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辘吱嘎--四
四
杨家门前小菜园里的老井是口宝井,也是口怪井,数百年间不论春秋寒暑,总是清清盈盈在一个水平线上,全不看老天爷旱涝的眼色。一只榆木老辘,摇动得吱吱嘎嘎,笨重而缓慢。遇大旱之年曾有人找来抽水机,把长长的龙头下到深井中去,但抽水机只需启动一两袋烟的工夫,便见了井底;而且直需十日八日,那水才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又有人试着在距老井三米五米的四周打过几眼洋井,但管子下好,土石回填,不是打不出水来,就是那井水又苦又涩,难以入口。古井乃怪井,神并,人们都这般说。
关于这口井,当地还有个很美丽但也跟许许多多民间故事很相似的神话传说。说的是很久远很久远的时候,有一个勤劳朴实的小伙子,奉养着一位病残眼瞎的老母亲。适逢辽西大旱,小伙子宁肯自己挨饿,也要把外出做工挣下的一点粮食孝敬给老母。村外的女灵河已干涸了,小伙子便每日去很远的一处深潭挑水。忽一日,小伙子回家,见满桌已摆满了喷香的饭菜,母子俩奇怪,饱餐一顿之后,夜间便假睡,天亮前果然见一漂亮女子在灶前做饭。这女子原来是深潭中的一只虹螺,被小伙子打水时带回家里,感于小伙子的勤劳善良,便变化为人,并愿意嫁与小伙子,共同侍候老人。没想美满的日子没过上半天,深潭中对虹螺女垂涎日久的小青龙便遣虾兵蟹将缉拿虹螺回潭。虹螺女被抓至半空,急切中摘下腰间佩带的一块宝玉,冲着慌急追来的小伙子丢下。小伙子只见宝玉落地,却再难寻觅踪迹,便不甘心地在玉石落地处镐刨锹挖,直至挖出汩汩清泉。这口井救助虹螺山人度过了灾年,久而久之,也造就了远近闻名的虹螺岘干豆腐的美名……佩玉出生那年,天下正乱,乡下人难得温饱。谷诚林请从锦州城下放来的“五七”战士给女儿起名字。那“五七”战士是个很有学问的人,思忖半晌,说,就叫“佩玉”如何?谷诚林虽说表面拙讷,内心却聪颖,立即心领神会,连声叫好,还四处求借了几斤豆子,连夜做了几斤干豆腐,送上门去答谢。
却说这一日入夜时分,辘轳把又吱嘎吱嘎响起来,王吉琴心里焦恼,便抱着孩子走出院门。夜幕中,隐隐见井沿上除了杨天成,还有一个熟悉身影,并传来咯咯的笑声,知是谷佩玉,那焦恼中陡然又添了几分醋意。王吉琴走到园墙边,冲着井沿恶声恶气地喊:“你就不能轻点,吱嘎吱嘎地闹得孩子睡不着,哭哩,闹哩,你回屋哄吧。”
杨天成回道:
“这才什么时辰,你就带孩子玩一会儿嘛。”
王吉琴恨恨地转身往院里走。忽见隔墙的谷家院墙后也立着个高高大大的人,正眼巴巴地望着井沿子,嘴角的香烟头还在明一下暗一下地闪动。她知是马大民,心头悠然一动,脸庞便觉一热,急换上几分笑模样,凑到墙头去,问:“是大民子兄弟吧?还没歇着呢?”
墙那边的马大民把烟头丢在脚下,应道:“天还早,睡不着。嫂子,你在忙什么?”
王吉琴说:
“我哪有什么事。大兄弟睡不着,咋不到嫂子这屋来坐坐。”
马大民问:
“嫂子有事?”
王吉琴便压低些声音:
“你过来,嫂子再跟你说。”
马大民便随着王吉琴进了正房。王吉琴盘腿坐在炕头,将孩子揽在怀里,敞开半边衣襟边给孩子喂奶边跟马大民寒暄。那王吉琴虽说结婚已有几年,但杨天成每日只让她张罗张罗锅台、院子里那点事,整日风吹不到,日晒不着,脸庞白白净净的,加上天生的几分俊俏,又爱打扮,在昏黄的灯光下更透出几分少妇的妩媚和丰腴。
马大民骗腿坐在炕沿边,早被王吉琴袒露在眼前的白花花的胸乳弄得心猿意马,浑身燥热,一双眼睛欲躲不忍,想看又觉不雅,便躲躲闪闪的显得极不自然。王吉琴看在眼里,心里暗自得意,更有意抛闪过几个媚眼,往炕里拨拉拨拉小孩子的褥垫子,让道:“大兄弟,里边热乎,再往里坐坐。”
马大民只觉口里干渴,说:
“嫂子,你叫我来,啥事呀?”
