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5-县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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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志超再回县委机关。

请愿的师生们已经离去,大院里重又恢复了安静,勤杂人员正抱着大扫帚在院子里清扫,还有人扯出了粗粗长长的胶皮管子放水冲洗地面。其实那地面上也没有什么,是不是这样清洗一番,就将人世间的那些罪恶与龌龊都冲走了呢?

成志超直接坐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冯天一跟过来,说师生们听了劝说,已经回去上课了。成志超心里很乱,只是沉着脸,点点头。冯天一站了一会,便识趣地退出去了。

办公室已有些天没回了,还是走时的样子。机关里专有保洁工,每天给几位领导打扫房间,所以屋子里仍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张景光抱进很大一堆报纸和信件,放在了办公桌一角,是这几天来的,收发室先送到秘书室,再由秘书送过来。张景光见成志超沉着脸什么也不说,便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一个案子还不知怎么处理才好,竟又有一个案子逼上来。也许这正是一个契机,把注意力放在吴老师遭人暗算的事情上,这是一目了然的刑事案件,而且表面上不会牵扯任何领导,因此也就不会遭到任何的阻挠。这个案子一抓,前一个案子似乎便可淡出了。自己这些天一直回避着那块烫手的芋头,是不是就在等着这么一个时机?如果此时县里的哪位副书记或副县长说人事局有应急之事要办,比如办职称办工资,急需动用人事档案,是不是便可通知魏树斌把那些档案送回去呢?估计魏树斌是不会甘心送回的,那就让人事局派人去取好了。可那话怎么对魏树斌说好?怎么说才能理由充分冠冕堂皇?成志超想到了去医院看吴老师前与魏树斌说起突破口时,魏树斌的神情,要说骑虎难下,眼下的最大障碍就在魏树斌了。但这个“虎”总是要下的,早下总比晚下好,时间拖得越长,那块芋头越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也越不好不了了之。成志超只是奇怪,这些天,没人疏通,没人说情,甚至没人主动跟他提起这件事。是那些人找不到理由?还是故作不以为然的姿态?或者根本没把它当回事?拍马出阵的将士受到对面敌阵的不理不睬,反倒一时茫然,不知是该拍马冲杀,还是悄然退阵为好了。

成志超想得脑袋有些疼,心里也烦,便干脆不想了。他去翻那些报纸信件,将裹在报纸里的信件一一分拣出来,看有没有需要紧急处理的事情。这一拨一看,便发现了那刺眼的一封信。字迹熟悉,和那个电话号码一样熟悉,信封上只写了“县委成志超收”,寄信址也只写了“本县内详”。没贴邮票,因此也没有邮戳。如此看,是她本人或委托别人直接送到收发室的。来自县内的一些书信常以这种路径呈到案头来,不奇怪。

自从陈家舟送去那份通话明细单后,成志超只在省城的家里和董钟音通过一次电话,电话里说了这一阵不再见面,电话也可能少些,让她不要介意。董钟音善解人意,有了这句话,她一次也没把电话打过来。成志超不想把意外的险情告诉她,理当由男人承起的重负,何必叫女人担惊受怕想得太多。这么长时间没通电话,董钟音写过信来,她要说什么呢?

成志超拿起剪刀,小心地打开信封,似乎怕伤及来信人的毛发。董钟音以前也给他写过情书,那是些电话里不便说的话,见他一封也没回,便知了他的小心,再不写了。他曾提出给她配手机,联系方便,可发短信,还可防“核泄露”。她坚决地摇头拒绝,说我两点成一线,家里有电话,单位也有电话,不要!对他的赠与,她什么都不要,有时买了,她也坚决不留。对于这一点,成志超有时很不解,很无奈,也很欣慰。

信只有薄薄的一页,极简短的两句话。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只署了日期,正是今天。

有要事,必须和你面谈。今晚九点,城西我家附近的桥头,不见不散。

什么事呢?这般紧迫神秘,而且选在了晚九点,那是没有多少夜生活的小城已基本静寂下来的时刻啊!成志超的心又紧上来,自然而然便又想到了电话明细单,还有已下令封存的人事局档案。莫不是那些人敲山震虎杀鸡吓猴,在王奉良夜访董钟音后,继续把攻击的矛头直接逼向她,企图通过她对自己施加压力?他想先给董钟音打个电话问问,又想这时她正在单位,有些话不好说,便作罢了。

