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古辘吱嘎

古辘吱嘎--六

汽车跑回虹螺山区,落日正压西山。

“虹螺晚照”是锦州地区的八景之一。晚霞绚丽,流光溢彩,正为高峻挺拔的玉皇顶做背景,再为群峰镀上一层金橙迷离的色彩。

更有奇处,大山中的暮霭蒸腾而起,一片五光十色的祥云正罩临在主峰的上空,滞缓飘移,久久不去。传说那云朵便是虹螺女的魂灵,每天傍晚从玉石古井中婀娜腾起,久滞不去,她仍在俯瞰眷恋着人世间的美好生活呢。

晚照下的女灵河变成一条胭脂河,变成了一条长长绵绵缠绕于虹螺山间抖动的红绸子、金绸子。牧童晚归,村姑戏水,给这祥和安宁的田园景色又描上了活泼而生动的一笔。

汽车停在河心,不动了。女灵河并不深,若非汛期,也就将没过半个轮子,又多是鹅卵石底,所以汽车跑来跑去的,也用不着绕远过桥,一踩油门,轰轰轰唱着叫着,就闯过去了。

马大民伏在方向盘上,好一阵不动。坐在旁边的谷佩玉奇怪了,问:“咋,你身子不舒服?”

马大民不吱声。

“车出毛病了?”

马大民还是不吱声。

谷佩玉催促道:

“那就快开车回家呀,咱爸咱妈还等咱吃饭呢。”自吃过订婚饭,马大民就吃住在谷家,称呼是从那一日就改过来了的,由“叔、婶”变成了“爸、妈”。小伙子嘴甜。

马大民伏在方向盘上发了一阵呆,突然蹬掉鞋,又从座位下抽出一把拖把,跳下车去,蘸着清凌凌的河水,擦起车身来。

佩玉知道大民爱干净,也勤快,部队里养成的好习惯。把车停在河心里擦洗也是常事。可令佩玉不解的是,今日打早起,一天间进城出城的,大民始终阴着脸,一声不吭,跟他说什么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佩玉便纳闷,今日是哪句话戳了他的气管子,这般不和顺?以前没有过一天不开晴的事啊!

对马大民和王吉琴的关系,谷佩玉似乎也应有点察觉了。那天入夜,她从屯中腰街回来,陡然发现有一条黑影正从杨家墙头上跳过来,她喝间是谁,大民子忙慌慌窘窘地说,别喊别喊,是我是我。

佩玉舒了一口气,说,可吓了我一跳,这么晚你去那院干什么?大民子说,我去找根针线,裤子破了。佩玉便说,衣服破了你就送我这得了呗,黑灯瞎火的还忙活个啥。大民子忙说不用了不用了,一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厢房小屋,还恍当一声上了大木闩。那一刻,佩玉也曾有点疑惑,往日,大民子巴不得有点针头线脑的事,好借因由或踅到上房她屋里,或把她叫到西厢房,正好顺手牵羊地有些卿卿我我的亲热,今儿这是……后来,哑母也曾比比划划地问过女儿一次,大民子晚上常去杨家有什么事?那目光中已很有了些内容。只是佩玉仍没往更多的不好地方想。以前大民子跳墙头去杨家的事也有,再说天成哥就在眼皮子底下干活,况且从哪个方面讲,那王吉琴也犯不上自己去一比的。好心的姑娘太自信了。

这一阵擦洗,马大民将汽车前后左右都细细致致地干净了一遍,说话间玉皇顶上的彩云淡了,远了,不见了,天色迅速黑下来。

谷佩玉几次催促,马大民才又回到车上。坐到方向盘前的马大民仍不推挡踏油门,仍是闷声不响一口紧接一口吸烟。谷佩玉终于急了,问:“大民子,你有什么话就痛快说,五尺多高的大老爷们,这么坑哧瘪肚的急不急死人!”