王吉琴想了想,便觉脸上又一烫,忙掩饰说:“大民兄弟,你今年二十几啦?”
“二十七。”
“瞎说,哪有那么大。我今年才二十六,这么说,给你叫兄弟还叫错啦?”
“错个啥。从天成哥那儿论,我是得给你叫嫂子嘛。”
“那我也不信。你咋就有二十七了呢?”
“我虚岁十九当的兵,因为学开汽车,就在部队里多干了两年。
回屯后先在家里伺候了一两年地,到谷家这边也有两年多了。你算算嘛。”
王吉琴装模作样地屈指掐算了几下,便惊道:“可不是。那你咋还不快张罗结婚啊!屯里别的小伙子像你这般大,孩子都满地乱跑喊爹了。也不是找不着对象的歪瓜裂枣。”
马大民苦笑笑,说:
“俺家里那边,早把房子和结婚的东西预备齐全了,俺爹俺妈也见面就追着我问,吓得我都不敢回家哩,可……可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佩玉总不肯嘛……”“佩玉这丫头也是!”王吉琴便替马大民打抱不平,“都二十五六了,还在家里囚个啥时候是头!”
马大民说:
“佩玉有打算。她说……她说等把那件事办起来,就结婚。”
“啥事?”王吉琴心里惊异,忙问。
马大民想了想,说:
“这事往后你会知道,好事……”
王吉琴不依不舍,问:
“我还不知道是好事。你说呀。”
“佩玉先不让我跟外人说,她说八字还没一撇……”“你这就不像个大小伙子了,五尺多高膀大腰圆的,咋说话嘴里像含根黄瓜似的。你还真就把嫂子当外人啦?”
马大民便只好嗫嗫嚅嚅地说:
“佩玉……她打算弄一套……真空软包装的设备……”王吉琴心里又一惊:“啥叫真空软包装?”
马大民说:
“我也说不大好。就好比咱们吃的那种用锡箔纸、塑料袋封死的北镇猪蹄、沟帮子烧鸡啥的,不变质,还不跑味,罐头似的,能放个一年半载的呢。”佩玉说,咱虹螺岘的干豆腐远近都夸好,连沈阳、北京那些大地方的人都吃不够,就是因为容易馊,才只能在这方圆百八十里的地面上练把式。她说真空包装要是上了马,那咱的干豆腐就不光是锦州、锦西这两个地方的宝贝了,销量能十倍百倍地增加,甚至还出口呢。她说,要那样,她也就用不着天天早出晚归地往城里跑了,厂里家里,也都能有个照应……王吉琴心里大惊,面上却仍挂喜色:“看不出佩玉这丫头,还真是能!要这样,这虹螺岘的钱还不都叫你们小两口划拉去了?”
马大民说:
“那哪能。南北三屯,乡里乡亲的,也都跟着见些好处嘛。销量既不愁,往远销的价格也能见涨些,做干豆腐的门户都能见些实惠哩。嫂子,你说可是?”
王吉琴心里惊恼,便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也更坚定了她叫马大民进屋来的那个念头。她拍拍孩子,说:“等大兄弟往后成了大款了,就更瞧不起嫂子了。”
马大民笑着说:
“嫂子又讽刺我了?”
“我哪敢,抓紧巴结还怕来不及呢。”说着,王吉琴往马大民身边拧拧身子,故意放低些声音,装作挺知心的样子问,“大兄弟,你跟嫂子说句实话,你和佩玉的订婚饭都吃过一两年了,两个人又整日形影不离的,她没让你沾过身子?”
马大民又羞又窘,红头胀脸地忙说:
“嫂子,看你……咋问这话哩……”
王吉琴也觉心慌脸热,便讪着脸继续说:“你别跟嫂子穷绷,嫂子是过来人了,啥不懂?就说你天成哥,院里地头累个土驴子似的,天天夜里还馋猫似的呢。我哪怕一天烦,不乐意答对他,他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又踢凳子又掉碗的,男人嘛,还不都是那份德性。佩玉长得天仙似的,细皮嫩肉,杨柳细身,你成天围着她转,要是不动心,那得是修炼了多少年的老和尚?”