一定,一定!成志超坚信自己的判断。

成志超有了这样的判断,便觉心里有了底数,午后半天表现得很平静也很从容,主要是坐在自己屋子里接电话看文件。吃过晚饭,又看过

新闻联播,已入夜了。他从县委大院正门走出,还有意跟门卫师傅打了招呼,“出去走走,给我留门啊。”他在几条主要街道漫步一圈,看看离九点只剩二十分钟时,才选了没有路灯的小巷,向城西去了。

已是春末夏初,夜风仍很清凉,凉丝丝的,让人总想狠狠地抽抽鼻子多吸进几口空气。小桥不长,踏上桥头,隐隐地看到了桥那边的熟悉身影,还有桥下影影绰绰的一片小树林。她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仅仅是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吗?成志超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愧疚,早知这样僻冷,他应该早来等她才是呀。

成志超加快了脚步,董钟音也迎了过来,但就在两人快走到一起的时候,小树林里突然响起摩托车轰轰的发动声。成志超怔怔神,向那声响处望去,一束雪亮的车前灯已逼射过来,晃得他睁不开眼睛。那摩托车风一般疾驰而来,到了两人跟前又嘎吱一声停住了。成志超刚喊了声小心,便见车后跳下一个黑影,抡起手里的什么东西就向董钟音头上砸去。嘭!是啤酒瓶炸碎的声音。董钟音惊叫一声,应声倒地。成志超急向黑影扑去,那黑影却身手矫捷,回身一脚,正重重地蹬踢在他的腰间。成志超跌跌撞撞倒退几步,因扶住了桥栏,才没摔倒。想再向前冲扑,那黑影已跨回后座,摩托车轰地嘶吼一声,便又旋风般直向县城方向驶去了。

成志超急去扶董钟音。董钟音连惊带吓,头部又挨了重重一击,已经昏迷倒地了。黑暗中,成志超在董钟音的头上摸到了湿湿粘粘的一把,也不知是血还是啤酒,更不知伤在了哪里。成志超急急地喊:

“小董,钟音,你醒醒,你醒醒!”

董钟音很快清醒过来,抓着成志超的手欲坐起:“哎哟,疼……你、你没事吧?”

成志超长嘘了一口气,看来伤得还不算很重。他从衣袋里摸出手机,按了键子就往耳边送。

董钟音的手压住了手机:“你要干什么?”

“报110。”

“你糊涂了。这是什么地方?只你我两人,巡警来了,我们怎么说?你不想在县里呆了呀?”

“那……也要赶快送你去

医院。”

“我……没事。你扶我……往城里走,遇到

出租车再说吧。”

说话间,就见县城方向有汽车,已一路呼啸着急驶过来,到了跟前,嘎吱一声停下,车上跳下几个人,竟正是巡警。

“怎么回事?”几束手电光照在董钟音身上。

“你们怎么来了?”成志超心生疑惑,问。

“有人报警,说有人在桥头被酒瓶打伤了。”

“什么时间报的警?”

“就是刚才,几分钟前。咦,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说说,怎么回事?”

成志超怔住了。我还没来得及报警,就有人抢在前面报了,而且先定性酒瓶伤人,眼见这是伤人者自己报警。阴谋,傻子也看得出的阴谋!报警者的目标不是打伤董钟音,而是我,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张扬!

“少废话,赶快送人上医院!”成志超恨恨地喊。

“我们问你呢,怎么回事?”巡警的口气强硬起来。

人家有谋在先,还有必要遮遮掩掩吗?成志超也强硬起来:“我是县委书记成志超。请先送人去医院,别的话以后再说。”

巡警们愣住了,手电向成志超照过来,却又不敢往脸上直照,光柱晃了两下便躲到一边去了。

“您……真是成书记?”

“少废话!”

“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散步,碰上了,你还想问什么?马上给你们局长魏树斌打电话,就说我在县医院等他!”