马大民将大半截烟头隔窗扔出去,那个小光点在夜幕中划了个很优美的弧线,荡进水里就熄灭了。马大民终于打破僵局,瓮声瓮气地问:“有件事,你可得给我说实话。”

谷佩玉立即讥嘲地反击:

“有屁你就放,少跟我审讯坏人似的。你跟谁玩这个呢你!”

“我问你,前些天你留城里,是不是和一个男人睡在了一起?”

谷佩玉愣了,这事怎么到了他的耳朵里?但旋即她心里就暗笑了,肚里那点气也消了。男人为这种事认真,本也在情理之中。耍蛮,吃醋,正证明他爱自己。再说,城里都来了人,虽说口口声声声明哪儿说哪儿了决不扩散,可这年月谁能保得准儿?她便说:“这事有,不假。可我得给你更正一下,不是睡在一起,是旅店安排错了,让我们稀里糊涂地住在了一间屋子里。起初我们都不知道,天亮时知道了,我们锅是锅,盆是盆,两不相扰。那个男人是个知书达理的好人。”

“你说两不相扰,谁信?”

“谁愿信不信。老天在,虹螺大山在,天理良心在!”

“那城里为啥还来人审你?”

“谁说是审我?人家只是来了解了解情况,不然为啥没把我绳起来抓走?”

“那个男人姓什么?叫什么?住哪里?”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这事过后,你为啥不跟我说?”

佩玉怔了怔,被问住了。她起初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万没料到城里人会小题大作,把这个她只想扔到脑后去的屁事扩散开。

早知事情会这样,真不如事情过后的当天就当笑话说给大民子听了。她说:“我觉得跟你说没用,也不值当说。”

“你觉不值当,可你知别人怎么说?”

“愿怎么说怎么说,嘴巴长在他的鼻子下,我管不着。”

“人家说你当初开豆腐坊想发家,就是先用这种办法攒的钱……”“放他妈的罗圈儿屁!”听这话谷佩玉可急了,猛地挺起身,脑袋咚地撞在驾驶楼的顶篷上。她顾不得疼痛,问,“你告诉我,这话是谁说的!”

“你管是谁说的干啥!你不是常说脚正不怕鞋歪吗?”

“好你个马大民,别人嫉恨我,踩戏我,我可以只当拉拉咕叫,不听,没想今儿个你也埋汰我!我当初张罗开豆腐坊的时候,吃的那份苦受的那些罪你是眼瞎了没看见还是昧良心?我谷佩玉干豆腐舍不得吃一片,喂猪的豆腐渣倒吃得比满屯人谁都多,连瓶雪花膏都舍不得买,哪个大钱儿不是从肠子上勒下来的……”谷佩玉说着,便觉委屈,泪水从脸颊簌簌流下来。

马大民便觉在精神上已占了优势,忙说:“我也没说就不信你嘛!可你……可你……总得让我……”“让你怎么样?”

“让我彻底知道你……的清白。”

“那你还要我怎样证明清白?”

马大民突然就扑上来,将佩玉紧紧抱在怀里,压在身下,那双慌急有力的大手也就胡摸乱抓起来。及至裤带被蛮横地扯断,那只手也粗野地向小腹部探进时,佩玉才觉不好,气急地喊;“大民子,你、你要干什么?”

马大民仍在不管天不顾地往下执扯着佩玉的衣裤,气喘吁吁地说:“我……我今儿就要、要了你!我、我要知道……你到底还、还是不是个……黄、黄花闺女……”“啪!”谷佩玉挣出右手,狠狠一掌抢出去,正击在马大民脸颊上。马大民一怔,松开手。佩玉坐起身,一边恨恨地骂:“马大民,我今儿才算彻底认识你!驴!两条腿的畜生!”一边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裤,鞋袜也没脱,推开车门,跳进河里,就向南岸奔去。

马大民愣了一会儿神,突然也跳下车,站在河水里冲着谷佩玉的背影吼:“谷家掌柜的,你别走,我走!”吼罢,背转身,一路膛着河水,直向北岸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