且苏婉跟他还没有熟到可以敷衍的程度。当下两人便说好了。
次日一早,苏婉准时打电话来问风和,肖建业到了没有?风和直起身来,向玻璃橱窗对面探一下头,看到肖建业正站在门口送人,便低声细气地说,“他在里面,你这就打吧。”放下听筒,风和稍微振作些了,当中更夹杂着对苏婉的感激。她万万想不到,这种时候,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竟然肯慨然相助。而曾经山盟海誓的恋人,现今却形同陌路,可见世间确是事事难料啊。思及此,一时竟是百味俱全百感交集,不知悲喜了。
苏婉跟肖建业略为寒暄几句,很快便转入正题,委婉地说自己前些时候接到过一个女人的匿名电话,听声音像是他的那位,接着便把大致的情形叙述了一遍。肖建业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往头上涌去,脑子里嗡嗡作响,身子晃了一下,定住了。随之一个劲地道起歉来,“真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请多多包涵……”肖建业一口一个对不起,倒叫苏婉觉着过意不去,赶紧安慰几句,便收了话线。
肖建业这头刚放了电话,那头风和的电话就过来了,原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却不想她只是淡然说道:“这下你没话说了吧?”见肖建业不语,又道:“不知道你怎么想,我真的很不安,如果她给所有的人打电话,我们周围的人,都会因我们而遭殃的。我只希望你尽快跟她讲明我们之间只是一般的同事关系,你跟我早就结束了,在她来这里之前就结束了,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另一个患病的女人。跟她说清楚,我不是第三者。叫她别再乱打电话,骚扰朋友。”
肖建业默然听着,始终没说一句话,与风和率真的个性比起来,肖建业当真是闷葫芦一个,藏在后面看不见的且不说,就是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他都要想方设法地抹过去。其实最叫风和厌憎的也就是这种面上不吭声,心里面作文章的作派。风和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必要非得要藏藏掖掖的。她深深吸了口气,说:“如果你再不说的话,我可要找她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地说清楚了。”
肖建业还是不吱声,等了好一阵,都没一点动静,风和只好把电话挂了,肖建业也放了听筒,点着香烟,狠抽几口,苦寒的香味贴着舌尖,一溜烟钻进去,直掠得肺胃五脏六腑遍体都是。他两眼瞪住了天花板,一团烟雾过来了,包着他,痴痴的只是一片茫然。一直坐到下班。人们纷纷吃饭去了。肖建业也起身,走到楼底下,买了几个包子,回到办公室,就着不冷不热的茶水,一口一口,无滋无味地吞咽下去。这是他头一回没赶回去吃饭又没打电话给吴国香。吃完包子,关了灯,四周顿时向黑暗里沦陷下去。一切就像梦一样,真的只是梦吗?梦总有到头的时候,他可有醒过来的一天。吴国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真的在骗自己吗?真要如此的话,那舅妈也是假的了?想到此处,肖建业不禁打了个寒战,一下睁开了紧闭的眼睛,目光炯炯地凝视在无际的暗青里,又滴溜溜打住了,重新阖上眼帘。一会儿想到吴国香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又怎么骗得过自己去,便又坚定地摇起头来,喃喃自语:“不可能,绝对没可能。”就算因为爱这么做,迟早也是要穿帮的,即使骗得过一时,怎见得骗得过一世。她应该不会这么蠢。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都该咬牙挺下去,怎么都是因为她深爱着自己的缘故,看能撑得几时,便是几时。舅妈是他后半生惟一的希望,自己能拿得出手的,都已经押了上去,到了这把年纪,够支撑的本来就不多,再要不成功,又怎么继续撑下去,他是真的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