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惊讶地发现他的另一面-没有激情也拥抱

回到家,风和任何电话都不接,手机也关了。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打开,刚一开机,肖建业的电话就来了,他大着舌头语无伦次地说:“你过来,我想你,马上,听到没有,我快要死了,再不过来,你永远都见不到我了。”风和知道他喝多了,担心他出事,放下电话,立刻赶过去。上了楼,走近门边,发现门虚掩着,只轻轻地一推就开了。房间里没有灯,漆黑的一团。她摸着墙上的开关,一一地揿亮,就看见肖建业呆呆坐在沙发椅里,两只手捧住了头,对着她一味地傻笑。酒色从额头上红起,一直红到了肩胛。风和赶紧泡了杯茶水递过去。肖建业接过茶杯,手抖得厉害,茶水洒了一些出来,他又慌乱地用手胡乱擦抹自己,也在风和的身上胡乱地擦抹一阵。然后把杯子端到嘴边呷一口,突然掩着面孩子般呜呜地哭起来,伤心至极地哭了好一阵子,才道:“我恨我自己,恨死了……我对不起你,我配不上你,真希望从来没有结过婚,没有孩子,没有过去……我讨厌我自己,我讨厌我自己有那么多讨厌的过去。要像你多好。风和,真的,我配不上你,你太单纯,太完美了。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很自卑,真的,很自卑。知道我的心里有多苦么!知道么?……”

肖建业说了哭,哭了说,边哭边说边揉眼睛。起先风和被吓住了,干瞪着眼睛呆愣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到后来恢复了一点神智,赶紧奔进洗手间,把一条干毛巾放到水里浸湿了,拧干,走出来,一遍一遍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心里不由也难过起来,又不知该怎样劝慰他,只有一面替他擦拭脸上的泪水,一面柔声宽慰。谁知她越是劝慰,肖建业反倒越发哭得厉害了。后来,又一把抓过风和手里的毛巾用力地揉抹眼睛鼻子,边抹边道:“我真是没用,都四十岁的人了,还什么都没有,要钱没钱,要家没家,连前程都毁了。至今妻离子散,连儿子都见不着。你知道吗?我现在是一无所有,真的一无所有。我怎么会这么没用,太没用了,太没用了……”肖建业呜呜地哭着,握紧了拳头使劲捶打自己的头,还不停地揪头发,泪水止也止不住,“风和,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苦吗?有时候我真是想死,真的想。上天为什么待我这么不公平,干脆让我死了倒干净,不让我死,凭什么这么折磨我……”肖建业把整张脸埋在被泪水自来水浸湿的毛巾里起不来,呜咽声捂在湿毛巾里,声音像一架破落的钢琴想出又出不来。风和挨着他坐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他的肩膀,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怜悯失望还有骇然,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哭得如此撕心裂肺,更想不到看上去一贯强大自信的肖建业,心底竟藏着这么深的软弱和痛苦。风和信奉的是爱情至上,她把爱情看得高于一切,所以看到肖建业跟自己在一起时处处表现出的那种欢愉快乐的样子,就真的相信了他是真的忘记了过去,重新开始过新的生活了,她是简单好胜的女子,她常常骄傲地想:是自己的爱转变了他,使他获得新生忘记了所有的前尘旧事,是爱情伟大的力量帮他把一切的痛和苦挡在了门外。想到这些,风和就有种成就感。然而现在看来,她错了,真的是大错特错。他仍然牢记着,时刻想着他从前破裂的婚姻,和根本已经不存在的家。妻离子散是刻在他心底的墓碑,就算他不提起,也一定永远长眠在那里。从前的种种,他没放过一点点。其实她根本没改变什么。他是他自己,她也还是她自己。他们从来没有,今后也不可能真正融会贯通到对方的生活里去。她头一回发现,自己高估了爱情的力量,也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她对自己失望了,对爱情也失望了。除此之外,她还感到巨大的骇然,因为她突然发现他的内心和他外露的有很大的差别!他和她之间也有很大的差别。究竟多大,她看不透,他的感情,他的思想还有别的她看不到的一向都躲在深不可测的浓雾后面,刚刚偶然地露出一个小小的角,更多的还藏在隐秘的浓雾里面。她是简单的人,只会用最直接的眼光看世间的一切,一拐弯,就看不懂了。简单也容易使人变得懒惰,美丽的女人通常都是简单而懒惰的,风和就属此类,对人对社会所有的认知几乎都来自书本,没有机会,也是懒得真正地与社会多一些接触和实践。反正都是看不懂,也就懒得去想去看更多的。若真遇上了不幸的事,顶多是伤心失落一阵,过后又什么都好了,一切还可以从头开始。就像现在,刚刚还失落着的女人,看人家哭得凄厉,就把自己的感受给忘了,先忙着安慰起别人来。她轻轻抓起肖建业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握着,柔声细气地安慰道:“我是真的喜欢你,虽然你什么都没有,但是你的人品好,对我也好。人品好就是无价之宝,比什么都要紧。现在这样的社会像你这么忠厚老实的人真的不多见。眼前不承诺婚嫁,实在是因为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而且我们彼此了解得还很不够,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么?让我们更深地了解对方。我保证这跟钱没有关系,如果要钱,我自己就有,用不到靠谁,所以我不在乎钱,也不会拿钱去作择偶的标准。”

肖建业渐渐止住了呜咽,但仍不停地啜泣着,道:“知道你不在乎,可还是要替你盘算,你这么年轻漂亮,又这么优秀,我不能委屈了你。知道么,我有多爱你,多珍惜你!你是个好姑娘,而我什么都不是,我不是人,真的不是。为什么你这么善良?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你要把人想得那么好?对不起,我根本配不上你。”肖建业像是说不下去了似的,把头软弱地贴过去,深深埋进风和的怀中,像一块巧克力般在她温软的怀中融化了。

风和抱着他的头,怜悯地抚摩着,充满柔情的眼神中有点感动,还有一丝苍凉。她决心一定要对他好,加倍地对他好。她从不怀疑肖建业说的一切,认识他至今,他说什么她都信。现在也只当是他太爱她而撒娇说出的一番傻话,完全想不到肖建业话中的另一层含义。其实就算她要想,也没的想,因为根本没这个脑子,越想得多,反倒越加地被他感动了。

肖建业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他起床坐了一会儿,头还隐隐地痛着。他打了盆凉水,连头带脸在凉水里浸了一会儿,舒服些了。站起来先给风和打电话,风和告诉他自己在办公室,没什么事,要他好好休息。她没提前一晚的事,心想不记得最好,男人都是要面子的,若知道自己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如此软弱失态,不定怎么不自在呢。

此后,若说他们的感情与从前有什么两样的话,倒是肖建业对风和越加疼爱,也越加依赖了。风和不再问他借款的事,她担心问了反倒增添他的压力,一心只希望他能振作起来,真正能看到自己人生中光明的一面。

不久,肖建业又上北京去了,大抵是公兼私差。风和没多问,她这人就这样,别人不说,她绝不问。能不想最好别想,等迫不得已逼到跟前了,再来问再来想也不迟。

肖建业在北京的几天,写了很多诗,每天在电话里念给她听。风和不见得喜欢诗,总觉得做作,但因为是肖建业特地为她写的,所以不得不敷衍几句。有时候还娇滴滴地作弄他道:“不喜欢这首,还有别的吗?换一首么。”肖建业赶紧换另一首念。也不知他究竟写了多少,一首接一首,都是崭新的。

两人每天都在电话里计算着日子,恨不得一下子把这几天赶在一天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