巡警们不敢再迟疑,扶董钟音上了车,便奔了县医院。董钟音的伤不是很重,后脑勺被啤酒瓶砸出一道口子,摔倒时手撑在地上,掌上也被碎瓶碴子割破了,经过清洗、缝合、包扎,又打了防止破伤风的针,很快处置完毕。医生见县委书记和随后赶来的公安局长一直陪在身边,自然处置得格外小心在意。医生又问是不是恶心?董钟音说有点儿,我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医生说,可能是轻微脑震荡,就又开药方,嘱咐护士去准备病床,在点滴时注意观察。做这些事时,董钟音一再使眼色,催促成志超赶快离去,成志超只做不觉,守在旁边不走。董钟音只好说,谢谢二位领导,太晚了,你们回去休息吧。魏树斌也一次次暗扯袖头,成志超的脸一直冰石一样地沉着,只是不动,害得魏树斌也不好走开。

走廊里突然涌进呼啦啦的一帮人,是一位副县长,还有财政局长、城建局长、计委主任,以及底下的一些什么人,热热闹闹地还抱着几束鲜花,互相争抢着,说听说成书记散步时被人打伤了,大家急坏了,便都跑了来。成志超也不搭话,脸一直铁板样地绷着,极冷峻。那些人便自拉自唱自圆其说,说原来是别人,成书记只是碰上,那我们就放心了。成志超仍不搭言。

魏树斌站在旁边,已将今夜的这出大戏看得一清二楚,便对那些人说,你们回去吧,这里有我呢。那些人便又解嘲地跟魏树斌开玩笑,说社会治安可是你魏大官人的职责范围,再出这种事,往后我们谁还敢上街散步?都是平级同僚,魏树斌就不好绷着脸了,瞟了成志超一眼,也半开玩笑地说,感谢批评,以后治安不好,我亲自陪各位散步。回去吧,我和成书记随后就走。

那人留下鲜花和慰问品,离去了。在送董钟音去病房时,魏树斌有意滞后几步,又一次扯住成志超的袖子,小声说:

“成书记,这个地方不宜久留,还是赶快离开,小心出影响。”

成志超冷笑:“影响?影响早在事情没出之前就被人家谋划好了,我怕不怕、离不离开又有什么用?这一点你难道没看出来?”

魏树斌沉吟了一下,说:“咱们前脚进

医院,有人随后就跑来慰问,吉岗县城虽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消息也不至于传得这么快。这一点,我怎么会看不出。可我……不知是不是还应该提醒你一句,情况复杂,还是不要感情用事为好。”

成志超恨恨地说:“眼下,留给我做的,可能也只有感情用事了。那我就这般用事一把,让那些王八蛋偷着乐去吧。”

成志超和魏树斌跟进了病房。病房很清洁安静,只安设了一张床,还有彩电

卫生间,显然是看在县委书记的面子上破了格的。魏树斌等护士扎好了点滴,说你们先去别处忙,我们说说话。护士指了床头的按铃,说有事请按铃,就离去了。魏树斌又对成志超说:

“我去外面抽抽烟,五分钟后回来。我还是那句话,事已至此,大局为重,还是不要感情用事的好。”

魏树斌的用意已极明显,他走时掩死了门。病房里只剩了两个人。

成志超问:“约会的事,是不是还有别人知道?”

董钟音说:“怎么会?”

成志超又问:“你怎么选了那么个地方?”

董钟音瞪大了眼睛:“我?不是你写信让我到那个地方去的吗?”

成志超拧拧眉头,旋即恨恨地拍自己脑袋:“妈的,我怎么这么笨,这么傻!笨出花儿了!傻透腔了!这个损招子,人家已经接连用了几次,我怎么还傻狍子似地往套子里钻!”

董钟音越发迷茫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吗?”

成志超冷静了些:“不关你的事。是有人暗算我,却让你吃亏。你安心地养伤吧。”又问,“那封约你出来的信还留着吗?”

“留着,在办公室抽屉里。”

“那就留好,千万别丢了。”

“还有……什么说道吗?”

“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也许,日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董钟音声音柔下来:“你这个人呀,我一次次催你离开,你怎么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不听话?”

成志超深深地垂下头,像在赎罪:“我不离开,偏不!”

董钟音不再说话,眼里噙了泪花。

魏树斌推门进来,对成志超说:“我从局里找来两位搞内勤的女同志,陪护小董同志方便些。人已经来了。成书记,我们走吧。”

那个时候,已过了午夜,小城寂静无人,高空的繁星愈显神秘。成志超与魏树斌分手时说:

“那个专能模仿别人笔迹的人这回是直接走向前台做鬼了。”

魏树斌点点头:“他仿董钟音的笔迹写信给你,又仿你写信给董钟音,你们两人都上了当。”

成志超说:“事情刚刚开始,不会就这么拉倒的。咱想偃旗收兵都不行了。”

魏树斌说:“那就兵来将挡,真刀实枪地较量一番,更好!”