马大民说:
“嫂子,你也知佩玉,她是……那样人吗?有时,我也……她就说,强拧的瓜,不甜……”王吉琴抚掌笑道:“这不结了。那就得看你小伙子的能耐了。女人还不就是那么回事,三十如狼,四十赛虎,要是被男人撩起那股劲儿,比你们男人还馋得凶哩……”马大民被说得愈发周身焦躁,便立起身,说:“嫂子,要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歇着啦。明儿还得早起呢。”
王吉琴又探身拉了他一下:
“你没听那辘轳把摇得正欢,吱嘎吱嘎的能睡得着?你就再坐一会儿,把城里花哩虎哨的新鲜事给嫂子讲几宗。”
马大民说:
“我每天和佩玉把货送到城里,就往回赶,哪有工夫逛街。”
“听说城里的‘野鸡’可多哩。”
“俺都是大白天在城里转,可从来没碰过。”
“听说‘野鸡’把干那事叫‘打炮’,可咋琢磨的呢。”
“嫂子……”
“要是你也碰上那样的主儿,敢不敢?”
“俺……俺可没想过……”
“没想过?嘻,谁信?你不是男人?你缺长了零件?你有病?”
“嘿,嫂子,天成哥才有病哩……”
“瞧,露馅了吧?你没听有个笑话,说有一个老和尚带个小和尚赶路,遇到一个极漂亮的年轻女子,小和尚就回头探脑不错眼珠地看。一直低着头的老和尚便嗔怪他,说看什么看,出家人要懂规矩。
没想这话被小女子听到了,撇嘴一笑,说,他看看有什么要紧,那闪着头一门心思邪想的,才是花和尚呢。”
这笑话说得马大民更觉面红心跳,直觉脸上的那层遮羞布已被对方狠狠地撕了去,便跟着王吉琴一起嘿嘿地傻笑,那双眼睛更觉无所忌惮地直盯到王吉琴白得刺眼的胸乳上去。
这时,小顺子已将奶水吃得很饱,将乳头吐出来,张舞着白胖胖的小手在母亲胸前乱抓。王吉琴将肥硕的奶子再往孩子嘴里塞,嘴里还催促着:“快吃快吃,你要不吃,叔叔可要抢去吃啦!”
这一句看似无心的玩笑话登时将马大民说直了眼,喘息也呼哧呼哧地粗重起来。他怔怔神,旋即豹子般向王吉琴身上扑去。王吉琴做吃惊状,低声喊:“大民子大民子,你要干啥!”那孩子也惊愕地咧嘴哭起来。王吉琴顺手将孩子推向炕头,又从衣兜里摸出一块糖疙瘩,塞到孩子嘴里去,嘴上哄:“顺子,别怕,不哭。”自己便往炕里躲。马大民紧闭嘴巴,红着眼睛,不声不吭,不顾一切地再往炕里逼。王吉琴用手推拒他,嘴里仍在低声喊:“大民子大民子,明灯瓦亮的,外头可啥都看得见,你就不怕我把杨天成喊回来!”说着便往炕梢滚。两间房的大炕足有两丈长,炕梢的两扇窗还是老式的,糊着窗户纸。马大民虽说还是童男子,却不傻,什么不懂?便也一个就地十八滚,紧跟了过去。
王吉琴心里早就眼热马大民的高大俊秀,人有技术,又讨人喜欢,因此只是嘴巴低嚷,佯装推拒,一任马大民疯狂而暴躁地撕扯……院外菜园子里的辘轳仍在有滋有味不紧不慢地摇动,吱嘎嘎——吱嘎嘎——生犊子一般的马大民转眼间就泄完了真阳元气,爬起身慌慌急急地提裤整衣。王吉琴心里得意解恨,暗骂,我让你谷佩玉样样占尖儿显能,这回老娘让你嫁个汉子不是原装货!嘴上却仍低声恶语地骂:“马大民,你个贼胆子!我一直把你当个正经人看,没想你也是个骚驴子活牲口!看我不叫你天成哥拧下你脑袋——”骂着,就一个嘴巴扇过去。
马大民怔怔神,扑通一声跪倒在炕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